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回家（四）

當飛行器降落在格麗華德府前的時候，蘭德爾看到了站在門口焦急等待着他們的慕紗，弗雷還有管家。

三人看見蘭德爾，立刻激動地迎了上來。

蘭德爾打開門，緊抿着嘴唇，有些僵硬地走了下去。回過頭看了希爾一眼，對方回給他一個鼓勵的笑容。随後他才遲疑地，踉踉跄跄地走向家人，緊接着被緊緊擁抱住。

弗雷兩眼通紅，卻還是硬撐着走到了希爾窗前，鄭重地對他表示了感謝。

慕紗流着淚抱着蘭德爾，又時而摸摸他的臉，仿佛是想确認他的确回來了。

管家從小看着蘭德爾長大，此時失蹤已久的大少爺回來了，他更是激動地不能言語，老淚縱橫。

蘭德爾被一群人簇擁着往家門走去，然而在快要進門之前，他再次回頭遙遙地望了希爾一眼。

希爾一個人坐在飛行器裏，看起來非常孤獨，然而蘭德爾還是看見了他唇邊的笑容。那笑容很溫柔。

蘭德爾抿了抿唇，回過了頭。

為了迎接他，格麗華德府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女仆們在大廳和廚房裏進進出出，格麗華德家的親戚們也都趕了過來，一個個都圍在蘭德爾身邊。

蘭德爾已經很久沒有碰上過這種情形了，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所幸在吃晚餐前，弗雷把他解救了出去。

他把蘭德爾帶到了樓上，然後為他打開了他的房間。

蘭德爾看着裏面和兩年多前一模一樣的布置，沉默着。

“我們一直讓人給你的房間打掃幹淨，”弗雷說道，“這樣，不論你什麽時候回來，都能夠住在這兒。”

蘭德爾走了進去。

從書櫃前走過，觸摸着依舊放在那兒的他們的全家照。窗外的風吹進來，揚起了窗簾。寧靜而又舒适。

然後蘭德爾觀察了下四周，問道：“監視器呢？”

弗雷一怔。

“愛德華在我的房間裏放了監視器，”蘭德爾轉過身對弗雷說道，“你們有找出來過嗎？”

“不，我們并不知道這件事情！”弗雷吃驚道，“他在你這兒放了監視器？！”

蘭德爾沉默地點了點頭。

弗雷啞然了許久，說道：“…我知道了，你今晚先去客房睡，等到我把這個房間檢查完畢了，你再住進來。”

“父親。”蘭德爾開口叫道。

弗雷微微一顫。

“愛德華…為什麽會成為你們的孩子？”

弗雷的神情複雜：“蘭迪，這件事情……”

“你們還想瞞着我嗎？”蘭德爾蹙眉道，“已經三次了，第一次，他在阿爾瓦山對我見死不救，任我躺在那兒死掉；第二次，他對布雷茲和布蘭特說謊，意圖讓他們殺了我；第三次，他把我關在了洛齊納星球的牢裏，不給我吃，不給我喝，我差點就餓死在了那裏。”

随着蘭德爾的話，弗雷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等到蘭德爾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身體晃了晃——這個一直是家裏的頂梁柱的男人差點就要倒下去了。

“他把你……帶到了洛齊納星球去？”他艱難地問道。

蘭德爾扯了扯嘴角。

“哦，我的天啊，”弗雷閉上了眼睛，聲音沙啞道，“對不起，蘭迪，都是我們不好，對不起……”

他的嘴裏一直喃喃着“對不起，蘭迪”。

蘭德爾看着自己兩年間蒼老了許多的父親，心裏一陣苦澀。

要知道，當初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他的父親對他和愛德華都很嚴厲。

他對他們嚴格要求，從作為一個貴族應有的禮儀，到作為一個格麗華德應有的成績。他們做錯了事，弗雷不會打他們，罵他們，但是也會給他們相應的懲罰——至于蘭德爾，當初他因為一天到晚招惹女生的事情，更是被弗雷批評了好多次。

而這個嚴父，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一個在嘴裏不停對他道歉的老人了呢？

看着弗雷靠在牆邊，神情疲憊，蘭德爾靜默片刻，走了過去。

弗雷擡起了頭。蘭德爾擁抱住了他。

弗雷的身體僵硬片刻，随後就回擁住了蘭德爾。

蘭德爾低聲說道：“父親，我的确恨過你們。”

“你們一直知道愛德華的事情，可是你們從來不說——或許你們自以為了解他，可事實證明你們一點都不了解他，是嗎？愛德華害我整整兩年回不了家，有時候我真覺得…就是因為你們，我才會變成這樣。”

“蘭迪——”弗雷痛苦地出聲。

“父親，讓我說完，”頓了頓，蘭德爾說道，“我學會了機甲形态變化，說不定全宇宙都只有我一個人會這種東西，可是我一點也不高興——以前我就對您說過，我不喜歡學習，不喜歡像愛德華那樣一板一眼地做個好學生。我更喜歡和女生們玩在一起，即使你們說我不學無術，是個敗家子也好，但是那樣的生活的确很輕松很開心。”

“……我恨透了愛德華，因為他破壞了一切。”

“父親……我會親手殺了他的。”

這頓晚餐吃得并不溫馨。

即使每個人都想盡量以懷念的，熱情的态度對待蘭德爾，可是蘭德爾卻一直木着一張臉。

每個人都知道蘭德爾改變了。

以前這個大少爺就算是在餐桌上也很調皮搗蛋，連弗雷對他也沒辦法。

然而現在他卻安安靜靜的，偶爾會把頭別過去咳嗽兩聲。

晚餐過後，弗雷和慕紗暗示那些親戚早些回家，讓蘭德爾好早點休息。等到人走光，慕紗來到了蘭德爾身邊，擔憂道：“蘭迪，你是生病了嗎？”

蘭德爾搖了搖頭。

“你……你這段時間，去了哪兒？”

“……我不想說這個了，母親，”蘭德爾嘆了口氣，“我們換個時間好嗎？明天我得去軍部，我累了。”

“哦，好的…好的……”

剛回家的蘭德爾沒能和父母多聊上幾句——實際上在他們對他解釋清楚愛德華的事情之前，他什麽也不想說。

他在客房的床上幹躺了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住拿着家用聯絡器聯系了希爾。

時間已經快半夜一點了，可是對方似乎也沒睡覺，聲音裏沒一點睡意。

“我和我爸媽什麽都沒說——”蘭德爾開口第一句話就說道，“我實在不想對他們解釋什麽，因為他們也沒給我解釋！”

“……”

“他們關心我——譬如這兩年到底發生了什麽，這段時間我又去了哪裏——可是他們自始至終也沒想起來要告訴我愛德華是怎麽進入我們的家庭的！”

希爾沉默許久，說道：“蘭迪，他們是你的父母。”

蘭德爾扯了扯嘴角，說道：“可是我卻無法理解他們的苦心——他們為什麽就是不肯把事實說出來呢？”

“……我聽海拉說，愛德華一直與你們家緊密相連，是嗎？”

“……愛德華的真實身份是夜岚，”蘭德爾握緊了拳頭，說道，“他是祖父在洛齊納星球遇到的那個人。他并沒有死去，病毒使他的身體發生變異，一直存活到了現在。”

希爾對于這種說法似乎有些驚訝，足足半分鐘才回過神來。

“如果是這樣，那麽夜岚的确與你們的家庭密不可分——如果說出來意味着要動搖整個格麗華德族，那你的父母又怎麽可能如此輕易地就下定決心了呢？”

蘭德爾沉默着。

“你得給他們時間，就好像你自己也需要時間一樣，”希爾的聲音很溫柔，“你并不是單純地為了賭氣而不告訴他們你的經歷，而是你還沒想好怎麽說——不要着急，你們還有很多的時間。”

“……”

握着聯絡器，呆呆望了天花板半天，蘭德爾說道：“老師，我明天得去軍部了。”

“是的。”

“……你會陪我一起去嗎？”

希爾似乎笑了笑，說道：“如果你希望的話，那當然可以。”

希爾的話語在黑夜中觸動着蘭德爾的心，他動了動嘴唇，啞聲道：“……我真想見到你，老師。”

第二天，蘭德爾早早起了床。

管家為他準備了一些早餐。

那些東西都是曾經他最喜歡吃的。蘭德爾擡頭笑着對管家說：“謝謝你，卡麥爾，沒想到你還記得這些東西！”

管家卡麥爾笑的眼睛都彎了起來：“我當然記得，少爺。我還記得你下午盼望着有一杯紅茶，晚餐後最好能來點甜點。”

蘭德爾笑了起來，說道：“可是我很久沒這樣吃過了——大多數時候我吃的都是泡面和食堂裏的炒飯——其實那些挺好吃的，真的。”

卡麥爾一聽這話，差點又要流淚了。可這老人家畢竟是不喜歡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于是硬是忍了下去，露出笑容說道：“少爺，以後你每天都可以吃到這些——只要你喜歡。”

弗雷和慕紗下樓後見到蘭德爾都有些吃驚——以前蘭德爾可是要睡到很遲才會醒來的。

昨天和希爾聊過天後，蘭德爾對他們別扭的情緒也稍微緩解了些。至少他們三人能像真正的父母和孩子一樣，好好坐下來說會兒話了。

只不過兩人對待蘭德爾的态度一直是小心翼翼的，像是唯恐讓他又想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痛苦不堪一樣。

等到蘭德爾把早餐差不多都吃完，就有女傭進來說門外停着一架飛行器。

蘭德爾知道是希爾來接他了，跟父母說了一聲，就跑了出去。

希爾坐在駕駛座上，一手支着下巴，望着前方發呆。

聽到開門聲響起，轉過頭就見蘭德爾已經坐到了他的身邊，系起了安全帶。

希爾牽起了嘴角，伸手按住了蘭德爾肩，随後傾身過去吻了吻他的額頭，說道：“早安。”

蘭德爾一愣，擡頭看着希爾冰藍色的雙眸，笑着說道：“早安，老師。”

飛行器在格麗華德府前停了沒幾分鐘，就再次起飛了。

周圍的景色飛快地往後倒退，看着越來越近的軍部大樓，蘭德爾收拾起了心情，逐漸嚴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