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自我禁制

當顧昂醒來時，房間裏仍是一片黑暗。他想揉揉眼睛,發現手臂被人抱着。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睡在床上,身上還蓋着被子。

齊煙客回來了？

顧昂順着手臂摸去,碰到了另一人的身體。一觸之下便覺不對，那不是齊煙客,而是微秒？

“嗯……”微秒動了動身子，将他的手臂抱得更緊。顧昂無法抽身，只好讓他這麽抱着，腦袋裏渾渾噩噩地想着昨天的事。

喝醉了啊……不知怎麽就被芝士大叔拖進了聚餐的情緒裏，把一切煩心事都忘了。對了,齊煙客好像被易謙叫走了？他整晚都沒回來嗎？

顧昂有些擔心。他努力在黑暗中辨認着牆上挂鐘，好像已經十點多了,便輕輕拍了拍微秒的背。

“微秒？醒醒,該起床啦。”

“唔……”微秒慢慢地睜開眼睛，又眨眨眼。

顧昂摸摸他的頭發：“早上好。”正要起身，卻忽然聽見身邊傳來一個輕軟的聲音。

“……早。”

那是……微秒的聲音？！

他會說話了？！

顧昂震驚地看着微秒，微秒有些不安地低下頭，大大的眼睛時不時擡起，怯怯地看着他。

顧昂趕緊跳下床去開了燈，心中不知是喜悅還是慌亂。他凝視着微秒，眼睛瞪得好大：“你怎麽突然……”

微秒張了張，又換了好幾個口型，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他似乎也非常緊張，非常想說些什麽，可是越急就越說不出來，眼睛裏水汪汪的都快急哭了。顧昂趕緊安撫道：“沒事沒事，不急，慢慢說。”

“我……”微秒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咬字非常模糊，“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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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十幾年來從未開過口，微秒能說出這三個字想必也費了不少力氣。顧昂不忍再問他，便捏捏他的臉，笑道：“真好，小微秒能說話啦。”

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能聽見他說話真是太好了。

“……”微秒還不習慣言語表達，只能用力點點頭。

顧昂檢查了一下房門，發現門還鎖着，看來齊煙客果然沒回來過。他有點擔心，便打開門，朝走廊張望了一下。深紅走廊上空無一人，燈光一如既往地昏暗暧昧。正想到對面房間去敲門，卻忽然瞥見了地上的一個白色紙封。

顧昂回頭看看微秒，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走出門去看看那是什麽東西。

還未走到紙封邊上，他便發現——芝士大叔的房間不見了。

和宮鯉的房間一樣，消失了，只剩下一堵深紅色的牆。

這意味着……！

“……”顧昂心頭如遭重擊，難受得快要喘不過氣。他撿起那個紙封，飛快地走到齊煙客房門前，使勁敲門。

“齊煙客！開門！”

無人應門，他便扭頭去敲易謙的房間。

“易謙！出來！都他媽給我出來！”

悲痛，憤怒，恐懼，亂七八糟的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他覺得胸膛裏有個大炸彈，馬上就要超過臨界壓強爆炸了。

顧昂幾乎是用拳頭在砸門，微秒走出來，驚慌地看着他。然而易謙也沒有開門，只是隔着門，冷淡地道：“我已經知道了。”

顧昂一怔，繼而怒道：“什麽意思！什麽叫你已經知道了？你他媽的王八蛋！芝士大叔對你那麽好，你居然——”

“去看看遺書再說。”易謙說完便不再理他。

顧昂狠狠地又踢了幾下門，房門被他踢得砰砰作響，卻紋絲不動。他惱怒不已，一回頭卻看見微秒害怕又擔心的眼神，忽然間意識到自己太過沖動了，只好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芝士大叔是怎麽死的？

遺書……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

是自殺嗎？他為什麽要自殺？

顧昂低頭望向手中的紙封，白色紙封上三個大大字跳入眼簾。

對不起。

他打開紙封，發現紙封裏面還包着一個紙團。而紙封的背面也寫了字，是齊煙客的筆跡，上面寫着“易謙，出來吃點東西吧。你想吃什麽，我都給你做。別再關着自己了好不好”。

這是當初……易謙将自己關在房間裏時，齊煙客教給芝士大叔的臺詞……

如今看到這些句子只覺無比嘲諷。顧昂閉了閉眼，咬着嘴唇打開了紙團。

“各位：

對不起，我沒法再裝下去了。

倪安和宮鯉都是我殺的。倪安要對微秒做那個事情的時候被我撞見，我和他吵架的時候，餐刀不小心捅到了他心口。我本來想呼救，但是小微秒突然拔了刀子，血就一下子飙出來了。我害怕了，一時頭昏，心想索性把罪名推給微秒，這樣我就可以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假裝自己是無辜的。但是沒想到屍體會消失，沒想到大家都選擇了無視倪安的死。我本來以為可以帶着秘密和大家一起生活下去的，可我每晚都做惡夢，夢見倪安回來找我報仇，罵我是僞君子。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我想逃避罪名，是我的錯。

而宮鯉，她害死了易柏，我想為易謙報仇。

我是個罪人。如果一開始我就承認是我誤殺了倪安，或許事情就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

對不起，我一直都假裝成無辜的人，欺騙了大家。我實在是沒法再演下去了。希望我的死，能得到大家的原諒。

齊煙客，你腦袋好使，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出去的路，帶着大家回家。

顧昂，對不起。你那麽信任我，我卻辜負了你。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比我強多了，呵呵。如果能出去的話，替我跟侄女說一聲，我的店就交給她了。

微秒小朋友，我也得向你說對不起。本來想幫你，卻又慫了，反過來把罪名推給你，我實在不是個男人，唉。

總之，再見了，各位。祝大家能平安回家。”

顧昂看完了遺書，腦中一片茫然。

原來倪安是大叔殺的，宮鯉也是……大叔承受不住心理壓力，所以自殺了？昨天會做那麽豐盛的一頓大餐，其實是為了向大家告別嗎？

顧昂握着紙封，就那麽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直到微秒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搖了搖他的手，他才回過神來。

微秒看起來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擔憂。他張了幾次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大大的雙眼中滿是惶然，小手抓着他的手腕，想用力握住卻又猶豫。

顧昂心裏一痛，明白是自己方才的過激反應吓壞了他，便趕緊道：“抱歉抱歉，我……我……”話說一半卻又說不下去。微秒能理解嗎？芝士大叔死掉了……昨天還做飯給大家吃的芝士大叔就這麽死掉了，沒了。

他能理解嗎？死亡的意義。

不，不能理解更好。即便能懂，也只是徒增傷悲。

顧昂胸口鈍鈍作痛，他只能強迫自己進行思考。接下來呢？該怎麽辦？很想去找齊煙客商量一下，但是齊煙客到底怎麽了？為什麽不肯開門呢？難道不在房間裏？……可就算他在餐廳裏，聽見樓上這麽大動靜也該上來看看啊……

就在顧昂茫然不知所措之時，他感到頭上一暖，有人輕輕地撫摸起他的頭發來。

……微秒？

身高只及自己胸口的少年努力地伸長手臂，學着他每次安慰他的樣子，輕柔地撫摸着他的頭。微秒的神情溫柔而虔誠，清澈雙眼裏明确地傳達着“希望你心情好點”的意願。

顧昂看着努力安慰自己的微秒，心裏忽然填滿柔情。他嘆了口氣，正想向微妙道謝，卻忽然間想到一件事。

——微秒是不是……又長高了？

顧昂頓覺悚然。先前給微秒換衣服的時候還只當是自然成長，現在看他筆直站着竟能夠着自己頭頂，便猛然察覺，微秒在這短短幾天內竄高了十公分都不止！

微秒的生長發育比同齡孩子都慢，14歲的他看起來只有八九歲那麽大。而現在……現在卻真的像個14歲的孩子了。

為什麽？微秒的變化和這間房子有關嗎？

……他突然恢複的語言能力，也和這裏有關嗎？

顧昂越想越覺得心裏發毛，伸出去想要攬過微秒的手最終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秒自然不察他心中的異樣，見他情緒不那麽激動，便安心地露出笑容。

顧昂無奈地朝齊煙客的房門瞟了一眼，忽然開始痛恨自己的懦弱愚鈍。他已經習慣于依賴齊煙客，齊煙客一不在，他就張皇無措了。

冷靜一點！好好想想，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再去敲敲門。

“喂，你在不在裏面？”顧昂的聲音已經沒有剛才那麽憤怒，而是帶了些擔憂，“你沒事吧？”

仍舊沒有回應。

顧昂看看微秒，微秒也只能睜大眼睛看着他。顧昂只好繼續敲門：“芝士大叔出事了……你……你還好吧？”

他停下手，靜靜聆聽。終于聽到裏面傳來低低的一聲“嗯”。

齊煙客真的在裏面？那他為什麽不肯出來？

顧昂更加困惑。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連齊煙客都……但，齊煙客不肯出來一定有他的原因。房門這麽堅固，如果他不願意解鎖，那麽從外面是無論如何打不開門的。只能等他自己出來解釋了。

顧昂決定不再問他，便道：“那，我下去弄點東西吃。”

仍舊沒有回應。

顧昂皺皺眉，聽見肚中傳來咕嚕嚕的聲音，想着微秒大概也餓了，便悻悻地牽着微秒下了樓。

一門之隔，齊煙客房內。

整個房間都浸沒在黑暗中，門背後的那雙眼也黯然無光。

“……”他弓着身子躺在床上，兩手握在胸口，手中是一只小黃鴨。

仿佛強壓着某種情感，他緊緊咬着嘴唇。如果此時有光，還可以看見床單上的一小灘血跡。

是從他嘴角流下的，咬破嘴唇所溢出的鮮血。

那麽用力咬得那麽重，好像嘴唇都快被咬掉。

此時的他，舔舐着滿口的血腥味，覺得胃袋空磨，幾乎要把自身溶解了。然而痛苦并不來源于咬破的嘴唇或是空蕩的胃，而是胸口。

無數的言語，試圖沖破禁制朝那人說出。就算不能開口，拿出紙筆寫下也好。

但，不行。

并非外界的阻攔，禁制來源于內心。

語言即是謊言。我開口，我寫字，所表達的都不是我的心意。是考慮諸多因素諸多後果，大腦整合後所選擇的最佳臺詞。

曾說過，我愛你。曾說過請你相信我。

都不是我真正的想法。而是“我該說的話”。

可是這裏并不是我的小說，而是我的生活。就算一切真的按照我的想法實現——

這裏也，不是虛幻，而是真實。

……我真的愛你嗎？

還是，我只是，把自己設定成了愛你的人？

我的心已經無法言語了。我所有的言語，都是虛假的臺詞，虛假的對白。

……我到底，是一個真實的人，還是別人腦中，別人筆下的一個角色？

——我，是虛幻，還是真實？

作者有話要說：

顧昂：=..=這是。。要分手的節奏嗎？

刀子：= =你倆在一起過？

顧昂：摔！我倆都上過床了！還不算在一起嗎？！

刀子：呃。。其實他還是喜歡的你啦，你也喜歡他嘛，那就不算分手啊。

顧昂：他都不肯出來見我了！

刀子：= =乖別鬧。你看，我拿走你一個cp，還了你一個美少年啊。

顧昂：。。。。你讓微秒長大就是為了換cp嗎？！

刀子：當然不是！他只是過渡啦啦啦，怕你寂寞嘛~~~

顧昂：####別把我說得這麽欲求不滿！再怎麽寂寞都不會對微秒下手啊！

刀子：╮(╯▽╰)╭可是小微秒對你才是真愛啊~

顧昂：他一個小屁孩懂什麽！

刀子：= =你不也是小屁孩！啊對了，說到年齡，其實我一直搞不清楚你幾歲，上高幾= =！

顧昂：其實我也沒搞清楚過。。。你一會兒說我16，一會兒說我高二，一會兒又說我和宮鯉三年同學。。。

刀子：。。好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我又不等着你滿二十二周歲去領證。。。

齊煙客：【哀怨臉】=..=

刀子：嗯？你腫麽了？

齊煙客：=..=

刀子：想說啥說啊，支支吾吾的幹什麽。

顧昂：摔！你讓人家把嘴唇都咬壞了人家怎麽說話！

刀子：= =哦不好意思趕緊給他上個藥吧……哎呀不好意思這裏沒有藥！【拍顧昂】啊哈哈去親親他吧戀人的唾液可以治愈一切傷口哦~

顧昂：倪屈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