33 “你不會想和我住一間吧?”

李靜怡走後,被攪得一團糟的心情也沒有得到緩解。左蘇打開電視,裏面嘈雜的聲音如同夏天的蚊子。

秒針“滴答”地在表盤快速畫圈。窗外,黑夜濃稠如墨。于家傲出門兩個小時,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左蘇到酒店附近轉了一圈,沒有看到于家傲的蹤影。一對坐在酒店門口的老年夫婦聽了左蘇的描述,告訴他确實有這麽一個人往後山上去了。

春末的夜晚仍有一絲涼意,微風吹拂,頭腦也冷靜下來。

左蘇想起方才李靜怡離開房間前,喃喃自語的那句話。“家傲……最多也只是和我牽手而已。”

這是什麽意思?于家傲到底是什麽意思?

分開的時候,于家傲那麽決絕地說,不要再見面。于家傲理應是憎惡自己的,他說過“惡心”,不止一次。既然如此,又為什麽會難以忘懷?不能投入新戀情,是不是與自己有關?

或許于家傲并沒有他說的那麽厭惡他。

隐隐感到某種難以言喻的喜悅,但這份喜悅并不純粹,有複雜的惆悵混合其中。

拾級而上,兩個交融在一起的人影把那一丁點兒不純粹的喜悅也澆滅。左蘇把自己藏在樹後,定定地望着他們,進退兩難。在他自嘲自作多情時,他看到于家傲推開了李靜怡。

“這樣……太快了。”

左蘇聽到于家傲這樣說。

左蘇打破沉默,他故意弄出腳步聲,佯作剛到的模樣,從樹後走了出來,“你們在這裏,可讓我好一頓找。”

他對李靜怡說:“我出酒店的時候,看到你的朋友在找你……說是缺人打牌,你的手機又打不通。”

“啊,我把手機落在房裏了……”李靜怡摸一下衣兜,“我……要快點回去。”

她真如急切地想要逃脫一般,步履如飛。于家傲趕了幾步,可李靜怡急匆匆的步伐讓他意識到,她應當是不想讓他追上她的。

于家傲停下腳步,看向左蘇,皺眉道:“你和她說什麽?”

左蘇呆住,倏而又笑了,“你覺得我和她說了什麽?”

于家傲不講話,嘴唇倔強地緊抿着,瞪圓了眼看左蘇。

“你怕我破壞你們兩人的關系?”左蘇問,“我為什麽要破壞你們兩個的關系?”

“……我怎麽知道。”小聲嘟哝的聲音仿佛是洩氣的皮球。

左蘇看着他,認真而專注,“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扮成Alex了,對吧?”

于家傲一愣,又立刻焦躁地“啧”了一聲,整個人仿佛在被火焰炙烤,“我怎麽知道你怎麽想的?我不想知道。搞不好就是你有變态的癖好呢!”

“變态”的指控剛落下,左蘇突然擡起手臂拍向于家傲身後的樹幹,于家傲向後撤步,卻撞上了身後的樹幹。他避無可避。

近,離得太近了。人與人之間的安全距離早已被逾越,縮短的距離是危險的信號。

夜風吹拂的樹葉沙沙作響,萬籁俱寂時,呼吸聲是最清晰的。

此刻的于家傲甘願做一個喪失五感的鴕鳥——他不想聽,不想看,不願思考。因為結論是他不能接受的。

“躲什麽?你以為我要吻你嗎?”左蘇湊在于家傲的耳邊說,“我不會做那種事。無論你多麽希望,我也不會做的。”

于家傲緊咬下唇,再一擡眼,眼裏寫滿了不示弱不服輸,“你胡扯什麽?離我遠點!”

左蘇盯着他拼命抵抗的模樣,突然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耳朵,很燙。

于家傲對他有反應。

盡管于家傲絕不可能坦率地承認。

于家傲像是受了什麽刺激,猛地推開他,“你有什麽毛病?”

“我早都說了我有病啊,”左蘇無所謂地笑着,“我喜歡男孩。”

捅破這層窗戶紙的潛臺詞是,你還要假裝對此毫不知情嗎?

于家傲瞠目結舌。

“我什麽這麽驚訝?你應該早就猜到了吧,不然你不會覺得,我是要拆散你們,”左蘇半真半假地開玩笑,“交往了這麽久,結果還被你當成這種沒有道德的小人。還挺傷人的。”

于家傲不肯和左蘇一道回去,在石凳上又坐了許久。待到他覺得涼了,連打了幾個噴嚏,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他沒想到左蘇會那麽坦白,那麽輕易地就把性向講出口。

“左蘇不會是喜歡男的吧”這樣的猜想,是于家傲不願意面對的。讨厭同性戀?是的。覺得同性戀不正常?是的。可是,好像又不止是這些。

于家傲的本能阻止他琢磨這件事。這種感覺就如同預感到什麽糟糕又棘手的事。這是他沒有辦法處理的,所以繞開,不去想。每個人都想過的輕松,這是人之常情,不是嗎?

偶爾。只是偶爾,一些念頭會突然蹦出來,猝不及防。比如,左蘇喜歡男的,那麽,和我到底有什麽關系?

于家傲打開房門,正好碰上了拉着行李箱出門的左蘇。趁于家傲茫然的時候,左蘇先一步說道:“有人有急事回去了,空出來一張床。我住到那一間去。”

左蘇要搬走。意識到這件事,于家傲感到無名火上竄,就仿佛突然被抛棄了一般。可明明之前也是他說的,不要再見面了。

正當于家傲為這些矛盾頭腦炸裂的時候,他聽到左蘇輕飄飄的來了一句,“知道我的性向後,你不會想和我住一間吧。”

于家傲瞪他,左蘇卻笑了。左蘇為照顧于家傲的情緒換了房間,可是有代價。于家傲不願直面他,想避開,一味負隅頑抗,可他卻要強迫于家傲思考。同樣的話,這次變成了疑問句。

“你不會想和我住一間吧?”

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卻因為羞愧無法開口。不願意、惡心、厭煩,才是最正确無疑的答案。可為什麽沒有這樣的不情願?

這個問題在腦海不斷閃現,令他坐立難安。他一個人睡一個标準間,卻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着了,他又夢到了那個,被他刻意遺忘許久的人。

在夢裏,Alex在對他笑,溫柔得讓他覺得難過。她靠近他,于家傲可以嗅到她身上幹淨好聞的味道。Alex咬了一下他的嘴,和他接吻,然後輕輕喚他——

“家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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