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1)

光影迷離, 淺薄荒涼的日光透過層層濃霧,照進了漆黑城池之中,一間最為破舊的房屋之中。

斑駁的牆面上, 狂亂扭曲着猶如妖魔一般的影子。

小團子一般的身形, 被無聲的拉升延展。

先是細瘦幹枯、肋骨叢生的身體開始緩慢的變得結實緊致,

之後, 是幹癟細長的四肢,也随之不斷變長……

身上的薄衫盡數被崩裂, 散落在髒兮兮的火炕之上。

“滴答——滴答——”

一滴滴冷汗不斷的滴落下來, 氤氲出了一灘迷離扭曲的痕跡。

光影散去, 在昏睡的林悅身旁, 悄無聲息的出現一名身材颀長結實的青年。

青年生得好看,眼眉深邃, 鼻梁高挺,特別是眼角下還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意外顯露出一絲脆弱的感覺來。

所幸林悅現在是睡熟了過去,若是她還醒着, 她定會立時跳将起來。

因為,眼前的這名青年, 與她之前在漆黑宮殿之中見過的那名男子, 有着無比相似的長相。

一般的赤紅豎眸、一般的蒼白面色。

只是此時, 青年蹲在林悅的身邊, 微微俯下了身去, 用兩條手臂撐在了她的身體兩側。

赤紅豎眸一瞬不瞬的盯着林悅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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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的視線從她的眼眉, 滑到了她纖細的脖子, 而後又一路往下……

為什麽她給他的感覺如此熟悉?

為什麽他下意識就想親近她,死乞白賴、沒臉沒皮的跟在她的身邊?

為什麽他現在就想抱一抱她,親一親她?

她到底是誰?!

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關系?!

混沌不清的腦海之中, 一轉動起來,便是無邊的痛苦。

為了遏制那樣的痛苦,青年順從內心的俯下了頭去,在林悅的肩窩處蹭了一蹭。

一股熟悉又好聞的甜美氣息随即傳來。

連帶着她此時穿在身上,黑漆漆、破破爛爛的長袍上,都有那股好聞的味道。

青年又跪坐起來,雙手捧着那片衣角,輕輕嗅了一下。

下一刻,他突然在那片衣角上,聞到了一股不屬于林悅的味道。

“嘶嘶——”

又細又長又分叉的蛇信吐了出來,顯得危險而又氣急敗壞。

是誰?!

這是誰的衣服?!

為什麽她要把那個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青年思緒混沌,體內更是氣血翻湧。

一股驚人的血脈,在他的經絡之中東.突.西撞,仿佛随時都要炸裂開來一般。

漆黑城池,連帶着城池之外的無邊沙漠,俱都猛烈的搖晃了起來。

一時之間,天昏地暗,地動山搖,猶如世界末日都要來臨了一般。

“怎麽回事?!”

就在這時,那漆黑宮殿的紅衣男子,倏然自王座之上擡起了眼眸。

四周黑影一閃,一名鐵甲侍從不知從何而來,單膝跪倒在了紅衣男子的面前:

“啓禀尊上,屬下不知。不過屬下已經派人去查,相信不多時,便會有确切消息傳來。”

紅衣男子懶散的揮了揮手,半身斜靠在王座上,猶如沒有骨頭一般。

“是!”

鐵甲侍從低頭,猶如煙塵一般,瞬間就消失在了大殿之上。

紅衣男子長眸微眯,帶着黑色扳指的手指,輕輕敲擊着王座。

“是你來了嗎?按照日子,你也該來了?”

嘶啞低沉的聲音,猶如從地獄之中傳來的響動。

自王座之上,仿若浪潮一般,一圈一圈的向外擴展了出去。

“你在哪裏?!快給本尊出來……”

無數的黑影也如浪潮一般,波濤翻湧的從漆黑宮殿,朝着整座城池翻湧了過去。

黑影所到之處,還在行走的妖魔鬼怪,俱都似害了痢疾一般。

猛地躺在了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不是!”

“不是!”

“本尊知道你來了!”

“本尊知道你定不會善罷甘休!”

“出來吧!”

窸窸窣窣,聲若蚊吶,令人心煩意亂的聲音,伴随着黑影還在進一步向城池之內擴張。

***

而此時,那破舊的房屋之中,好看的青年是試圖用手用力的撕扯黑袍。

林悅身上的,可是器靈世家海外閩家家主,耗費了無數心力,好不容易才制成的極品法衣——玄靈袍。

單憑着手,又如何撕扯的破?

青年撕了一會兒,越撕越生氣,随即,直接就上了尖銳細白的尖牙。

他要把留在她身上的、不屬于他的氣息的東西,都給毀滅了!

好看青年的尖牙還未咬穿玄靈袍,林悅卻在夢中緩緩的翻了個身,口中還含含糊糊、輕輕軟軟的念叨一句:

“別鬧……”

此時的林悅迷迷糊糊,好似又回到了她現代的家裏。

她家的大金毛就喜歡用大腦袋拱她,試圖叫醒她,帶它去外邊撒歡。

“乖,讓我再睡一會兒哈……”

林悅摸着毛茸茸的“狗頭”,還習慣性的在上邊波了一口。

當那柔柔軟軟的吻,印在了好看青年的頭發上。

他先是猛然一愣,随即,整張蒼白俊臉,“轟”的一聲,便有了血色。

“砰砰砰——”一顆心髒重重跳動,似乎都要跳出胸腔。

他遲疑的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仿佛在感受手感。

而後,他紅着臉俯下身,把臉緩緩的湊近林悅,幾乎就要貼上去了。

林悅夢中只覺得今天的肉包特別不聽話,遂用力撸了一下他的“狗頭”,輕聲道:

“媽媽累死了,你要不找阿晨哥哥玩去?”

媽媽?!

阿晨……哥哥?!

那是誰?!

這話一出,好看青年的赤紅豎眸劇烈收縮,尖細的牙齒都要長出獠牙來了。

急促的呼吸,帶着冷香的氣息直直的撲在了林悅的面上。

林悅只覺得這氣息實在是太過熟悉了,掙紮着便要醒來。

好看青年卻一擡手就按住了林悅的四肢,一動不動的注視着她。

吸進口鼻之中的黑影,不斷地拉着林悅往下墜去。

“大……師兄……”

艱難的從齒間擠出了在她意識深處的名字。

好看青年卻是充耳不聞,索性俯下身,一口就叼住了她在努力開合,試圖發聲的嘴。

柔軟香甜的觸感,是如此熟悉,只叫人欲罷不能。

好看青年順從內心,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重重地碾過,又把細細長長的分叉蛇信也探了過去。

猶如好奇的小孩兒,到了一處桃花秘境,忍不住就四處探索起來。

不但要将最甘美的清泉占為己有,更是想要再往裏深入,直深入到靈魂深處去。

雙重黑影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林悅試圖掙紮,卻使不上半分力氣。

努力了半晌,拼了盡餘的一點力氣,用力合緊了牙關。

“唔!”

赤紅豎眸劇烈收縮,濃重的血腥氣瞬間就充滿了兩人的口腔。

好看青年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混着鮮血,輕輕咬了她一下。

試圖讓林悅也嘗試與他一般的感受。

林悅瞬間就瑟縮了起來,被滿頭黑發圍繞的小臉皺起來,下意識說撇了臉去。

好看青年忽而勾起來唇角,收回了自己長長的蛇信。

他的唇邊還帶着血,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分外的妖冶。

而林悅的唇上也是如此。

他突然就感到了一絲快活,又俯下身,把她上面的血一點一點吮吸掉。

林悅怎麽努力掙紮都醒不過來,偏生這周身圍繞的氣息又是她十分熟悉與信賴的。

反正無法反抗,索性就躺下來享受。

林悅迷迷糊糊的一面唾棄自己,一面沉入了更加幽深的夢境之中。

好看青年仔細的端詳着她,沒有放過她一絲一毫的情緒。

天邊的日頭越來越往下沉去,整座漆黑的城池幾乎只在片刻之間,便陷入了無比黑暗之中。

與此同時,那紅衣男子釋放的黑影也猶如潮水,波濤洶湧板的翻滾而來,已然來到了林悅租住的破房子附近。

四處有人發出驚天動地的喊叫聲、救命聲,許多妖魔鬼怪直接被黑影纏住,瞬間就被吸食走了所有的精力,瞬間化作了飛灰。

好看青年耳尖微動,猶如脫兔一般,瞬間便轉移到了破房子的門口。

正要下意識放出他的黑影,門外的那些黑影,卻在碰到林悅昏睡之前設立的法陣時,迅速往旁邊流轉了過去,就好似完全沒有發現這個破房子的存在一般。

好看青年眉頭微挑,轉頭看向還昏睡着的林悅,眼中光芒閃爍。

随手一揮,無數黑影翻湧而出,猶如蛛絲、又猶如藤蔓,密密實實的遮擋住了四面的門、窗、牆壁,讓原本破舊不堪的破房子,仿若銅牆鐵壁,卻又顯得更加詭異。

旋即,好看青年回身、上床,将林悅一把摟在懷中,吸出了她口鼻之中的一條黑影,随即,閉上了眼睛。

***

林悅睡得極不安穩。

一開始她家的狗一直拱着她,要她帶它去遛彎。

這種遛狗的時候,向來都是由她的發小做的。林悅讓肉包去找她發小,結果,肉包倏然就變成了一條冷冰冰、滑溜溜的大蟒蛇。

大蟒蛇真是大啊,又粗又長,滑不溜丢。

還試圖把他長長的蛇信塞她嘴裏,居然想要一口吞了她。

林悅當然不會束手就擒,張口就用力咬了他的舌頭。

大蟒蛇吃痛,迅速的退了出去。

林悅只當自己終于可以好好的睡一覺了,結果,自己好似猛地被投進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寒風呼嘯,四面俱都是一片雪白。

她好似一片雪花,飄飄蕩蕩,直到降落到了一名少年的肩膀上。

又是這種感覺?

這感覺對于林悅來說,已經是萬分熟悉了。

她熟練的散出了神識,果然瞬間就見到了……大師兄!

這幾日不見,如隔三秋,林悅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恨不得就在大師兄的肩上翩翩起舞。

可她一動,寒風更是呼嘯而至,似乎一下子便要将她從大師兄的身上吹走了。

林悅趕緊扒拉住了,緊緊貼在他的領口處,一動也不敢動。

其實,準确的說來,這并不是成年以後的大師兄,而是少年期的大師兄。

看他一身繡着波浪的弟子服制,俨然是他還在東海青璃宮的日子。

此時的大師兄看起來有些緊張,蒼白修長的雙手中,還捧着一朵猶如晶瑩剔透的雪蓮花。

這、這……

林悅眨巴了兩下大眼睛,看起來她又在做夢了,夢見了大師兄的少年時。

按照時間推斷,這應該是大師兄從雪山之上,好不容易摘取了雪蓮花,如今應該回到了東海青璃宮,準備熬成湯汁給他的母親月魄仙子吃的。

林悅忽而就緊張了起來。

她想起了之前秦宓真與她說過的那段往事。

從雪山下來,秦老宮主被壓斷了腿。而月魄仙子更是吃了大師兄熬的雪蓮花吐血身亡。

這兩件事情,更是坐實了他克父克母的批語。

難道她現在就要見證這一段悲慘的歷史了嗎?

林悅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從前幾次入夢,她總算是有手有腳,可以幫助大師兄。

這次,她卻是變成一朵小雪花。

稍有不慎,她就要被吹走了!

這可怎麽辦呢?

林悅頭疼,轉眼卻見大師兄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

秦老宮主為人豪爽,對大師兄母子倆還不錯,這房間內幹淨整潔,中間還放着一只燒着銀炭的火爐。

一股子熱氣兜頭兜腦撲将過來,林悅心中大喊不妙。

她就快要被熱氣給融化了!

好不容易入夢來,她可不想輕易放棄。

趕緊左思右想,林悅倏然想起了大師兄身上的冰靈根——那根被他生生納入脊柱裏的冰脊椎。

林悅發了瘋似的蹦跶,終于在自己快要被化成水珠的瞬間,飛快貼在了大師兄的後脖頸上。

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寒冰之氣傳來,林悅的形态終于穩定了下來。

她忍不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大師兄也似有所查,擡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林悅悄無聲息的左右閃避,總算是沒有被他抓住。

大師兄疑惑的搖了搖頭。

“咳咳咳!”

這時,一陣壓抑的咳嗽聲傳來,吸引了大師兄的注意力。

大師兄飛快上前,自是沒有把脖子上的異樣放在了心上。

林悅累得半死,扒拉在他的脖子上一動不動。

這咳嗽之人便是大師兄的母親——月魄仙子,也便是先前那穿着一身紅衣的瘋女人。

林悅之前沒有仔細瞧,如今知道了她的身份,不由的微眯了眼眸端詳。

此時的月魄仙子躺在床上,形容枯槁。

瘦弱幹癟的臉上,兩只漆黑渾濁的眼睛,就猶如骷髅一般。

她自顧自的咳嗽,對于走進來的大師兄,沒有分出半點的注意力。

大師兄蹲在了她的身前,抿緊了唇,仰着小腦袋查看她的神色。

可能他的目光實在太過專注,月魄仙子咳嗽完,終于低下了頭來。

“你……來啦?”她說,“你怎麽到現在才來找我啊?你在那邊過的好不好啊?”

她的聲音嘶啞難聽,猶如含着滿口的沙礫,只覺得都要被咯出血來了。

少年大師兄并沒有發話,他似乎早已明白,在此時的月魄仙子眼中,他已經不是他。

他可能是那個人……

那個,他也想知道,他到底是誰的人!

月魄仙子見他不說話,顫顫巍巍的擡起了手來,摸了摸大師兄冰冷的臉,忽而笑着又道:

“看我真是老糊塗了,又把你們倆搞錯了。你……怎麽可能是他呢?他又怎麽可能回來看我呢?!”

她說着,倏然縮回了手去,又慢慢吞吞的轉過了身去。

只留下了一個瘦弱不堪的背影給大師兄。

大師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捏着拳頭,站起了身來……

之後,便如秦宓真所言,大師兄開始在屋外煎熬那朵好不容易采來雪蓮花。

林悅看着他還略顯稚嫩的小臉板的死緊,有一種完全不似他年齡的老成。

小小年紀就背負了這麽多,林悅真是心疼他,忍不住就貼在他的後脖頸處動了一下。

大師兄心念一動,瞬間出手,快如閃電。

林悅一時不察,直接就被他抓了個正着。

林悅:“……”

少年大師兄自從雪山回來之後,就總覺得有人在跟着他。

那氣息、視線都讓他感到十分熟悉,但是這一切又是虛無缥缈的,好似就在手邊,觸手可及。可稍有靠近,那人就又如煙雲一般,忽而就消散不見了。

他心中急切的想要抓住她,卻只能告訴自己欲速則不達。

所以,他在忍耐,忍耐着那人放松了警惕,乖乖的掉進他的手掌之中來。

果然,今日他就抓到了她!

大師兄掩飾住心中的急切,攤開手掌一看。

空空如也,一無所有。

真的什麽都沒有?

難道之前都是他的幻覺?

大師兄眉頭緊皺,一張小臉皺成了一朵菊花。

林悅也是吓了一頭熱汗,差點沒有當場融化成了一滴水珠。

所幸在大師兄剛剛攤開手掌的瞬間,一陣寒風吹過,她立即借勢飄了起來。直接又飄到了大師兄的肩頭去了。

林悅這下子更是驚嘆少年大師兄的敏銳與速度。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在室外時就扒拉在大師兄的肩頭。

等到進入了室內,再小心翼翼的靠到他的後脖頸,與他的皮膚緊緊相貼。

這一個小插曲有驚無險,很快,少年季星澤就已經熬煮出來了第一碗清淩淩的藥湯。

将湯汁送到了月魄仙子的跟前,她也只是耷拉着眉頭沒有半點反應。

少年大師兄将碗,又朝着月魄仙子的面前推了一推。

月魄仙子卻忽而發出了一聲驚呼:“小心!小心別傷了我的孩兒!”

這話一出,大師兄的動作倏然一滞。

随即,他便發現月魄仙子的懷中抱着一只小小的軟枕。

外面還抱着一副漆黑的襁褓。

襁褓之上,用同色絲線繡着一條身背四翼、八爪黑龍。

黑龍在祥雲之間穿梭,神龍見首不見尾。只短短的一瞥,就已經能夠讓人感受到那磅礴的氣勢、與無窮無盡的力量。

林悅扒拉在大師兄的脖子上,見狀也是眼眸猛然一縮。

這、這便是大師兄小時候的襁褓?!

大師兄身俱黑龍血脈,顯然月魄仙子也是知曉的,所以,他用的襁褓之上,才會被繡上了八爪黑龍。

那襁褓看起來還很新,俨然是被好好收藏着,最近才拿出來的。

月魄仙子盤腿坐在床上,抱着軟枕,小小聲的哼着歌。

枯瘦灰白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溫情。

少年季星澤見狀,指尖微微抖動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睛時,已然恢複了情緒的平穩。

他将裝着湯汁的碗,放在了月魄仙子跟前,柔聲道:

“這是催奶的,喝下去就有奶了,可以喂……小寶寶。”

林悅:“……?!”這個你也知道?!

月魄仙子聞言卻是倏然擡起了頭來。混沌眼眸忽而有了神采:

“喂寶寶!喂寶寶!對!我要喂我的寶寶!我的寶寶好乖的,從來都不哭不鬧。你看,他多乖啊!”

月魄仙子如同獻寶一般,把軟枕給少年大師兄看了一眼,随即便接過了碗,一口氣就把整碗湯汁都幹掉了。

之後,她捏着一片小手帕,仔仔細細的擦了擦嘴角,又抱着她的軟枕,心滿意足的哼着歌曲。

少年大師兄捏着瓷碗,雙目赤紅,眼圈倏然變得鮮紅一片,手背上更是青筋暴綻。

林悅心道:要哭了,要哭了,大師兄肯定要哭了。自己的娘親就在面前,可她完全不認識他了,真是好委屈啊……

可是,出乎林悅的意料,大師兄的情緒波動也只在一瞬間。

片刻之後,他便恢複了正常,拿着碗又走出了門去。

林悅趴在他的肩上,又小心翼翼的爬到了他的臉頰處,輕輕的貼了一貼。

會好的,這一切終究會過去的。

少年大師兄眉頭微挑,終究沒有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

就這麽服用了湯汁幾次,月魄仙子的神色明顯好了起來。

她甚至有力氣下床,抱着她襁褓之中的軟枕,隔着厚重的擋風門簾,看着少年大師兄熬藥。

大師兄也不理她,自顧自的忙活。

白雪片片飛揚,落在少年俊逸的眉毛上、頭發上,染白了一切。讓他看起來也更似從月下走來的仙童,不食人間煙火。

“你……”

他低着頭看着藥爐上的火,忽而一根纖瘦的手指摸了上來,輕輕的拂開了一朵飄落下來的雪花。

少年季星澤飛快的擡起了頭來,差點沒法藥罐子打翻。

一擡眸,便見月魄仙子雙眼噙淚,低低道:“你、你是星兒……?”

這一聲下,不但是少年大師兄,就連扒拉在他肩頭的林悅,都快要熱淚盈眶,放聲大哭了。

不容易!屬實不容易啊!

月魄仙子瘋瘋癫癫了十多年,終于在這刻清醒了過來。

大師兄飛快低下了頭去,略顯單薄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

林悅眼見着一大顆、一大顆滾燙的淚水,猶如珍珠一般,狠狠的砸進了他身前的雪地裏,瞬間便融化了那一片積雪。

“啪——”

月魄仙子松開了一直被她緊緊抱在懷中的襁褓,擡手就抱着了面前瘦弱的少年,将他緊緊擁進了自己的懷中。

“星兒!……我的孩子……”

“沒想到,你居然已經這麽大了!”

真是娘的好大兒啊!

林悅在一旁,要不是她現在是一朵小雪花的形态,真的也是要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

大師兄從小就那麽慘,好不容易才感受到母親的溫暖,可沒過多久,他娘就要吐血身亡了。

林悅想着,悲從中來,實在忍不住就抽泣了一下。

結果,她就覺得自己雪花的一角瞬間便融了一半。雪水順着大師兄的衣襟就滲透了進去。

不能哭!不能哭!一哭她就要消失了。

少年大師兄也似有所查,遲疑的扭頭看了一眼,卻還是一無所獲。

“星兒,你是如何将我救醒的?”

清醒過來的月魄仙子,柔聲細語,看起來真如聞言中的如月光般清冷,又如群星閃耀般的璀璨奪目。

少年大師兄仰頭看着她,淺淡灰眸一眨不眨,似是要将他娘親的一舉一動,都深深印在腦海中。

月魄仙子宛然一笑,便猶如百花初綻:“星兒這是看傻了嗎?”

聽到這話,少年大師兄迅速的低下了頭去。一張略顯青澀的俊臉,瞬間漲的通紅,連帶着耳尖上也紅了起來。

林悅見狀,忍不住就爬到了大師兄的耳朵上。

暖洋洋的,血脈流速迅速,可真的很是舒服啊……

月魄仙子心知孩子羞澀,緩過了一開始的悸動,又抱起丢在地上的軟枕襁褓,帶着懵懵懂懂的少年季星澤進了房中。

她迷失了心智多年,如今可以說是形容枯槁、病入膏肓。

可即便如此,根深蒂固深入骨髓的教養,還是讓她舉手投足之間,看起來風姿綽約、落落大方。

林悅跟着大師兄一同,看了她半晌,又開始從他的耳朵上爬下來,往他的後脖頸爬了過去。

還是貼在那塊,才可以保證自己不融化。

可就在這時,月魄仙子卻突然扭過了頭來。

沒瘋之前,月魄仙子便早已有了元嬰後期修為。

修為高深莫測,任何僞裝異樣,自然無法逃離她的法眼。

她在林悅剛一開始動作之時,便已經察覺到了在這房間之中,還有第三人的氣息存在。

愛子心切,月魄仙子迅速扭頭。

那速度之快,猶如一條美女蛇。

那脖頸又長又軟,扭曲成了一道無比詭異的弧度。

而她的身體卻依然面向着前方,只有臉突然朝着了身後的季星澤。

這一下,別說是林悅,就連少年季星澤都吓了一跳,迅速的跳将了開去。

月魄仙子一愣,又急急忙忙的扭轉了身軀過來,将自己恢複成了正常的模樣。

“星兒,星兒你別怕。娘親這麽久沒有見你,疼你還來不及,如何會來害你?!”

你的娘親不是人……

林悅緊緊貼在了大師兄的後脖頸皮膚處,一動不動。

少年大師兄則用力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拳頭。

先前母子相認的那點激動,迅速褪去,變成了疑惑迅速如潮水一般湧來。

也因為有了這點插曲,月魄仙子也似乎渾然忘記了先前的那點想法,并沒有再次探查林悅所在的蹤跡。

她想拉着少年大師兄坐下,可看着少年板着的一張臉,又遲疑了一下。

最終,她還是将襁褓放在了床邊,自己坐在一張圓凳之上,又示意大師兄在她的面前坐下。

大師兄并沒有半分猶豫,坐在圓凳之上,腰背挺直,挺拔如松。

月魄仙子将細細端詳了半日,才緩緩道:“真像。你與你的阿爹真是一模一樣,猶如一個模子克出來的一般。”

少年大師兄與林悅同時豎起了耳朵。

季星澤背負着父不詳的命運已經太久了,如今一聽到這話,不由得連呼吸都略顯急促了起來。

看着兒子稚嫩的臉龐,月魄仙子道:“你的阿爹就住在北荒鬼蜮之中,當年娘親并不是故意将你一人留在那裏,那是娘親以為你阿爹定會好好照顧你、培養你,卻沒想到,後來娘親才知道,你阿爹居然早就被人害死了!”

季星澤聞言眼眸緊縮,下意識拉住了月魄仙子的衣角道:“那我的阿爹……到底是誰?”

月魄仙子擡手握住了少年冰冷的手,柔聲道:“星兒,你要記住,你的阿爹是個大英雄。他從來就沒有放棄過我們母子倆……”

林悅貼在大師兄的後脖頸,都快要急死了。

這就跟受害人都快要斷氣了,卻還叽叽歪歪的不肯說出兇手是誰。直到最後一刻,才會說:“兇手是……兇手是……”

然後,受害人脖子一歪,死了,留下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線索給主角。

現在眼前的境況也是。

月魄仙子數次開口,卻始終沒有把大師兄的阿爹到底是誰說出來。最後,她忽而将手一揚,掌心之中倏然出現了一對透明猶如水晶所鑄的翅膀。

這對翅膀一拿出來,房間內的溫度便倏然下降了好幾分。

連身為雪花的林悅都忍不住跟着抖了一抖。

拿出這對翅膀似是讓月魄仙子花費了無數力氣,她剛剛服用了湯汁,才好不容易好了一點的神色,瞬間又變得灰敗了起來。

看着少年略顯擔憂的眼神,月魄仙子倒是毫不在意。

她深吸了一口氣,将那對翅膀遞到了季星澤的面前:

“這、這是你阿爹的寶貝。當年,我拼死跑出北荒鬼蜮,就是為了保護它。如今,你也大了,終于可以繼承一切了……”

她說着,不由分說的捏住了大師兄的手臂,強硬的将他翻轉了過來。

“撕拉——”

裂帛之聲倏然傳來,大師兄身上的衣衫已然被月魄仙子整個撕裂。

做什麽?!

大師兄是咬緊了牙關,悶聲不吭。

林悅卻是急的不行,恨不得就直接沖将上去,将這瘋婆娘的爪子打下。

“好孩子!不疼的!一點都不疼!你要相信娘親!”

月魄仙子似是又陷入了那種神神叨叨的狀态之中。

她雙手不停的顫抖,卻又堅定不屈的把那對翅膀往少年微微突起的肩胛骨上按去。

當她剛剛觸及少年大師兄的脊椎骨時,那混沌雙眸倏然一亮。

“我的好兒子!你、你原來已經知道了!”

都已經知道了什麽啊?!林悅簡直都快要瘋了。

在那對冰寒的透明水晶翅膀上,她已然嗅到了之前,大師兄從雪山黑棺材裏翻找出來的冰冷脊椎骨一模一樣的氣息。

這對翅膀與那根脊柱骨,完全出自一體。

當初,少年大師兄為了納入那根脊椎骨在自己體內,化成了冰靈根,忍受了無邊的痛苦。

即使到了成年之後,他還要日日受到了冰靈根異動之痛。

而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将他安撫下來。

現在,他的母親居然又要徒手将這對翅膀塞進大師兄的體內?

她是瘋了嗎?

大師兄剛剛從雪山下來,根本沒有來的做過多的休養,就想着給她熬藥治病。現在這樣,那不是要大師兄的老命嗎?!

他這麽單薄孱弱的身子骨,怎麽受得了啊?!

林悅在心裏咆哮,但月魄仙子顯然早就已經瘋了。

她根本不管季星澤疼得渾身顫抖,冷汗淋漓,自顧自的就把冰冷翅膀往他的體內塞。

“不疼的,乖,不疼的。娘親給你呼呼就不疼了。”

月魄仙子說着,神色更顯得癫狂,她非但沒有呼呼,反而動作更是迅猛。

甚至還把自己的靈力也一并打進了少年的體內。

“這是你們黑龍一族的寶貝,只有完全收集齊了遠古黑龍,遺留在若葉大陸之上的遺骸與力量,才能激發你體內的血脈,才能替你的阿爹報仇!”

“你一定要為你的阿爹報仇!”

這一聲下,靈力散發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屋頂上的積雪也是噗噗簌簌,砸落了下來。

“噗!”

“噗!”

妄自輸送靈力的月魄仙子,與艱難承受的少年季星澤,同時都從口中嘔出了鮮血來。

“啪——”月魄仙子直挺挺的從圓瞪上摔下來,躺在了地上。

少年大師兄衣衫褴褛,臉色煞白,艱難的大口喘息。

他根本來不及去查看自己的身體狀态,忙趴下身去,将自己的娘親給攙扶起來,又抱到了床上。

林悅也是心急,卻只能無能為力的見着少年大師兄忙裏忙外,又趕緊将一直炖在藥爐之上的湯藥喂給了月魄仙子。

大量的靈力被輸送到了大師兄的身上,月魄仙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敗了下去。

果然不出三日,她便毫無意識的大口大口嘔着鮮血,與世長辭。

這一切,看在外人的眼中,不過是季星澤采來了雪蓮救瘋癫了的娘親。結果,非但沒有把她治好,反而讓其嘔血身亡。

秦老宮主聽說了此時,也是震驚不已。匆忙幫季星澤辦理月魄仙子的後事。

與此同時,更是流言四起,關于大師兄命格之事甚嚣塵上,一發不可收拾。

林悅眼見着大師兄越來越瘦弱,只三天就整整瘦了一大圈。

被硬生生塞進了透明黑龍翅膀的肩胛骨突起,就猶如被折斷了雙翼的天使。

大師兄的臉上徹底失去了活人的表情,木木愣愣仿若是精雕細刻的偶人。

林悅從來沒有如此感受到絕望,根本沒有一點辦法可以幫助到他。

直到月魄仙子出殡那一日,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洋洋灑灑,似乎要把整片大地盡數覆蓋。

大師兄身穿孝服,表情木然的站立在新墳之前。

沒有人知道他正在忍受着無邊的痛楚,沒有人知道他的娘親在生命最後的時刻賦予了他什麽。也沒有人知道,他非但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誰,但是,他卻要追查下去,為他素未謀面的爹報仇。

四周陪同他的人早已散去,秦老宮主跛着一條腿,看着那削瘦卻筆挺的少年半晌,終究還是幾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後,也随之走遠了。

大雪紛飛,滿地蒼茫,整個天地之間,就只好像剩下了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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