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豆沙放學回家,一進家門就看到湯圓并着腿低着頭,雙臂別在背後,規規矩矩站着,似乎在等自己回家。
豆沙關上門在玄關把書包扔下,邊換鞋邊道:“站門口做什麽?”
湯圓心裏還惦記着早上聽到的那幾句話,惴惴不安的擡頭,一臉委屈的小模樣看着豆沙道:“哥哥還要上很多年學麽?”
豆沙一看湯圓一臉糾結的樣子就知道自己這個傻弟弟今天估計又聽了什麽閑話了,豆沙換了鞋進來,順手在湯圓頭發上揉了揉,道:“笨蛋,你以後也要上學的。”
湯圓跟着豆沙後面邁着小腿,抓着豆沙的T恤,急切道:“那以後哥哥上學我也上學,是不是很長時間都看不到啊?”
豆沙拿了茶幾上的茶杯倒水喝,聽到湯圓的話的嗆了一口氣,豆沙轉頭看湯圓,過了一會兒又伸手揉了揉湯圓頭發,“別聽人胡說,天天都能見。”
湯圓今天等啊等,從早上等到中午中午又等到下午豆沙放學,一顆心提了一天,這會兒聽到豆沙的話終于放心了安心了,松了口氣,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豆沙真不知道湯圓的小腦袋瓜裏一天到晚在想些什麽。
高衍和劉毅冬冬搬進了劉恒以前住的房子,兩家人現在的小區就隔着一條馬路,無比近。
劉恒本來打算趁着今天冬冬出院的理由,把高衍一起喊過來吃個飯,卻被劉毅攔住了。認孩子、搬家和劉家人吃飯,前後才幾天?這根本就是“媳婦”見家長的速度啊……太快了太快了。
劉毅最後敲定,就在小區附近的餐廳包間吃飯,以朋友的名義在外面見一見,把豆沙和湯圓都帶着。
劉恒在劉毅面前不敢發作,之前隐瞞了那麽長時間,劉毅一個過肩摔摔得他左肩青了一周都沒消下去,現在要是在劉毅面前說個不字,搞不好整個後背都能被削掉一層皮。
劉恒不敢在劉毅面前說,只能私下裏和自己老婆嘀咕,“劉毅這個是護內麽?”
王殷成莫名其妙看了劉恒一眼:“事實擺在眼前,需要問麽?”
劉毅想得确實周到,他多少還是擔心高衍內心裏有什麽不太樂觀的想法。或許劉家人都是出于好意,但是做得太急了,高衍說不定就會有些防備。畢竟在劉毅看來,即便是再平和的人,不是十分自信的人,對目前的處境多少都會有些猶豫。
下午太陽落山之後,劉毅帶着高衍和冬冬在附近的小區熟悉環境,快飯店的時候去了餐廳包間,劉恒一家已經到了,豆沙正趴在桌子上寫作業,冬冬老老實實坐在一邊,手裏拿着個汽車模型在玩。
劉恒之前和高衍沒有見過,一看見門從外面被推開眼皮子就跳了一下,待看到高衍本人的時候,心下感嘆了一句:他們兄弟兩個的人品是有多好,王殷成長得好看,高衍竟然長得也很帥。
冬冬從門外先竄了進來,因為一開門他就看到了靠門口坐着的豆沙。不過冬冬沒有喊豆沙,因為進門之後他還看到了王殷成和另外一個他不認識的大人。
冬冬朝王殷成甜甜喊了一聲:“大豆沙。”又看着劉恒叫了一聲:“叔叔。”
王殷成笑着對冬冬點頭,劉恒心裏默默贊嘆,就連兒子也這麽懂事聽話。
豆沙從書本上擡頭看冬冬,聽到那聲大豆沙嘴角禁不住彎了一下,湯圓對冬冬招招手:“冬冬!”
冬冬朝豆沙和湯圓跑過去,三個孩子湊在一起。
高衍進門之後和劉恒、王殷成打招呼,衆人落座,服務員上菜單點餐。劉恒和王殷成把菜單推給高衍和劉毅,劉毅自然不會和他們客氣,把菜單接了過去,高衍道也沒有推卻,很熟練的點了幾個菜,神态十分自如大氣。
有了孩子,氣氛就能好很多,因為即便成年人之間再沒有任何共同興趣愛好和話題,但至少可以聊孩子。
話題一圍繞在孩子身上,除了劉毅,幾個大人的話都格外多。
王殷成能把湯圓從小到大做的每一件笨笨的蠢事一條條講過來,高衍甚至還記得冬冬最近一次尿床是幾月幾號晚上幾點,劉恒還能講豆沙小時候想要一個玩具卻不開口,憋了足足四個月,過年的時候拿壓歲錢最後才把玩具買了……
說得桌子上幾個孩子都要不好了。
冬冬一聽到高衍說自己尿床的事情,一張小包子臉都紅透了,眼睛水汪汪的看着高衍,喊:“爸爸……”
湯圓一臉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做過那種事情的疑惑表情。
豆沙斜了劉恒一眼,轉眼看王殷成的時候有一種搖尾巴的即視感。
劉毅一直沉默,偶爾喝喝茶,在這個話題上他确實插不上任何話。冬冬的三年他作為父親是缺失的,湯圓和豆沙他雖然是看着長大的,但畢竟不是最最親密的父母,不可能了解那麽深入。
總之一頓飯吃下來,氣氛還算愉悅,劉恒還給了高衍一張充值了三千塊的“橙”餐廳VIP卡,高衍這才知道劉恒就是那家餐廳的老板。
吃完飯之後兩撥人沿着街道邊往回走,邊走邊聊,王殷成研究生二年級的時候保博,現在還在讀博士,聊到之前帶研究生做的一個課題,說着說着和高衍聊起了古玩圈的事情。
高衍道:“你要做課題,朝積極向上的方向講就是,古董承載了歷史文化,有些古董還沉澱了不少當時的技術。但是現在說白了,就算是學術研究,裏面涉及得利益牽扯也很多。”
王殷成道:“怎麽說?”
高衍:“中間人、拍賣行、賣家的利益劃分,裏面涉及的稅務,還有拍賣行內部的一些油水……所以其實古董的價格從來不是本身就有的,都是人為賦予的。當然,本身的價值是另外一回事。你在電視上看一幅畫賣幾百萬,其實真正的賣家在被抽取所有的費用之後,本能能拿到的也許只有二分之一甚至更少。”
王殷成:“有這麽多?”
高衍笑了一下,并沒有說得很深:“這還得是真品,如果是仿古的贗品,利益就更加難說了。”
劉恒在一邊道:“高衍你會做贗品麽?”這個問題一問出去,劉毅在一邊皺了皺眉。
高衍直接笑着搖頭,否認道:“我不會。”
兩撥人在十字路口分別,冬冬特別依依不舍的沖豆沙和湯圓揮了揮小爪子。
胡煉也是今天剛剛反應過來一個問題,急忙給劉恒打電話,劉恒一家那時候剛回來,電話是王殷成接的。
胡煉的語氣特別凝重,問道:“我說,雖然劉總似乎對高衍有那麽一丢丢意思,但高衍他……到底是直的還是彎的?”
王殷成道:“彎的。”
胡煉雖然不清楚王殷成為什麽這麽确定,但還是帶着疑惑的語氣道:“就算高衍他是彎的,劉總的性向不明姑且算他也是彎的,但是……他們兩個都清楚對方的性向問題麽?”
王殷成:“……”
胡煉道:“高衍生了冬冬,劉總應該能猜到吧,那高衍呢?”
王殷成突然有點想擦汗……
劉恒那套房子只有兩個卧室和一個很小的書房,冬冬當然是睡次卧,至于主卧……高衍站在門口看的時候突然非常想笑。
一間大約十幾平的主卧被一扇伸縮玻璃拉門隔成了兩間,隔門裏面一張床外面一張床。
高衍繃着表情轉頭看劉毅,劉毅挑眉道:“有問題?”
高衍搖頭:“沒。”但最後還是沒繃住,嘴角彎了一下。
劉毅看着高衍,高衍忙道:“我就是覺得那扇門好像不怎麽好看。”
劉毅太陽穴跳了一下,一本正經點頭道:“我明白了。”
高衍找了個理由去冬冬房間,轉身之後終于沒忍住笑,他想劉毅似乎知道他的性向還提前做了準備啊,高衍自己倒是無所謂的,宋明也是直男,還不照樣一個屋子裏面處了那麽多年。劉毅的行為在高衍看來還是能理解的,不過高衍想想還是有些想笑,直男啊直男啊~~……
萬歲金錢樹被高環宇賣給了謝暮言,以劉毅的性格,就算再中意萬歲金錢樹也是絕對不可能主動去和謝暮言有什麽瓜葛。
高衍是個喜歡做充足準備的人,之前就幫劉毅看了最近的拍賣會,相中了幾樣競拍品。
劉毅第二天就帶着高衍去了拍賣會,拍賣會被安排在海德大樓六層,內外幾層的保衛,進出都需要身份确認。
高衍拿了宣傳單坐在劉毅一邊,用手在幾個拍賣品上比劃了一筆,劉毅低頭看了看,點點頭。
高衍和劉毅去得早,找了位子坐下之後就能時不時看到有人從外面走進來,有人認出劉毅之後,或者遠遠點頭打個招呼,或者上前簡單攀談幾句。會場一切井井有條,沒人大聲喧嘩說話,聲音都非常輕。
劉毅除了和那些人打招呼之外并沒有閑坐着,每進來一個他認識的人,劉毅都會低聲告訴高衍那個人是誰,哪個公司的,做什麽的,職務是什麽,在圈子裏喜歡投資什麽,慢慢還會說到會場中一些人背後的聯系瓜葛關系。
高衍聽得很認真,這才發現來的人裏面有不少上次參加內展的人。
到時間之後拍賣會開始,買拍規則和注意事項的流程走完之後就是PPT放映這次拍賣會主辦方的資料和一些藏品的圖片,最後拍賣會正式開始。
第一件藏品是一件清代的瓷器,視屏裏三百六十度全方位解析瓷器照片的同時,拍賣師也在進行客觀而不失惟妙惟肖的解說,接着第一件藏品的拍賣正式開始,拍賣師宣布第一件拍賣品的保留價。
劉毅今天把主動權交給了高衍,高衍在瓷器的價格競到45萬和60萬的時候舉了兩次牌,之後都沒有動過。
劉毅轉頭看了高衍,直接道:“不要有任何顧慮。”
高衍認真點了點頭,心裏知道劉毅是誤會了,以為他只舉了兩次牌是在畏手畏腳,其實根本不是,高衍舉牌只是象征性的舉一舉,并沒有其他意思。但劉毅的話無疑還是讓高衍底氣更足了一點,畢竟在這個圈子,不存在有錢沒錢的問題,只存在錢多還是更多的問題。
第一件拍品落槌,被66號拍走,高衍往左前方看了一眼,認出那位是剛剛劉毅嘴裏的本地房地産商,好像叫葉笑天。
第二件拍品第三件拍品以22萬和35萬的價格被拍走,高衍一直沒有動沒有舉牌,反正劉毅說了不要有任何顧慮,他也就無需裝什麽樣子了,等他看中的藏品就對了。
然而中途卻出了個岔子,本該出場的第四件拍賣藏品卻因為委托人的臨時毀約而無法進行競拍,這種事過去也不是沒有過,畢竟從委托到宣傳再到競拍有比較長的一個時間周期,有些人委托拍賣的時候可能急着用錢,之後不急了想想舍不得也就毀約了。
會場裏沒有異議聲,大家似乎對這種事情都看得非常淡。
高衍卻不知道為什麽,眉頭突然跳了一下。
事發突然,拍賣行也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終止拍賣,于是各就各位,大家繼續。
第五件拍品一上來卻驚了不少人,因為拍品是一件清康熙豇豆紅太白尊。豇豆紅釉是康熙晚年景德鎮官窯所産,工藝十分考究複雜,制作方法雍正年就已經失傳,在當時基本都是宮廷禦用品。
拍賣的氣氛這個時候終于被推上了高峰,尤其當拍賣會場頭頂的柔和的燈光打下的時候,太白尊細潤的胎質、濃烈的紅色釉下螭紋清晰可見,光亮的色澤也似乎在向衆人招式她的珍貴。
高衍當時心裏只有一個字——“拍!”
拍賣師解說完,報出底價130萬的時候會場中終于開始了竊竊私語,高衍注意了一下,不少人都在議論,還有人在說這個底價低了,現在一只玉手镯也得要個200萬。
玉和瓷器比,顯然是外行人的說法,高衍也不在意。
拍賣正式開始,高衍靜坐了半分鐘,觀察了一下在座競拍者的态度,其實不光高衍在等待,其他人也在等待觀望,這其中有商人老板或許也有一些隐秘的政界人士,更有可能是專門的收藏人或者投資公司。
高衍終于不再猶豫,舉牌,直接報價:“200萬。”
一句話下去會場終于“哄”一聲炸開,不少人在這個時候終于找到了一個競價的态度,紛紛轉頭朝高衍這裏看過來。
高衍目光朝前不動聲色,眼中只有展臺前的太白尊,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人從他的臉上看到志在必得的神色亦或者過分自信的态度。在衆人看來,高衍的眼中幾乎沒有任何姿态,沒人能從他的嚴重看到更多的東西。
高衍是第一次參加拍賣會,在這之前他只在古玩市場裏搗鼓點小東西,然而今天坐在這裏,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好像就是能保持素日的平和,不驕不躁。高衍一開始沒有想明白,等衆人的目光都投射過來的時候他才終于恍然……原來是這樣,原來是劉毅!
因為今天他不是一個人來的,因為他旁邊做的人是劉毅。高衍對這樣的認知微微有些吃驚,因為劉毅其實什麽都沒有說甚至都沒有看向他,但高衍就是覺得很平和,沒有任何遲疑或者焦躁。因為劉毅的氣場?因為旁邊的男人足夠有錢?
錢是一個方面,但高衍仔細一想才突然驚覺,雖然劉毅從開場道現在什麽都沒有多說,但其實從進場開始,劉毅就已經幫他做足了功課,不動聲色之間給了他諸多支持。
劉毅把在場所有他認識的人的身價背景簡單告訴了他,甚至告訴他哪些人最喜歡投資哪些藏品等等之類的狀況,高衍一開始虛心聽着,但現在仔細想想才明白了劉毅的用意。
這個男人不會直接安撫心情,但是他會在不動聲色之間告訴你一些事情,同時告訴你不需要有任何遲疑,他會穩穩坐在你的旁邊,讓你漸漸忽視他氣場的同時張開自己的能量場。他好像什麽都沒有做,其實在無形中,已經做了很多很多。
高衍心裏突然蒸騰出一股莫名的悸動,這樣的感覺并不陌生,在最開始劉毅決定用他的時候他也曾經有過,只是今天更加強烈更加直接。
高衍轉頭看了劉毅一眼,堅定的點了點頭。
會場裏不少人是認識劉毅的,H市就這麽大,錢多喜歡古玩的也就那麽多,所以當很多人看到高衍旁邊坐的人是劉毅的時候,也就沒有那麽吃驚了,因為劉毅錢多又舍得花啊!
高衍的牌子舉起來之後,拍賣會的氣氛又被推進了一步。
等到250萬、300萬的競價出來的時候,高衍又舉了一次牌子,“350萬!”
高衍底氣很足的舉起競價牌,脫口而出競價的時候語氣铿锵有力,但落牌的時候還是轉頭朝劉毅看了一眼。
劉毅剛好也轉過視線看他,但似乎對于這個350萬的競價沒有任何感覺,只是簡單點了點頭。
劉毅點頭,高衍心中澎湃出被信任的情愫,更加堅定的對着劉毅點了點頭。
太白尊350萬值不值?肯定值!但這兩年經濟不景氣,很多古董有價無市,競價者也持觀望态度,所以當350萬的競價報出來的時候,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人舉牌子。
然而在這個時候,突然靠近展臺的最前方角落裏,默默不出聲至今沒有舉過一次牌子的男人卻突然擡起左手臂,手腕上細細的腕镯閃了一下,舉牌,聲音好似深山處傳來的鐘鳴,沉而穩,帶着遠道而來的虔誠,道:“400萬。”
高衍之前一直沒有注意那個角落,然而擡眼看到男人舉起競價牌露出左手的腕镯時,胸口好似中槍炸起一抹鎮痛後的殷紅,震驚中略帶着點茫然,等反應過來聽到男人聲音的時候,愕然中徹底愣住了。
高衍一直覺得這輩子怎麽都不可能再遇到那個人了,有些事情過去了忘記了也就好了,三年時間一過,當初再是如何的人,現如今都只是記憶力模糊的影子了。當然事實也确實如此。
更何況高衍一直認為并且深刻的認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到那個人了。
溫寧……高衍在心中默默道。
溫寧轉頭,視線朝着高衍的方向,因為隔着好幾排,視線被幾個人頭擋住了,但溫寧看到了劉毅。
400萬。
溫寧在心中道。
好似說的競價,更像是争奪的籌碼,但到底是什麽,溫寧等看到劉毅的時候才明白。他其實想說……高衍。
只可惜放在展臺上的是豇豆紅太白尊而不是高衍,瓷器有價可買有市可尋,然而高衍卻沒有标價。
溫寧的視線在劉毅身上頓了三秒,本打算轉回頭,劉毅這個時候卻突然轉過視線和他對上,雙眸似乎自帶利刃,劈過層層空氣,投射而來。
溫寧看着劉毅,突然很輕松地笑了一下。
劉毅卻漠然轉頭,氣定神閑對高衍道:“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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