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星際流浪人（五）

很久以後，希爾依舊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

黑發少年甩開了他的手，一邊看着他，一邊笑着後退。

軍部的人想要對他射擊，然而不論是布蘭特，布雷茲，還是格麗華德夫婦都大吼着讓他們不準開槍！

他們試圖勸黑發少年停下來，然而後者卻是笑吟吟地看着他們，沒有說話。

在進入飛行器前，黑發少年忽然間對希爾說道：“其實你不喜歡蘭德爾，是嗎？”

希爾微微一怔。

然而似乎根本沒有期待過他的回答似的，黑發少年說完，就進入了飛行器。

軍隊想要攔截他，然而激光束對那飛行器外殼沒有絲毫辦法。

老師們全部都到了場，然而所有人都只能眼睜睜看着飛行器上升，消失在夜幕裏，什麽也做不了。

等到已經完全不見飛行器的影子，他的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

“你一直知道，是嗎？”

他依舊望着夜空，沉默許久，反問一句：“所以呢？”

“…為什麽不告訴別人？如果你說出來的話，蘭德爾就不會——”

“蘭德爾和星球。”希爾嘴裏喃喃着。把蘭德爾的事情報告給校長，那麽不論是他，還是蘭德爾和海拉，他們為了洛齊納和愛德華所作的一切努力可能就白費了。然而把秘密守護下去，換來的卻是蘭德爾的受傷和他的離開。

所以，蘭德爾和星球，他所做的選擇又應該是什麽？

這一刻的希爾，忽然間意識到，他已經不是軍部裏那個少将了。

他不再背負許許多多的責任，不再需要奉行一切以星球為第一的準則——因此在他心中，唯一需要衡量的，就是蘭德爾和星球在他心中，到底哪一個更重要？

然而希爾依舊不明白這個答案。

他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他甚至在心底反問——難道星球在他心中不是最重要的嗎？

“…我愛他，”對方低吼着，帶着懊惱和痛苦，“我愛他！”

“但是你沒有認出他來…是嗎？”希爾笑了笑，“……你質疑了他。”

“愛德華做了我三年的同學——而伊凡·沃茲林只是我認識了幾個月的人，如果是你，你會選擇相信誰？”

更何況愛德華救了他的命。

愛德華和米歇爾抓住的就是這一點。

只要蘭德爾不說出自己的身份，對于布雷茲和布蘭特而言，他就只是一個入學才幾個月的新生。他們可能和他關系不錯，但是他們自己心裏也清楚，他們不了解他。

然而愛德華呢？

他們做了三年的朋友，在生死關頭還救了他，他們會相信誰？

如果布雷茲因為仇恨，不把事情交給軍部處理，那麽蘭德爾很可能在不知不覺之中，就被布雷茲想方設法給暗殺了。

然而布雷茲最後還是把這件事交給了軍部。

而這一次混亂，完全是為了找機會殺害他，希爾·利安德爾。

“我會找回他的——我一定會找回他的！”低低說完了這句話，布蘭特就轉過了身。

希爾在原地，混混沌沌地站着。

慕紗站了起來。

她被她的丈夫攙扶了起來，眼眶通紅。

看了希爾一眼，慕紗想要問什麽，然而或許是長時間跪着有些暈眩，她差點倒了下去。弗雷連忙扶住了她，往回走去，背影疲憊而又蒼老。

海因走到了希爾身邊，看了那獸形機甲一會兒，說道：“我猜到了，是嗎？他的确會形态變化……他是個天才。”

希爾沒有說話。

“為什麽當初要幫他守護秘密？”

“……他是我的學生。”希爾的聲線平靜。

“是你的學生，也只是你的學生而已，”頓了頓，海因問道，“其實你猜到了，這次愛德華和米歇爾的目标是你，對嗎？”

希爾默默收緊了雙手。

“為什麽沒有告訴他？……因為不相信他嗎？”

“不……”希爾低聲說道，“或許是因為，我以為我能夠保護他。”

“……但是最後，是他保護了你。”海因笑了笑，說道。

希爾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

在望着星空的時候，他忽然間就想起了出發前發生的事情。

就如黑發少年最後所說，他的确知道蘭德爾當時想要對他說什麽。

他甚至準備好了，在對方說出那種話後，應該用怎樣的态度回絕他。

——少将希爾從來沒有過感情生活，他沒有喜歡過誰。

有讨厭他的人說，他除了自己，不喜歡任何人。

可是他還深深愛着他的母親。

然而除此之外呢？

希爾沒有想到的是，當初蘭德爾對他說的話最後會變成“現在，我要回去了”，那一瞬間，他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句話，就好像是道別似的。

然後這種預感變成事實了。

蘭德爾·格麗華德确實離開了，去到了沒人知道的地方。

希爾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

他試圖把蘭德爾留下來，可是他失敗了。留下來的，只有心裏那種迷惘的感覺。

他忽然間明白了黑發少年在進入飛行器前為什麽要說這樣一句話。

他是故意的……故意讓他在心底在意着。在意……卻又找不到人可以求證……因為唯一讓他在意的人，已經消失了。而這種在意就以非常快的速度變質，變成了一只手，緊緊攥住了他的心髒。

學生直到生存訓練結束的那天，才全部集合完畢。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發生了些事。

一回到主城，希爾就被軍部叫走了。

他經歷了整整三天的審問，才被同意回家。

而在希爾離開軍部之後，格麗華德夫婦緊接着就被叫了過去。

愛德華成為了星球重點通緝對象，而所有人都想知道為什麽一個星球貴族會變成一個外星人。

在格麗華德夫婦被審問的期間，聖洛斯守衛老亨利的屍體被發現了。

這個可憐的老人的屍體浮在了“摩天大廈”後面的湖面上，圓睜着眼睛望着天空。

布蘭特申請了退學，拒絕進入軍部。

他的父母勸了他很久，可是不管用。

尼爾找到了希爾，對他說他一定會保護他，不讓他再受到任何生命威脅。

希爾笑着沒說什麽，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黑發少年的模樣。

失去了蘭德爾，海拉一個人繼續着調查愛德華和洛齊納的事業。而這一次，加百利加入了她的隊伍。他們說一定會找到愛德華，也一定會找到蘭德爾。

當這一件事情在所有人的心中平息下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半年。

半年後的蘭德爾，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清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一時間內沒有想明白自己是在哪兒。

想要起身，但是才動了一下，渾身就酸痛地不行。

“你可以再休息會兒，”尼安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你已經在床上了躺了好幾個月了，或許你可以換個姿勢躺下，這樣會好受點。”

蘭德爾愣了下：“好幾個月？”

他突然間就想起了昏迷前發生的事情。

他看到了那個守衛要朝希爾開槍，然後他替希爾擋下了！那一槍精準不比地射穿了他的心髒……是啊，在他昏迷之後，一定又是尼安控制了身體的主權，幫他療傷。

他還想起了那時候發生的其他事情——比如布雷茲和布蘭特對他的指控。他在昏迷前似乎還聽到了他母親的尖叫聲。

沉默了半晌，蘭德爾問道：“……現在情況怎麽樣？”

“除了他們都知道了你的身份…另外的我也不知道。”

“為什麽？”蘭德爾蹙眉。

“因為我們離開了新瑪法。”

蘭德爾愣住了。

他呆了好幾秒，問道：“你說什麽？！我們離開了新瑪法？！為什麽？”

尼安沉默着。

蘭德爾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他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他不顧身體的酸痛，坐起了身，張望了下四周。

房間的牆壁被刷成了單調的白色，周圍沒有任何家具，簡潔到有些詭異了！

“尼安，回答我，這是什麽地方？”蘭德爾一字一句問道。

就在這時，門開了。

蘭德爾一楞，朝門口看去。

熟悉的棕發少年端着一碗粥走了進來。他瞧也沒瞧蘭德爾一眼，轉身将門關上後，走到了蘭德爾身邊，淡淡問道：“你要吃點東西嗎？”

蘭德爾看着這個人，渾身顫抖着。他捏緊了雙拳，低聲道：“……愛德華。”

愛德華笑了笑，說道：“好久不見了，哥哥。”

下一秒，蘭德爾的拳頭沖愛德華的臉砸了過去！

碗掉到了地上摔成了碎片，粥也撒了一地。

蘭德爾氣的咳嗽了起來。

愛德華的嘴角被他打出了血。

然而他沒有生氣，用拇指把血擦去之後，愛德華蹙起了眉，說道：“你知道嗎，在我們這兒，很多人甚至好幾天吃不上這一碗粥。”

蘭德爾喘着氣，質問道：“這裏是洛齊納？”

愛德華笑了笑。

“這裏是洛齊納嗎？！”

“愛德華！！！”蘭德爾瞬間移動到了愛德華身後，然而就在他起了殺心的那一瞬間，一只手抓住了他。

蘭德爾一愣，看向了一旁不知何時已經幻化成實體的尼安。

銀發男人看着他，沉默了會兒，說道：“蘭德爾，是時候履行我們的契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