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伴随着朦朦的晨霧,貧民窟的早晨熱鬧的像個菜市場。

早起的婦女在門外打水,跟槍水桶的女人互相對罵,順便詛咒跑來跑去的小孩子。

一個流浪漢睡在路邊,樓上潑了一桶髒水下來,正好撒在了流浪漢身上。黑黃的泥湯順着他結成塊的頭發流下,流浪漢對着窗戶叫嚷了幾聲,又躺下來繼續睡覺。

休斯面帶惡心,他一直在體面的紳士家中工作,從未來過這麽髒亂的地方。見到又有一家直接從窗戶傾倒溺物時,他捂着嘴幹嘔了一聲。

“這裏太髒了先生,他們把屎尿直接從窗口傾倒在街上,我們根本進不去。”休斯說。

“你把馬車駛到大道上去吧,我們先不去居民區了。”我說,心裏覺得威廉不可能在這麽髒亂的地方生活,再落魄也不可能。

“他們怎麽這麽惡心,每天與屎尿為伍,這樣也能生活嗎?”休斯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說。

“要知道這裏是貧民窟,他們的聚集區沒有下水道。”我說。

“那也建一個廁所呀,天啊,簡直不敢相信。”

“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這裏可不是體面的街區。貧窮是沒有任何選擇的,這裏的人每天為食物而殚精竭慮。剛生下的嬰兒被母親扔到河裏,轉眼就進了魚肚;幾歲大的孩子餓得皮包骨頭,在街上學習偷竊;十二歲的年輕姑娘,給三個便士就能被老男人随便糟蹋。這裏沒有同情,沒有仁慈,我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天堂,但這裏絕對是地獄。”我望着窗外說。

“先生,您怎麽會知道這些事的?”休斯奇怪的看着我。

“我……我是聽別人說的。”我說。

很快,馬車停在了附近的治安亭處。

我走下馬車,向這裏的治安官詢問有沒有威廉的消息。

“早上好,牧師先生,您說的這個人有記錄,他住在巷子深處。”治安官說。

“謝謝您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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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氣,不過那裏很亂,也許會有小偷,需要我陪您一起去嗎?”治安官看我是一位紳士,對我非常客氣。

“不必麻煩了,我只是找人而已,能夠應付。”

馬車駛入另一條街道,這條街道沒比前一條好多少,道路仍然是泥濘肮髒的。女人、老人、小孩站在巷子邊上,用木讷呆滞的眼神望着我們的馬車。他們穿的破破爛爛,身上烏漆碼黑,女人的裙子都破成了棉絮狀,小孩子光着屁股,老人幹枯的像木柴,沒有人有一雙完整的鞋子,大都是把一些破鞋底綁在腳下墊着行走。

一些稍微大點的少年們團團圍住了我們的馬車,高舉着小手哀求道:“尊貴的先生,施舍點吧,施舍點吧,我好久沒吃飯了,家裏有病人……”

“滾開!你們這些下流犢子!都是些小偷強盜,離我們遠點,小心我拿鞭子抽你們!”休斯舉着鞭子喝道,少年們吓得連滾帶爬的跑開了。

然後休斯拿出一便士,對街邊的男男女女吆喝:“我要找一位名叫威廉·康斯坦丁的先生,誰帶我去,這錢就是誰的。”

“我知道,我知道威廉。”一個幹瘦的男人急忙擠過來,對休斯點頭哈腰,然後看向馬車中的我:“尊貴的先生,您要找威廉嗎?我帶您去。”

我對休斯點點頭,休斯将錢丢給男人。

男人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滔滔不絕的說着威廉的事情:“剛來的時候穿着羊毛做的大衣和羊皮靴子,體面極了,還以為是紳士老爺呢。可大老爺怎麽會淪落到這種地方來,沒幾天身上的衣服就拿去賣了,還不是跟我們一樣。原本他身邊還跟着個女人的,後來也跑了。他天天喝得爛醉,醒了就找人賭錢,他還欠了我一先令賭債呢。”

然後他停在一幢破破爛爛的小樓前,朝裏面大喊道:“威廉,威廉,有位先生來找你了,快出來迎接!”

休斯皺起了眉頭,呵斥道:“這兒沒你什麽事了,剩下的我們自己會解決。”

“是,是。”男人一咧嘴,露出一口黃牙,然後躬身退下。

“等一等。”我說。

帶着白手套的手伸出窗外,兩指間夾着一枚硬幣:“這一先令是你的,他不欠你什麽。”

男人驚喜的接過錢,一路感激的退了下去。

“先生何必給他錢?這種人的話根本不可信,說不定是在胡謅。”休斯瞪着那個男人的背影說。

我搖搖頭,走下馬車,望着面前這座搖搖欲墜的木屋。這棟房子破爛極了,看上去還不如奎因特的守林人小屋結實,威廉真的能住在這種地方?

“你在這裏看管馬車,我進去看看。”我對休斯說。

大門是敞開的,裏面空蕩蕩,什麽東西都沒有。

我走上漆黑的樓梯,每走一步都是吱嘎吱嘎的響聲。二樓的床上躺着一個髒兮兮的男人,他身上發出一股濃郁的臭味,臉上一臉胡子,地上倒着幾個空酒瓶。

我仔細看了看,床上的男人的确是威廉,可他怎麽會落魄成這幅樣子。

“威廉,威廉哥哥,你醒醒。”我拍拍他的臉說。

他咕哝了幾聲,睜開眼睛,愣愣的看了我一會兒,然後疲憊的坐起來。一雙眼睛死氣沉沉,如同一個死人,他看也不看我,徑直起身坐到桌上,拿起一個酒瓶晃了晃,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酒。

“你來這裏幹什麽?也來看我的笑話嗎?”他打了個酒嗝說。

“你怎麽會一個人在這裏?海倫娜嫂嫂不管你嗎?”

“那個婊子!不許你提她!”他忽然大罵道。

接着他咕哝了幾聲,邊喝酒邊詛咒:“早晚有一天我要報複那個老東西,等他一死,我就把那些人統統趕出我的家!”

“是嗎?恐怕在那之前你已經被他告的去坐牢了,我聽說你偷了他的錢?他怎麽會放過你的?我以為他會把你送進監獄。”

“哈哈哈哈。”威廉大笑了起來:“我威脅他,如果他把我送進監獄,我就在裏面自殺,讓他的莊園後繼無人。在他死後,所有的土地都會回到康斯坦丁子爵的手中。他怕了!他怕得很!”

我已經放棄了莊園的繼承權,所以迪安·康斯坦丁死後,如果大哥也不在了,那麽奎因特莊園就會回歸當年賜予他們土地的貴族手中,也就是祖爺爺時代分開的康斯坦丁子爵名下。但是無論如何,這座莊園都不會落在珍妮夫人的兒子約瑟夫身上,想來父親是不敢随意拿哥哥的生命開玩笑的,在他找到合适的方法給約瑟夫争取最大利益前。

威廉喝完了瓶裏的酒,把瓶子扔到地上。然後打開櫃子,取出了一只煙槍,一盒鴉片膏。他點燃桌上的油燈,旁若無人的吸氣鴉片來。

他噴雲吐霧,神情迷幻,仿佛身在夢中。

“既然你來了,就給我留下些錢,以後我繼承了奎因特,會給你好處的。”他呼吸微弱的說。

我坐在他對面,被他噴出的煙霧弄得心煩。威廉已經完全堕落了,前世他會凄慘的死在街頭不是沒有原因的。

我用手套輕輕拂過桌面,上面積了厚厚一層黑灰,這裏已經許久沒有人打掃過了。我哥哥曾是多麽高傲的一個人啊,就如他宣稱的那樣,他是尊貴的康斯坦丁子爵的血脈,他的尊嚴不容任何人踐踏。一個從小錦衣玉食,受過高等教育的紳士居然淪落至此,他的自尊自傲允許他如此堕落嗎?還是他早就什麽都不在乎了,活着與死了沒有兩樣。

我看着眼前如同行屍走肉一樣的兄長,沒想到我與他前世倒是殊途同歸的,最後都淪落到了貧民窟,并且都年輕早逝。

這是我們兄弟注定的命運嗎?絕不!倘若不能拯救我們兄妹三人的命運,那麽我重生又有什麽意思呢?

“我是來接你回家的,從今以後你就跟我住在一起。”我站起身來,擡頭挺胸的望着他。

……

我帶威廉回家了,看到曾經英俊貴氣的哥哥變的好像街頭流浪漢一樣,安娜幾乎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仆人伺候他換下髒衣服,然後徹底洗了個澡。刮掉厚厚的胡子,重新顯露出人樣的威廉幾乎瘦的皮包骨頭,臉頰和眼窩都深深的凹陷着,像個重病患者。

他在家裏倒是毫不陌生,對仆人們呼呼喝喝,一有不順心就大聲責罵,甚至堂而皇之的在客廳裏吸食鴉片。仆人們驚訝的看着這位不體面的客人,奇怪主人怎麽帶了一個可怕的惡棍回家,就算他是主人的哥哥,大家也受不了他無賴一樣的行徑。

“我說要加了奶的紅茶!你沒長耳朵嗎?沒用的東西!”他把整整一杯滾燙的紅茶潑在了女仆瑪莎的裙子上。

“啊!”瑪莎倒是沒怎麽,安娜卻吓得尖叫了一聲。

“叫什麽叫!別在我眼前礙事!”威廉朝安娜喊道。

我對仆人和安娜揮了揮手:“這裏沒你們的事了,都下去。”

其他人退下後,威廉對我抱怨說:“你雇的這些仆人怎麽這麽愚蠢?應該統統趕走換新的!對了,給我點錢,下午我要出門。”

“你要多少錢都行。”我盯着他的眼睛說:“不過現在時間還早,我這裏有幾瓶好酒,我們來喝幾杯怎麽樣?”

“呵呵。”他笑道:“難道我還會說不好嗎?好弟弟,你可真知道我的心。”

我起身去取了一瓶酒回來,紅色的葡萄酒在水晶瓶中輕輕晃動,清晨的陽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一條褐紅色的光,映在地毯上。

威廉已經回家好幾天了,除了喝酒抽煙,就是罵罵咧咧,再不就是倒頭睡覺。有時候還會到處翻東西,我知道他把安娜的首飾盒都掏空了,他今天下午出門,大概是想去賭錢。

我在他面前放了一只水晶杯,然後給他斟了點酒,擡起眼睛看向他。

他沒有任何遲疑,端起酒杯就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可是一杯酒還沒喝完,他就兩眼一翻,一頭栽倒在地上,他手裏握着的水晶杯咕嚕嚕滾到很遠的地方。

因為弄出了很大的動靜,仆人和安娜聞聲趕來。

我站在威廉身邊,輕輕呼出一口氣,對休斯說:“去找根繩子,幫我把他捆上樓。”

“這……我們要拘禁這位大人嗎?他可是位紳士啊。”休斯有些緊張的問。

“別開玩笑了,我只是要幫我親愛的哥哥戒鴉片。”我整理了下袖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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