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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桐應是察覺了蘇空念的神情，輕咳一聲收回不該露的情緒，裝作一本正經地說：“你三師叔說想見見你，你要去見嗎？”

三師叔？

蘇空念腦海裏浮現出一位溫婉大方的女子。

三師叔名喚柳苑，是他師尊鶴桐唯一的一位師姐。

就蘇空念了解，他師尊打小就沒心沒肺，肆意妄為，所以很多時候交了什麽好友都得由三師叔過目，生怕他被人拐去賣了還幫人家數錢。

之前的測試師祖應當也告知過其他師叔，這一次三師叔要見他，多半是為了安心。

蘇空念微微一笑：“既然三師叔有意，我一個晚輩怎麽能推拒？之前還勞煩師叔為我準備着裝，定是要去感謝一番的。”

鶴桐本也就是為了轉移話題而問，聞言點了點頭，轉身一邊走一邊說：“你三師叔說是師叔，不過其實是位女子。為人溫和，她也已經聽說過你心性的事情，你莫要緊張，該說什麽說什麽，莫要拘束。放輕松來自然一點就好。”

他喋喋不休說了一堆，聽起來比蘇空念更像“緊張”。

蘇空念跟在他身後，忍不住無聲失笑。

據執着于劍道的大師叔宋林透露，他師尊以前交的好友沒少被三師叔挑出毛病來，甚至還有好幾個圖謀不軌的被三師叔一眼看穿。

可以說除了師祖，三師叔最有資格評價他适不适合做落青宗的首席大弟子。

而當年，也是這位三師叔教會了他應該怎麽做“落青宗首席大弟子”。

鶴桐的聲音還在蘇空念耳邊萦繞不止，蘇空念的思緒卻不小心飛回了他初入落青宗時的情景。

那會兒他才九歲，家破人亡孤零零的，就被鶴桐撿回落青宗，對周圍的一切格外陌生。

每到夜裏回想起曾經同家人歡笑的場景，都會忍不住窩在房間裏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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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許是被心細如發的三師叔察覺了，當夜他正蜷縮在房間角落裏望着窗外時，三師叔跑來找他，和他徹夜長談。

“小念，你可知落青宗首席大弟子的頭銜意味着什麽？是才華，更是堅毅。落青宗是第一大宗之一，落青宗的首席就必須是頂天立地的存在，是必須能夠撐起整個修真界的存在。”

“沉溺過去的人是不可能強大的，悲劇已經發生，難道你為其悲傷難過，它就會逆轉嗎？”

“師叔知道你還小，但是修仙界就是弱肉強食的世界，敵人不會因為你小就憐惜你。”

“你要是想配得上‘落青宗首席大弟子’的身份，你就必須學會遺忘過去，遺忘悲傷，遺忘痛苦。在其他人面前，你永遠都應該是臨危不懼，無所不能的模樣。”

溫柔的教誨回響在腦海。

當年他覺得三師叔的話太誇張了，但後來他漸漸開始獨自去游歷，直到那時他才知道，三師叔的話一點都沒錯。

他是落青宗的首席，僅僅這個身份就注定他一定要成為整個雁洲大陸的頂尖強者。

作為強者，就算內心再煎熬，也必須給世人一種可靠的感覺。

越是強大便越是孤獨。

所有的苦悶、煩惱只能自己一個人消化，自己一個人解決。

若不是三師叔的那番教導，恐怕蘇空念早就把自己的天賦才華揮霍一空。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來到了主峰上鶴桐的住所。

柳婉身着細金柳葉紋的白底宗服，負手背對着他們站在幾棵挺竹前。

蘇空念跟着鶴桐停下，接着就聽見身前人說：“師姐，我把蘇年帶過來了。”

話語間帶着幾分親近。

蘇空念斂神，行禮輕喚：“三師叔。”

“嗯。”柳婉應了一聲，回眸轉身，面上帶着溫婉笑意，“你便是小師弟近日新收的徒弟？”

蘇空念抿唇笑笑：“正是晚輩。不知三師叔找晚輩可是有何要事？”

柳婉走近幾步，一副親近和善的模樣，說：“也沒有什麽緊要之事，只不過是想找你來聊一聊，不知小師侄可願意呀？”

“小師侄”是三師叔最喜歡用的稱呼，蘇空念聽得慣了，自然地回以一笑：“晚輩的榮幸。”

柳婉對于他親疏得當的距離感到滿意，眸底浮起幾分不易察覺的贊賞。

早就與師叔們相處了一百多年，蘇空念對于他們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也絲毫不詫異柳婉的态度。

他不擅長與同輩、晚輩相處，但是若換做長輩，他可說得上一句得心應手。

柳婉正要把鶴桐打發走，忽地留心到蘇空念藏在袖中的手露出一小截繃帶，秀眉一蹙：“小師侄的手可是傷着了？”

蘇空念不動聲色地把右手往袖子裏收，淺笑着回答：“無妨，小傷罷了。”

鶴桐不給他遮掩的機會，一個大跨步轉到他右側，二話不說撩起他的衣袖，露出手心和手臂兩處繃帶。

“嘶……你這還叫小傷！？”鶴桐難得地皺了眉，“怎麽回事，什麽時候弄的？”

很顯然，剛剛在落歸山鶴桐壓根沒有仔細聽蘇空念說話。

蘇空念不自然地笑了笑，把手抽回來：“昨日出門時不小心弄的，也不是什麽大事，休養幾日便好，師尊不必擔心。”

聽完他解釋，鶴桐的擔心還是沒有褪去：“明日可就要出發了，哪裏還有什麽時間休養？”

“明日出發？”蘇空念一頓，面露疑惑。

柳婉見他神情，對鶴桐說：“小師弟，你是不是又忘記同師侄說了？”

鶴桐眨了眨眼：“好像……忘了？”

柳婉無奈一笑：“你啊，已經是有徒弟的人了，什麽時候能穩重一些？”

說完她又撇開鶴桐，對蘇空念道：“我們三大仙宗之前商量過了，今年仙宗大會你們三個比試完之後，也就是明日，就随葉雲一同去仙疏閣交流學習。”

“本來該是你師尊去的，但他死活不願，又恰好在這個關頭收了你做親傳，便讓你代他去了。”

蘇空念這才知曉，不得不再次感慨一下自己師尊的不靠譜。

這種事情都能忘記，估計也就只有他師尊了。

鶴桐心底的憂心被這事一攪和，沒剩下多少，輕咳一聲企圖挽回自己的形象：“那什麽，既然你有傷再身，那便再推遲一陣子吧。我會告知仙疏閣那小子，等仙宗大會正式結束了，你們再出發。”

“未免再忘，你先趕緊去吧。”柳婉已經對他的記性不抱什麽期望了，“正好我還想同小師侄單獨說說話，你也莫要打擾了。”

鶴桐不是第一次被他的三師姐嫌棄了，但還是委屈地“噢”了一聲，這才慢吞吞要走。

臨走前鶴桐還遞予蘇空念一個擔憂的目光，蘇空念回以安撫淺笑。

柳婉恰好又目睹這一幕，調笑道：“小師侄看起來倒是比你師尊還要沉穩呢。”

蘇空念對上她的視線忙笑着回答：“三師叔謬贊，師尊只是性子跳脫，大事當頭定然還是可靠的。”

以前在落青宗的時候，鶴桐就常常是私下不正經，到了明面上還有那麽幾分掌門該有的樣子，碰上大事更是像完全換了個人似的。

誰知這時柳婉卻搖了搖頭，嘆氣道：“你不要太高估你師尊啦。他被你師祖護得太好了，沒經歷過什麽世事風雨，真要大事當頭恐怕還會自亂陣腳。”

蘇空念一愣。

對了，一般人就算再跳脫，也不可能像他師尊這樣順便拉一個人就能當徒弟——哪怕只是假裝，若是所遇非人，後續麻煩可是很多的。

柳婉見他頓住，又繼續說：“你師尊是我們幾個當中修為最好的，十幾年前剛上任掌門，還是被你師祖逼上位的。他如今不過兩百之齡，還是太任性了，但除了他沒有別人再能勝任落青宗掌門這個身份。”

“那師祖呢？”蘇空念忍不住問，“師祖不是還健在嗎？”

柳婉搖了搖頭：“你師祖已經年近一千，誰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隕落？”

最高階修仙者的年齡一般都在九百到一千歲左右，若是到這時都不能飛升，那麽就會因為壽元耗盡而隕落。

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壽元會在何時耗盡。

師祖那麽早逼師尊即位，最主要還是想逼他的師尊成長起來吧？

蘇空念沉默了半晌，才終于開口：“或許還是需要被狠狠打擊過，才能真正成長吧。”

“你倒是看得通透。”

柳婉輕輕一笑，把周遭淺淺的幾縷愁緒掃空：“觀你方才言語，你也确是一個可塑之才。雖然你師尊任性了些，但也得麻煩你多多照料着，總歸有那麽一天，他會知道自己作為師尊、作為掌門的責任的。”

蘇空念斂神，抱拳認真道：“小侄定不負師叔期望。”

“嗯。”柳婉笑着點了點頭，“你還有傷，我就不多留你了，你且先回去休息吧。”

“是，小侄先行告辭。”

蘇空念就着抱拳的姿勢作揖行禮，告辭過後正要轉身離開，又忽然被柳婉叫住。

“等等。”

他擡頭對上柳婉的視線，問：“師叔還有何事吩咐？”

柳婉斂去了笑意，定定地看着蘇空念，把聲音壓得很低。

“那個仙疏閣的葉雲，心思應當不簡單，小師侄記得多多留心。”

蘇空念心底一咯噔，旋即不動聲色掩下思緒：“多謝師叔提醒，小侄會留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