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拜師

次日一早,俞想頂着快要裂開的頭醒來。

等等……昨晚發生了什麽?

他下意識看向自己的身體和周圍的環境,是自己的房間,除了頭沒有別的地方疼。

很好,還有得救。

俞想癱坐在床上整整十分鐘,才慢慢找回記憶。

他喝多了,但萬幸的是沒說什麽不該說的,也沒做什麽不該做的——

等等!

他好像撲到了宮修筠身上,還被嫌棄地推開了。

“啊啊啊啊!”想起來昨天回家前的最後一幕,俞想恨不得把自己的頭擰掉。

到底為什麽會這麽巧啊?偏要在不該摔的地方摔跤,而且還好端端地摔到宮修筠身上。

他可是花了很久來證明自己對他毫無邪念古井無波的,這一下未免也太像投懷送抱了,簡直把進度原地清零了!

俞想自暴自棄地推開門,卻沒直接走出去,而是先探出小腦袋,像是在警戒的貓鼬。

客廳沒有,餐廳也沒有。他又豎起耳朵聽了半天,好像宮修筠确實已經離開了。

就在他正要放心地走出去時,對面的主卧房門突然打開,宮修筠西裝革履地走出來。

剎那間,四目相對。

“啪”的一聲,俞想一把推上了房門,差點夾到自己的腦袋,這是一種對天敵的警覺。

他直到隔着門聽到了宮修筠下樓和離開的聲音,才終于放心地走出來。

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他分明不是故意的,心虛個什麽勁啊。

吃過早飯後,俞想收到了組委會的郵件,說他的作品已經替代麒麟的作品入圍,即将進入大衆投票環節。

但俞想沒有絲毫的驚喜或是高興,他直接回複了組委會,放棄了入圍資格,讓他們繼續順位選擇其他人入圍。

這不是他多麽高風亮節或裝模作樣,他只是認為這種充滿了不公正的賽事,即便得獎也不算是榮耀。

而且參賽從不是畫家成名的必經之路,只要沉下心來認真作畫,總有一天實力會有目共睹。

俞想上網看了一圈評論,他昨晚這一醉,錯過了太多,經過一夜的發酵,如今話題已經再次沖上了熱搜。

只是,這次的熱搜完全反了過來,變成了#麒麟抄襲#。

俞想用了半秒鐘感慨風水輪流轉,然後用許久沒有新動态的“盛夏懷想”賬號發布了微博。

【感謝組委會各位老師的付出,尊重組委會的一切決定。本人自願放棄本次比賽入圍及評選資格,還請大家多多支持其他選手的作品。】

微博發出不到一分鐘,已經有了幾百條的評論。

有人在安慰他,有人讓他多說點,還有麒麟的粉絲在罵他只是為了蹭熱度,麒麟才是無辜的。

俞想無視了大部分評論,只是心平氣和地挑了幾條回答。

【所以麒麟私下道歉了嗎?——暫時還未收到道歉。】

【所以這場比賽是有黑幕嗎?——一個人的錯誤不能抹殺其他選手的才華和努力。】

【今晚還直播嗎?——明天起正常直播,直播內容是彩鉛超寫實。】

這樣不卑不亢的冷靜态度,讓不少唯恐天下不亂的營銷號铩羽而歸,但卻實打實地圈了一波好感。

俞想的微博和直播間都在短時間內漲了不少粉,直播間關注人數迅速就突破了兩萬,而且還有繼續上漲的趨勢。

按照套路,俞想本該趁熱打鐵開啓直播,順便哭訴一波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賣個慘再炫個技,直接話題度爆炸。

但這不是他的性格,他不想讓自己的人氣和榮耀是空中樓閣,他想腳踏實地走好每一步。

而且,今天他接受了一個特別邀約——來自左鴻祯。

在組委會的當天,左鴻祯先行離開了,将後續處理都交給了別人。

俞想本以為他和這位大佬之間只有這一面之緣,卻沒想到,幾個小時後左鴻祯就私下找到他,請他前往國家美術學院,理由是“當面交流”。

有這樣的機會,俞想求之不得。

他本想背着自己的畫具去。但一想他手裏這點東西落在大佬眼裏連練手都不配,索性空着手去了。

到國美時,左鴻祯正在自己的畫室等他。

作為院長兼教授,他在學校裏有一間獨屬于自己的畫室,畫室四周堆滿了畫作。這些拿出去能拍到七位數的作品,就你壓我我壓你地扔着,而畫的主人卻對此毫不心疼。

“小俞來啦。”左鴻祯從作畫的狀态中走出來,見俞想在看他的畫,便哈哈一笑,“都是些不太滿意的作品,看上什麽直接拿就行。”

左鴻祯雖這麽說,俞想卻不敢造次。

他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前輩好!”

“別!”左鴻祯不讓他行禮,而是讓他坐下,“我那天看到你的畫,就覺得你有點我年輕時候的風格,後來你又說你是主攻油畫的,我就迫不及待把你叫來了,你有帶作品來嗎?”

俞想尴尬笑笑:“抱歉,因為一些意外,我的作品都丢失了,沒有這個幸運被您指點了。”

“沒關系,”左鴻祯想都沒想,直接把他按到一個空畫架前,“那就現畫。”

俞想:?

“畫畫嘛,下一個作品永遠是最好的作品。”左鴻祯倒是很看得開,“都丢了也未必是壞事。”

說着,他就這樣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坐進搖椅裏看着俞想。

俞想無奈,只能提起筆。

他本想直接畫一副上輩子的畫作,但他突然明白過來,這不是簡單的一次作畫,而是左鴻祯對他的一場考核,考的不僅是繪畫功底,還有構思能力,創作天賦。

而要是直接複刻舊作,未免有作弊的嫌疑。

更何況,俞想相信自己的創作能力。

他拿着一支鉛筆在畫布上随意地勾勒着,乍一看什麽都看不出。

這也是俞想作畫時的習慣,他需要在無規則的線條中放空自己,找到繪畫的靈感。

突然,他知道要畫什麽了。

他擦掉混亂的淺線條,在中心偏右一些的位置勾勒出一個人體的形狀,又在四周拉出一些放射狀的線,然後直接提筆開始鋪大塊的顏色。

這次,他重拾了自己的老本行——油畫。

時隔這麽久,再次面對畫板,用着熟悉的畫筆和顏料,俞想覺得渾身熱血沸騰。仿佛畫筆就是他的武器,畫板就是他的铠甲。因為各種危機和風波而慌亂的心終于能夠獲得久違的平靜。

他深吸一口氣,手下漸漸加快了速度。

沉浸在畫中的時間過得很快,俞想回神時,竟然已經是日暮西山。

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後又自嘲地笑笑。

人雖然換了一個軀殼,但靈魂還是沒變。

曾經他一畫起畫來就完全失聯,可以一天不吃不喝。現在也是一樣,連着畫了将近六個小時,他竟一點都不覺得餓。

但他剛要站起來,頸椎和肩膀就發出一陣抗議的聲響。

“好疼……”俞想一手扶着腰,一手捂着脖子,比左鴻祯還像個老年人。

見他呲牙咧嘴的樣子,左鴻祯突然哈哈大笑:“年輕人,可不能這麽拼喽。你看我,年輕的時候和你一樣,一畫起來就停不下來,但年紀越大就越是不行了。”

說這話時,左鴻祯正坐在桌邊嗦粉。

俞想抽抽鼻子一聞,才發覺屋子裏彌漫着一股難以言說的味道。

“您這是吃什麽呢?”他問道。

左鴻祯把一碗沒動過的粉推到他面前:“螺蛳粉,雙倍酸筍的,你嘗嘗。”

俞想:可以,但是沒有必要。

“嘗嘗,很好吃的。”左鴻祯辣的一額頭汗,一邊擦汗一邊不忘邀請俞想。

盛情難卻之下,俞想只能坐下來拿起筷子。

他屏氣凝神氣沉丹田,夾起一筷子粉塞進了嘴裏。

還挺好吃!

不是想象中的臭味,而是鹹鮮的味道,讓人吃了還想吃。

于是俞想又吃了好幾口,緊接着,他後知後覺地被辣到,伸着舌頭吸冷氣。

“您不覺得辣?”俞想看着左鴻祯吃的不亦樂乎的樣子,頓時開始懷疑人生。不是都說老人要吃的清淡一點嗎?

左鴻祯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我這把年紀,不一定什麽時候就蹬腿了。趁着還能吃,倒不如多享受享受。”

“您別這麽說,您正老當益壯。”

但左鴻祯仿佛就在等着他這句話:“我這輩子啊沒什麽遺憾,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收個滿意的徒弟,我這把年紀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年好活。年輕人,你看你能不能滿足我這個心願?”

“我……”俞想放下筷子,端坐道,“可是您還沒看我的作品。”

“我怎麽沒有看?我一直在看。”左鴻祯微笑地看着他。

彼時,落日的餘晖透過窗子,鋪在俞想的畫上。

畫面的主人公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沒有正臉,只有背影。他的肩頭正扛着一個破舊的編織袋,從編織袋磨出的破損中露出了一個水瓶的瓶蓋。

這是位城市裏的拾荒老人。

街道上除了老人外空無一人,老人正面對着太陽行走。畫面中看不見他的表情,但透過他彎着的脊背和低垂的頭,都能想象出他疲憊的神情。

因為沒有對于人像最重要的五官,想要塑造人物就變得更難了。

但俞想對人物的刻畫之細,已經達到了衣服的每一道褶皺,鞋子外側更嚴重的磨損以及手心老繭的位置。

“那我能請問一下嗎?”俞想說道,“您為什麽會選擇我嗎?”

左鴻祯從畫上移開視線,他看着俞想,微笑道:“因為你做到了你說過的話,藝術要向下紮根,向上開花。”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來晚了一點點,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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