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遇襲
完顏康既然應了邀約,也不需準備什麽,甚至連十個侍衛都沒帶着,而是留在完顏洪烈身邊。他自己只收拾兩件換洗的衣物,第二天便跟着史嵩之與陳埙走了。
完顏康原本以為這次出游,即便沒有清水淨街,黃土墊道,也該是前呼後擁,聲勢浩大。但誰知道,就只是一艘畫舫,兩個姐兒,五六個仆人,收起來也不過是尋常富家公子出游的模樣。這南宋權相史彌遠的兩位至親後輩,加上他這個金國的世子,三個人便并不招搖的順江而去。
那日裏這兩人怕是也知道了,完顏康不好風月,且拙于言辭。倒是也不再探聽什麽,而是說些奇聞異事,且那兩個姐兒也只是偶爾在三人吃酒時,出艙助興,平常也極少露面。因此,原本是出來躲風頭的完顏康,漸漸的倒是真放下負擔,游山玩水起來。
且說這南宋,雖然都說是官員腐敗,朝廷弊病叢生,不過這一路上,雖說乞丐孤兒是不少見的。但百姓卻都能安居樂業,且便是尋常村夫村夫入城辦事,也多穿着綢緞的好衣裳,面色紅潤,唇角帶笑,顯見生活卻是不錯的。
不過,這路上雖有趣事、有幸事,卻也有龌龊事,頭先一件事便是少不了阿谀谄媚之人。畢竟三人雖是輕車簡行,但卻未隐瞞蹤跡,于是自然也就少不了攜厚禮上門的各路官員了。
不過,無論宋金,便是後世,這事也是少不了的,這種事,怕是也已經成了華夏民族的“優良傳統”了。
一路行至太湖,果然又有官員湊上來了,且此次還真是前所未有的聲勢浩大。
卻說他們剛進了太湖不久,完顏康正舉着杯酒站在船邊,看似賞景,實則卻是想着心事——他總是覺得這太湖上要有事端發生,但左思右想,卻是如何也想不起來會有何事了。
正略有些煩躁的時候,就聽不遠處江面上一片喧鬧,似是鑼鼓之聲,完顏康朝那方向望去,便見十幾艘大船迎風而來。待那船近了,竟然多是長過丈許的大型車船①。又見那船上的旗幟,有“指揮使段”的字樣,難不成是南宋的水軍到此練兵?又或者是緝拿水寇?
想到此處,完顏康便對此時也站過來觀看的史嵩之、陳埙道:“史兄,陳兄,我們還是繞路吧。”
史嵩之與陳埙自然也是同意,但但還未等畫舫掉頭,軍船中駛來一艘速度極快的小舟。舟上人喊道:“船上的可是史公子、陳公子與世子殿下?”
自有船上仆役與對方應答,待确認了他們的身份,小舟上的人又喊道:“段指揮使聽聞三位公子到此,特來迎接,還請三位到大船……”
“我等要是不去呢?!”陳埙卻是忍不住了,喊了一嗓子,一甩袖子進艙去了。
史嵩之雖沒喊,但也只是嘿嘿冷笑兩聲,跟在陳埙後邊走來。比之陳埙,史嵩之為人更高傲些,卻也更加功利,外加圓滑世故得多,一路上遇到這種事都是由他來應付。他也是長袖善舞之人,一路上該是結了不少的“善緣”。
不過這位段指揮使卻實在是過頭了,況且他還是個武人,卻如此巴結他們這般的權臣之子,其心可誅!
有宋一朝,武将裏便是狄青、岳飛也都被文臣壓得死死的,結構一個抑郁而終,一個冤死風波亭,文臣彼此間無論清流濁流,如何政見不同彼此傾軋,有一點他們是相同的——看不起武人,且防備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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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這位段指揮使是拍馬拍在了馬蹄上了……
完顏康到也覺得這位是活該,像這種能把軍隊拉出來幫他拍馬屁的指揮使,八成也不是什麽能征善戰之士,還是趁早滾蛋的好。
那位段指揮使卻不知道自己要倒黴了,只以為是派去的小校口拙,非但沒迎來貴人,反而将貴人惹惱了。将傳話的幾人都壓了下去打板子,他自己乘着小舟親自過來迎接。離得遠遠的,他便在船舷上行禮:“下官段天德,見過三位公子!”
雖離得遠,但依稀卻能看出,他用的竟然真是下官對上級時所行的禮節。完顏康立刻就回船艙去了,一則他是金國的世子,不需要給這宋國的官臉面,反之,他若是真給他臉面,倒是更麻煩了。
再則……這段天德的名字他還是知道的,但卻并非源于對原著的記憶,而是中都時,包惜弱與丘處機對曾經往事的解說。不過,此人可是南宋的武将,他當初可是一路帶着李萍跑到蒙古去了,不改名不換姓回到南宋,竟然還能做到了指揮使的高位?
其他的尚且不論,武将無故不可離駐地,違者以謀反論處,這規矩從春秋戰國的時候就有了吧?南宋如今的武備已經松弛到如此地步了?
另外便是是否要殺了這段天德了,原著他已記得模糊,但還是知道當日之事是他那位王爺爹在背後指使的。而郭靖衆人又要到南來,說不定便碰上段天德了。到時兩邊好不容易斷開的恩怨,卻又要被接上了……
不自覺嘆了一聲,卻覺得心中氣悶,咳嗽了兩聲,卻連累得胸口更痛。完顏康搖搖頭,暫時先放下這諸多心事,吩咐仆役不要打擾,盤膝坐于床上運功療傷。
待收功時,夜色已經有些深了,胸口也已經好了許多。完顏康覺得艙中有些氣悶,想去外邊吹吹風,誰知剛出門便聽見外邊莺歌燕舞之聲。拉住一個仆役詢問,原來是段天德将歌姬舞姬叫上了畫舫,如今正與史嵩之、陳埙吃酒賞舞。
完顏康有點奇怪,以之前的情況,史、陳二人竟然答應了他留下,還接受了他款待。出了艙門一看周圍才猜到了些原因——周圍都是水軍戰船,這兩人也怕言語間太過表露,逼反了段天德吧?何況,以史嵩之的脾氣,這送上門來的佳肴美人,不收下也只會便宜了別人,為何不收?
見完顏康出了艙門,史嵩之與陳埙自然是招呼着他一起用飯,這次段天德倒是謹慎了,與他言談只算有禮,沒敢阿谀什麽。畢竟史嵩之和陳埙在那,萬一被扣個結交敵國的帽子,他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卻不知道他鬧出今日這般熱鬧,又自己送到了完顏康的面前,已經是在閻王爺那裏挂了號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天色也已經全暗了下來,原本這天也就這麽過去了。完顏康也有些乏了,剛剛站起來想要告退回艙,忽覺不對,站在了原地。
“世子?”三人同游這段時日,無外人在的時候道是也稱兄道弟,但既然有外人在,自然是用的敬稱。此刻陳埙見完顏康站在原地發呆,忍不住開口詢問。
“有些……不對勁。”完顏康道,他如今渾身緊繃,呼吸略有些加速,便是心跳也比平時略快了些——這是興奮,也是戒備,這是他大戰之前,才會有的感覺……
“不對勁?”
“世子勿憂,這四周皆是我大宋水軍,難不成還有人敢……”段天德話未說完,一根火箭便擦着他的鼻子射了過來,直釘到了他們方才用飯的飯桌上。
“趴下!”完顏康一把拽着陳埙趴下,陳埙看得明白,若非完顏康手快,他身上不知釘了幾支箭了。
“何人如此大膽?!”段天德捂着官帽坐在地上,滿臉冷汗的嚎着。
轉眼間,除他們這艘畫舫外,另有十幾艘戰船也燃起了大火,黑夜裏,将周圍的湖面照得一片赤紅。且喊殺聲中,能聽到有人大喊“活捉狗官!”“活捉小金狗!”之類的,看來這事一半是朝着段天德,另外一半卻是朝着他來的。
“二位可會水?”完顏康問。
“尚可。”陳埙與史嵩之雖有些驚慌,但對于初次遇到這種事的兩個書生來說,已屬不易了。
“稍後若遇賊人,二位報上自己姓名,想來該無性命之憂。”
“完顏兄要到何處去?”
“我這大好的頭顱,卻不知誰有膽量取了去。”完顏康已然抽刀在手,于火光中對二人笑答。他知自己有些迂腐,若是并無蒙古的威脅,南宋又可自強,再加上是正大光明的于兩軍陣前,他八成便束手就縛了。但如今這是一群水寇,況且他要是死在這了,金國就算不想和南宋開戰也得開開戰了,更何況金國正愁找不到機會呢。
——原本完顏康還覺得金國的朝堂太給自己拉後腿,如今看來南宋的江湖也夠給朝廷拉後腿的。不過《射雕》不是本武俠書嗎?那就該褒揚江湖人物啊,怎麽他遇見的江湖人物,一個二個都這麽……
驀地,有人手撐船舷,便要躍于船上。完顏康長刀反撩,這人還未看清如何,叫都來不及叫出一聲,一顆頭顱便被便斜斜沒了一半,鮮血混着腦漿灑了一片,餘下的身子帶着上下的半顆頭顱——半個鼻子,一只耳朵再加一張嘴——落到了湖中去了。
這卻只是個開頭,不知有多少人都扒着船舷要攻上這艘燃起了火的畫舫。
“賀頭領被那金狗殺了!”“郭寨主死了!”“快救彭寨主!”
完顏康一身是血,站在一處角落,身後躲着史嵩之與陳埙,段天德不知何時也擠在了兩人中間,看着完顏康拼殺。
在他身前已疊起了十幾具屍首,還有更多的跌入了水中。這周圍的甲板,竟然因血水以至于息了火勢,血腥味混合着四周飄過的煙塵味道,使得陳埙與史嵩之險些嘔吐出來。雖更精通溜須拍馬,但總算是經歷多了修羅場的段天德也是面色難看。
相比起史陳二人盯着四周的屍體,他更多的卻是盯着完顏康這個人。
方才那番拼殺,竟未有一人能在他鬥過個三招,不過卻并非是那些人武藝弱于完顏康,而是……
卻又有一青年自另一側船舷翻上了畫舫,舉劍向完顏康刺來。完顏康卻像是傻了一般,依舊站在原地,待那劍離得近了,他甚至踏前一步,不過卻同時舉刀劈向對方持劍之手。
這一下子,青年固然能重傷完顏康,但他這條胳膊卻也別要了。青年翻腕,劍勢改刺為擋,“嗆!”一聲,長刀在劍上劈了個結實。青年一怔,顯是未曾料到,完顏康這看似輕飄飄的一刀,怎麽用了如此大的力道。況且,他變招得早,按說完顏康也該随之變招嗎,怎麽卻還是實打實的硬拼?
卻不想完顏康不止是那一刀硬拼,接下來也依舊是硬拼!劈在青年長劍上的長刀竟然越發加力。不過青年年紀雖輕,卻也已經是個老江湖,心中只是略微一奇,便想到了應對之策。但還未等他反應,完顏康終于變招了……
青年只覺得劍上一輕,讓一直用力抵擋的他頓時失了平衡,便是這當口,他下身便是驟然一陣劇痛,同時整個人從船上飛進了水裏。
一直看着的段天德,外加方才擡頭見到的陳埙、史嵩之都忍不住夾進了雙腿,且都面色古怪——怎地一個身份尊貴的世子,和人打架的時候,總是用些無賴招式?
卻不想完顏康這樣的武藝,施展出來雖無那些武林人士那般漂亮,且內力也只是中上,但拼殺之時,講究的就是殺敵制勝,管他到底是不是無賴,“你死我活”就夠了。
“快走!”三人還在心中腹诽,完顏康卻忽然撲了過來,先将史嵩之與陳埙扔下了船,又拽了段天德一通跳入了水中。
而那艘畫舫,在他們身後于火焰中呻吟着斷成了兩截。
段天德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但想來這位金國世子是救了他一命,因此在水中也不掙紮,借着完顏康的力道而動。但突然他覺得背後一疼,完顏康拽着他是手臂也松了開來,他以為有敵來襲,不甘心的轉身。但黑沉沉的湖水中,卻是連完顏康的面目也看不到的,他也只能抓住一截不知屬于誰的衣角,接着眼前就真的一片黑暗了。
完顏康早已棄了長刀,在水中用這種兵器可不方便,取而代之的是完顏洪烈送給他的一把匕首——他宰了段天德的是這匕首,割開礙事衣角的,也是這匕首……
作者有話要說:①車船就是用腳踏驅動的螺旋槳前進的船只,“飛虎戰艦,傍設四輪,每輪八楫,四人旋斡,日行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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