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對愛德華動不動就用語言挑撥我的行為感到生氣。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經常會有一些暧昧的暗示。或者伏在我耳邊喃呢,或者動手動腳,甚至開挑逗性的玩笑,我時常因為他白天的一句話或一個動作而煩惱的夜不能寐。

時隔多年,我再次陷入了深深的糾結之中。過去苦苦尋找他的時候,每天都在思念和焦慮中度過,沒有閑心考慮自己追尋的東西是不是正确。而相見之後,事情已經不是我可以掌控的了。

過去我害怕彼此的前途會被這份背德的戀情傷害,如今他已經不是伯爵的兒子了,可我卻成了一名神職人員。在森嚴的宗教理法下,我感到自己的心靈正在神的面前接受鞭笞和拷問。我的身體站在聖潔的殿堂之上,心靈卻被污穢和罪孽填滿,聖主永遠都不會寬恕我這樣的人。

在內心的譴責下,我痛苦至極,無處傾訴,只能選擇逃避。

我不再去港口找他,他來教堂禮拜,我也總是躲着他。他似乎發現了我的刻意行為,倒也沒有緊逼不放,這使我緊張郁結的內心稍微輕松了一些。

科爾牧師的身體好了很多,已經可以外出傳教了,所以他出門傳教的時候,我就留守在教區,負責指導教衆。

有一項我不太喜歡的工作,那就是坐在忏悔室裏聆聽教衆的難言之隐。我萬分敬佩科爾牧師的耐心和承受能力,他每次從忏悔室裏出來都樂呵呵的,似乎完全沒有任何壓力。有時候我真想問問他,在聽到各種有關偷情、欺騙、使壞、作惡的事情後,他都是怎麽保持鎮定的?

最讓我難以接受的是,甚至有年輕小姐趁着坐在忏悔室的機會向我表白。你可以想象我是以何等糾結的心态把對方送走的,因為只要稍微流露出拒絕的口氣,她們就躲在陰暗狹小的空間裏哭個不停,而我對此萬般無奈。

今天又有不少人來告解室裏忏悔。

我穿着厚重的修士教袍,坐在黑暗狹窄的告解室裏,聆聽隔壁陌生人的聲音。

“謝謝您,牧師先生。”一個陌生男人向我道謝,然後匆忙離去了。

他剛才在忏悔室裏痛哭流涕,不斷的訴說他有罪,卻無論如何不肯吐露究竟做錯了什麽。他離去後,我深深松了口氣,畢竟對着一個不停的重複自己有罪的人也很壓抑。

可還沒等我緩過神來,又有一個人走進了隔壁。

“您好。”熟悉的聲音從左側傳來。

“愛德華?你到這兒來幹什麽?”我驚訝的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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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镂空花紋的木隔板阻擋了我們彼此的視線,我只能看到黑暗中一個大體的輪廓。

“我來告解,牧師先生。”他鄭重其事的回答說。

在這一瞬間,我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妙,愛德華從來不告解。

“我愛上了一個人,牧師先生。”在我阻止前,他已然開口。

“我發誓,我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愛他。”

“願全能的天主施恩于我,讓我深愛的人知道我的心意。”

我靠在告解室的椅子上,久久無言。

而對方卻故意問我:“牧師先生,您會把我的願望傳達給耶稣聽嗎?”

“這裏是告解室……人們是來忏悔的……”我無力的說。

“您覺得愛一個人也是罪嗎?”

“如果是不該愛的人,那就是罪。”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愛一個人沒有該和不該,牧師先生。”他低沉着聲音說。

“當然有,天主聖訓,觊觎他人之婦是罪,愛上同性之人是罪。”

“牧師先生愛上過不該愛的人嗎?”

“沒有,我當然沒有!”我大聲說道,如同在掩飾內心的恐懼。

“那對您而言還真是一種幸運。”愛德華的聲音咄咄逼人:“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您一樣幸運,至少我戀慕的那個人就不是。”

“你憑什麽這麽認為!”

“憑他遠跨大洋,孤身一人來到異國他鄉尋找了我兩年!如果這都不算愛,那他還愛着誰呢?”

我雙手抱着頭,手指插在發間,似乎這樣能帶給我安全感,因為我根本無法反駁他的話。

他說沒錯,我愛他,我從少年時就愛上了他,否則不會千裏迢迢來尋找一個失去蹤跡的人。我的理智和我的內心似乎永遠都是矛盾的,簡直像埋在黑暗中,永遠找不到光明。

“神會懲罰我們。”我顫抖着說:“你怎麽敢在教堂裏跟我說這種話。”

“天主仁慈,會寬恕一切。”他平靜的說。

“不,上帝不會寬恕我們的,我們會下地獄。”

“那就下吧,有你陪伴我,在哪裏都是天堂。”

說完這些話,他打開告解室的門道:“謝謝您,牧師先生,我下次再來找您告解。”

他離開後,下一位教衆又走進了隔壁,自始至終,我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完全沒聽到對方說了些什麽。

……

“亞當,你最近是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科爾牧師忽然問我。

“啊……”我一驚之下,差點打翻祝聖用的葡萄酒。

“你在想什麽?都走神了。”科爾牧師說。

“請原諒。”我低頭道。

“呵呵,不必道歉,心情沉悶的話就出去逛逛,印度這個國家有很多值得觀賞的景致,特別是人文景致,到處都有古老的雕像和古跡。對了,你也許想去看看他們的灑紅節,當地人為了慶祝春分和谷物豐收會舉行盛會,他們向行人抛灑紅粉和水來表達祝福。我可以放你幾天假,你去的時候順便呵斥那些不守禮儀的英國士兵,我不喜歡他們打擾本地人的節日慶典。”

“您不介意他們的本土教義嗎?我是說,我們都是傳教士。”我說。

“當然不,孩子,我們要尊重當地人的信仰。各個地方有各個地方的神,就像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種一樣。印度人還把性愛女神供奉起來崇拜呢,而我們這些神父,則把一生都獻給了一個男人,究竟哪個更奇怪呢?”科爾牧師笑呵呵的開了個玩笑。

于是心情煩悶的我聽從了牧師的指示,前往當地民衆的神廟,參加他們每年一度的灑紅節。有不少英國人都來參與這個盛會,最多的要數士兵,因為這是少數幾個能在街上和女性玩鬧的節日,沒人舍得缺席。

當天,神廟擠滿了人。

從一大早到中午時分,印度人不分男女老幼,争相向自己的家人和親朋好友的臉上、身上塗抹各色顏料,表示祝福。調皮的年輕人和孩子們更是欣喜若狂,在大街上向過往的人們潑灑一種紅色的水。

在神廟的慶祝地,人們一邊跳舞,一邊潑灑水和紅粉。有些人整個被染成了紅色,頭發和衣服濕漉漉的,連地上的泥漿都染紅了。

跟我一同前來的是一位會吏,他甚至脫下了教袍,在人群中手舞足蹈,完全忘了自己是個基督徒,全心全意的享受起了印度教的節日。

灑紅節通常會持續一段時間,于是我們在當地一家英國人開的旅館中住了下來。

一天早上,我起床後很久也沒見那位會吏下樓,于是吩咐侍者去他房間看看。

誰知道侍者一臉倉皇的跑下來,然後跟領班嘀嘀咕咕。領班聽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大聲吩咐幾個男仆道:“快!快去生幾個火盆。”

我奇怪的走過去問他:“先生,發生什麽事了嗎?”

領班眼神慌亂,糾結的望着我,似乎想說什麽卻有所顧忌。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樓上那位會吏是我的同伴,他怎麽了?”我焦急的問他。

領班這才對我說:“大事不好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帶來了那種髒病!他會害死我們的,天哪!”

“您在說什麽?什麽病?”我心中陡然升起不詳的預感。

“剛才仆人告訴我,那位先生昏迷不醒,臉上起了很多紅疙瘩,看上去像天花疱疹!”

聽到‘天花’二字,我渾身打了個哆嗦,急忙問道:“你确定嗎?也許……也許仆人看錯了。”

“先生!這裏哪裏能看錯!”領班焦急的說。

很快,旅店的管事出來通知所有的客人。

“先生女士們,我有一件可怕的事情要告知大家,但請大家不要驚慌,冷靜的面對,我們旅館會幫助大家有序撤離。”

“發生了什麽事?”一位身着棕色燕尾服的紳士大聲問道。

“我們旅店裏有人得了天花,醫生剛剛來确診過了。”

“上帝啊!”賓客們議論紛紛,甚至有女士當場昏了過去。

“如果還有誰感到不适,請盡快告知,然後遠離人群。至于身體的健康的人,我們會盡快把你們送離此處。”

不久後,一個男仆前來催促我:“康斯坦丁先生,您已經收拾好行李了嗎?請快坐上馬車離開吧。”

“可是……我的同伴還在這裏,我不能留下他一個人。”

“您的同伴得了天花,您留下又有什麽用呢?”仆人的口氣強硬,略帶責怪:“所有健康的人都已經離開了,您也必須離開,旅館已經被封鎖了,這是總督府的命令,您無權違抗。”

我提着行李走出酒店,外面到處是紛紛逃竄的客人。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他們跳上馬車,頭也不回的逃跑了。

我也坐上教會的馬車往回走。

可是剛剛回到家裏,我就感到一陣不适,身體有發熱的跡象。

外面傳來消息,這次天花傳染來勢兇猛,發源地就是舉辦灑紅節的地點。

無數當地人都病倒了,聽說是水的原因。

神廟附近已經死了很多人,總督府甚至封閉了周圍的村落,聽說附近的村落裏早就大規模爆發了天花,只是交通閉塞,沒有人發現。

而我在到家的第二天早上,身上和臉上都冒出了紅疙瘩。

作者有話要說:天花在古時候很恐怖的,屠城屠村,活下來的人也都毀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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