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一觸即死的寶貝

有人在敲門。

微秒瑟縮在衣櫥裏，胡亂地擦掉淚水。他好希望敲門的是顧昂,但是——沒有聽見聲音。

他說要聽見他的聲音才可以出來。

微秒強迫自己縮回手,用力捂住嘴,好好地躲着。頭好暈，好難受。

敲門的人并不心急,一聲一聲，仿佛擊打着某種韻律，輕柔和緩得像一首歌。過了一會兒，那個人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便按下了門把手。

他走了進來。

微秒隔着衣櫥門,不敢從門縫裏偷看。

那個人沒發出任何聲音，也不知在做什麽。微秒害怕地朝裏縮着,衣櫥門卻忽然被拉開,驚得他下意識地低呼起來。

“……啊！”

面前的人有些詫異，繼而溫柔一笑，作口型道：“媽媽呢？”

是那個人啊。

不是顧昂哥哥。不可以出來。

微秒咬了咬嘴唇，努力地縮進角落。齊煙客環顧了一圈，确認顧昂不在房間裏，便收斂了笑容，直起身子轉身朝外走。

還未走到門口，他突然折了回來。

“……”微秒仰起臉看着他，粉嫩的小臉上淚痕未幹。

齊煙客擡起手，拿手背給他擦了擦眼淚。微秒愣了愣，忘記躲開，就那麽呆呆地看着他。齊煙客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滿手的淚水，反手在微秒領子上擦幹，然後輕輕地捏上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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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頸項纖細柔軟，一用力就能掐斷似的。

那孩子并不明白這舉動的意義，只是困惑地看着他。齊煙客心裏一絲負罪感也無，反而緩慢地收緊手指，感受那脆弱的頸骨在自己的指間悲鳴變形。直到感覺到痛苦，那孩子才驚慌起來，試圖拉開他的手。

再怎麽說都只是個孩子，怎麽可能有與他抗衡的力量？齊煙客漠然地看着那孩子在自己手中掙紮，腦中緩緩思考着顧昂的去向。

媽媽留下微秒獨自一人，又沒有去找他，難道是去找了易謙嗎？

那兩個人有什麽話好說？

易謙明确地表達了“我要殺掉你們”的意願，媽媽再呆都不可能跑去跟易謙談心吧。

大概，出事了？

“嗚……嗚……”微秒痛苦地扭動着，眼中飽含淚水。他張大了嘴想要吸入空氣，喉嚨卻被死死卡住，只能發出含糊的嗚咽聲。

好讨厭。

忽然間，齊煙客感到胸口一震。

好讨厭。

易謙捂了捂胸口，皺起眉。

好讨厭。

“……”顧昂緩緩醒來，艱難喘息。

好讨厭。光，我好讨厭他。

齊煙客臉色一變，驀然收手。剛才那一瞬間好像有什麽東西湧進了胸口似的……讓他覺得很詭異！

可憐的氣管終于獲得解放，微秒摸着脖子大口喘息起來。柔軟的身體輕輕顫抖着，他還處于驚魂未定的狀态，拼命地大口呼吸着。

齊煙客後退兩步，皺眉凝視着微秒。

顧昂躺在地上，眼前仍舊一片模糊。鼻腔裏堵滿了血塊，每一次的呼吸都受到阻礙，噴出少量尚未幹涸的血沫。顧昂對此全然不察，窒息感讓他不得不張開嘴呼吸，然而喉嚨也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一樣，殘餘着某種可怕的壓力。

模糊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張讓他害怕的臉。

易謙……

顧昂恐懼地睜大眼睛，想要逃跑，可是全身都疼得使不上勁。極度的恐懼讓他的心率瞬間飙升，遭到殘暴對待的腦部也戰栗起來，一陣陣地泛起暈眩。

救我……

“……”齊煙客忽然一愣，胸口的抽搐讓他難受得想要做些什麽。

“光……”微秒也猛然睜大眼，醒悟了什麽似的，飛快地從衣櫥裏蹦出來，跑出房間。

齊煙客迅速跟上。

“沒死就好。”易謙撇撇嘴，坐回沙發上。他覺得很累，但必須撐到最後一刻。腹部持續地疼痛着，反複提醒着他時光的流逝。

砰砰砰！

有人在敲門。易謙閉了閉眼，深呼吸，将電擊棍藏進袖子，然後握緊了手中的餐刀。

砰砰砰砰砰砰！

敲門的人顯然非常急切，不像是齊煙客。那個人無論何時都保持鎮定，除了那一次……被戳中痛腳。

這一次，不止被戳中痛腳而已了吧。

珍貴的寶貝被弄壞，你會有多慌亂呢？

易謙擡起眼，凝視着房門。等待着那個人沖進來的那一刻。

終于，急切的敲門聲霎時停止。緊接着，門把手猛然轉動，房門開啓。

易謙走到艱難喘息着的顧昂身邊，優雅蹲下。反手握刀，高高舉起。

“……”無神的瞳孔裏倒映出雪亮尖銳的刀身。

齊煙客甩開房門，飛快地沖進來。在看清眼前畫面的一瞬間瞳孔驟縮。

赤裸的身軀，無法并攏的雙腿，股間白色粘稠的液體。

腦後的鮮血，顫抖的睫毛、嘴唇，起伏的胸口。

他……被……

“歡迎光臨。”易謙淡淡地說着，狠狠将刀子插下。

“……！”奄奄一息的顧昂毫無反抗能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整把刀子沒入自己的心口。

齊煙客如遭重擊，整個人都晃了晃，就連沖勢都硬生生地停下了。微秒在他身後看不清房間裏的情況，只好推開他探出腦袋。

“光……”盡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能感覺到顧昂的痛苦。微秒哭喊着朝顧昂飛撲過來，易謙毫不費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猛一發力，微秒便被甩了出去。稚嫩的身體撞到牆上，脫臼的手臂傳來劇痛。他哭個不停，還是掙紮着爬向顧昂。

齊煙客猛然回過神來，易謙卻已沖到面前。

幹掉易謙。

不對，救昂……先幹掉易謙然後去救他——不來不及，這裏沒有藥物，必須立刻想辦法止血——

思緒忽然間混亂了，只這一瞬間的迷茫已讓易謙抓到破綻。在短暫的半秒鐘裏，電擊棍已經揮向齊煙客面頰。

顧昂的胸膛開始劇烈起伏，刀子沒入的地方滲出鮮血，越冒越快。他的身體抽搐着，手指痙攣着像是想要抓住什麽。微秒哭喊地抱住他的手臂，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只是因為感受到他的痛苦而覺得非常痛苦。

噗嗒。

握着電擊棍的手猛地一顫。

噗嗒。噗、嗒。噗——嗒——

齊煙客胸口一悶，忽然覺得喘不過氣。

詭異的感覺，再次籠罩了所有人。

心髒努力地跳動着，擠送血液。

噗……嗒……

将血液送進主動脈，将靜脈血壓入心房。部分的血液在此過程中流失了，因為至關重要的心髒附近受到了創傷。

噗嗒，噗嗒，噗嗒。脆弱的心髒抱怨着沒有得到足夠重視，幸好柔滑的漿膜保護了它，讓它得以躲過那個冰冷尖銳的異物。

噗嗒、噗嗒、噗嗒。心髒繼續兢兢業業地工作着，保證全身血液運轉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讓血液從那個創口裏溜走。

——那個瞬間，時間仿佛暫停了。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心口的冰涼，血液流失的恐懼。

“啊……”微秒像是領悟了什麽似的，眼睛望向了沒入顧昂胸口的餐刀。他慢慢地翹起了嘴角，朝那把刀伸出手。

他要……拔刀？！

易謙冷笑。齊煙客卻眯起眼，忽然間冷靜下來。

易謙的手僅僅停頓了半秒。然而就是這半秒，給了他機會。他頭一偏躲過了電擊棍，趁着易謙揮勢未收重心不穩，狠狠揮拳打了過去！

“唔！”易謙面頰遭到重擊，一時都有些站不穩。還沒等他看清，脖子上忽然劃過一陣涼意。

齊煙客不再理會易謙，飛快地朝微秒跑去。

易謙呆呆地望着房門，看到房門上濺出了一大攤血。他摸了摸脖子，這才發現，那是從自己的頸動脈裏噴出的血。

叮。

齊煙客丢下了手中的刀。

他怎麽會有刀呢？

疏忽了啊……不過，他的身體反應真的很快。到底比我年輕，大概平時也經常鍛煉身體吧？

易謙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并不覺得很痛，反而覺得鮮血噴湧的感覺，很溫暖。

結果，死的是我啊……

如果生命能重來……就聽你的好了。

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不喝濃咖啡，不熬夜。

……喂，早點把烘焙坊開出來怎麽樣。

我到你那裏去打工怎麽樣。

收留我吧。不用給我太高工資，能讓妹妹上得起大學就好。

我不會做面包，你教我。我一定學得很快。

你說怎麽樣？

血，真溫暖。我的身體裏還流淌着這麽溫暖的東西。感覺好像你抱着我一樣。

其實很懷念你的擁抱。你以為我不知道，每晚你睡着睡着就抱過來了。只不過我嫌你呼嚕太響把你推開了。

喂，你做的煎蛋滿好吃的。有沒有考慮過改開西餐廳？一定能賺好多錢。

喂……我會下地獄的。如果你也在，我們就可以見面了……不過我想你一定在天堂。白癡，你都不知道你是個好人。

但還是……有點……想見你……

意識漸漸渙散的同時，眼角瞥見了最後一個景象。非常奇異，以至于讓他覺得那一定是幻覺。

牆角的黑色筆記本，仿佛被什麽東西溶解一般，漸漸失去了原本的形狀。

然後漂浮起來，緩緩飄向了……

啊，是你啊。果然是你啊。

易謙緩慢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氣，忽然間覺得，什麽都不重要了。

他知道人類因失血而死大概是什麽感覺，他在慶幸自己并不覺得冷，反而感到溫暖。

說不定那個白癡又在偷偷抱我呢？睜開眼的話，說不定就能看到了。

嗯，還是不要了。他動不動就會不好意思。睜開眼他就要跑開了。

易謙閉上眼，嘴角慢慢浮起笑容。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墜入他身下的血泊裏，混成一灘。

頸間的血液噴湧得不那麽厲害了。

與此同時，當齊煙客沖到顧昂面前時，微秒的手已經握住了刀柄。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你會害死他你會害死他你會害死他——

齊煙客想要張口大喊，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舌頭，根本說不出話。他只好拼命地伸出手，想要制止微秒。然而就在他的手觸及微秒的前一刻。

噗——

血珠順着雪亮刀身往下淌，一滴滴地墜在顧昂的胸前。

然而那麽幾滴血根本不算什麽。

與他胸口如噴泉般高高射起的血柱相比，那麽幾滴血根本不算什麽。

“……”顧昂的身體抽搐了一下，猛然睜大了眼睛。他的雙眼裏空洞無神，盯着天花板卻像是什麽都看不到。

齊煙客跪倒在顧昂身前，怔怔地看着他的動脈破裂，鮮血湧出。

沒得救了。做什麽都沒用了。

他的臉上濕濕滑滑的，不知是易謙的血還是顧昂的。有點癢，他随手一抹，突然又覺得眼睛很癢。

揉一揉，眼淚就流下來。

“哇……”微秒看着那噴湧的鮮血，露出喜悅驚異的神情。他高興地抱住顧昂，不顧黏腥血液濺到身上，俯身親昵地蹭了蹭顧昂的脖子。

“光……”稚嫩柔嫩的小臉上鮮紅點點，看上去異常可怖。

齊煙客漠然地看他抱着顧昂仍在抽搐的身體，心中竟毫無感覺。

連恨都沒有。

結束了。顧昂死掉了。什麽都沒有意義了。

我最重要的人。我唯一的，最重要的……

他就那樣沉默地看着他，任由眼淚流淌，不願再管。

“冷嗎？”微秒歪着腦袋，似乎在困惑顧昂為什麽不回答他。他張開手臂，努力地擁抱着顧昂，試圖将體溫傳過去。

顧昂仍在抽搐着，雙眼逐漸失去焦距。

“……啊。”血液讓顧昂的身體變得又滑又膩，微秒好不容易才抱緊了他。手臂碰到了他胸前的傷口，懷中的身體再次抽搐了一下。

從那裏噴出的血液，非常美麗。

微秒翹起嘴角微笑着，低頭吻上他的胸口。

又涼又熱。濕漉漉的。

在那顆小小的凸起附近，有一道窄薄的凹陷。溫暖的液體還在湧出來，微秒忍不住舔舔那裏，吮吸起來。

很奇妙的味道。

顧昂的手指動了動。

小巧的舌尖不斷舔舐着那個傷口，吸吮他的血液。齊煙客看着那孩子伏在顧昂身上，突然感到無比厭惡。他轉身拾起另一把刀子，正想捅進那孩子的身體，眼角卻忽然捕捉到了一個詭異的畫面。

易謙的身體，在融化。

……不，比起融化，那更應該說是……扭曲？

仿佛被某種扭曲的空間裹挾着，易謙的身體漸漸變化了形狀，變得不再像一個人，而是一團模糊的色彩。各色交雜，仿佛被踩碎的調色盤，然後漂浮起來，飄了過來。

飄進了，那個孩子的身體裏。

仿佛正在吸吮乳汁一般，那個孩子露出了幸福而滿足的神情。那團色彩很快地進入了他的身體，消失不見，他也像察覺到什麽一般，低頭靠在了顧昂胸前。

齊煙客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顧昂胸前的傷口不再流血，而是緩緩地收斂，愈合。就在齊煙客眼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

剛才發生了什麽？

剛才的景象，意味着……我的猜測，沒有錯嗎？

那麽……來驗證一下吧。

等媽媽醒來，當着他的面，驗證一下。

齊煙客爬到顧昂身邊，輕輕推了推微秒。微秒擡起頭，不解地看着他。

齊煙客揚起嘴角，朝着微秒溫柔一笑，作出口型，無聲地道：

“回房間。地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