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真實與虛幻的交界

“微秒。”顧昂笑笑，心裏并沒有什麽太強烈的情緒,“你怎麽長得跟我記得的又不一樣了呢？”

少年的身體仿佛是懸浮空中,因為他的腳下也是全然黑暗。他站在球體散發出的微弱光暈中,露出傷感的笑容：“對不起，我變了。”

顧昂與齊煙客仍站在門口。身後是齊煙客的小家,陽光滿室。兩人站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沒有向前也沒有後退。只有微秒獨自站在黑暗中，守着那一小團光暈。

那孩子看上去如此孤獨，仿佛已經在這黑暗中獨守了無數時光。顧昂忽然有些不忍，詢問地望了齊煙客一眼。齊煙客點點頭,然後握着他的手，向前踏出一步,踏入黑暗疆界。

腳下的觸感很奇妙,沒有踩在實地的感覺，但也沒有下沉。走進來才發現，這是一個令人壓抑絕望的空間。黑暗從四面八方壓來，好像連呼吸都要被剝奪似的。幸好身後的門還未關閉，還有陽光照入。

……在他們開門之前，這裏是怎樣的？

微秒是怎樣獨自一人守在這片黑暗中的？僅僅以那個發光的球體作為陪伴嗎？

顧昂心頭一顫，忽然想起微秒一直都叫他“光”。

“說好的真相呢？”顧昂深吸一口氣，側過臉看着齊煙客。

齊煙客将自己的筆記本遞了過來。顧昂一邊接過，一邊笑道：“這裏這麽暗，我怎麽……”還沒說完，手指觸到筆記本的一瞬間，大量畫面浮現腦海，漸漸連攜成電影般的場景。

齊煙客輕柔和緩的聲音自腦中響起，仿佛是電影的旁白。

“醒來時，身邊有紙筆。衛生間裏有八只小黃鴨，寫着八個名字，包括我的筆名。為什麽是筆名呢？”

畫面中的齊煙客放下小黃鴨，走出房間打量着怪獸腸道一般的深紅走廊。

“六個房間，門上有圖案。星星，大腦，惡魔，雙蛇，心髒，書本。”

顧昂自己出現在了畫面中，驚訝地看着齊煙客。

“遇見了昨天那個可愛的讀者=w=這麽有趣的巧合，一定有什麽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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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八個人坐在一起。“星星，顧昂。大腦，我。惡魔，易謙易柏。雙蛇，倪安微秒。心髒，宮鯉。書本，芝士。小黃鴨對應着八位居住者。為什麽雙蛇和惡魔房間住着兩個人？八人的關聯是什麽？有第九人嗎？”

一個穿着圍裙的笑臉火柴人。圍裙邊上标着“裏面沒有穿”。火柴人頭上寫着“可愛的媽媽=w=”

……

顧昂突然眼睛一熱，嘴角忍不住上翹。

……

“冰箱裏只能變出食物。餐廳的刀是最容易獲得的兇器。在我說完這句話以後，微秒的刀掉在地上。鈍刀變銳。”

“媽媽的記憶力很好。易謙猜忌心很重。宮鯉喜歡顧昂。”

“重新分配房間。我和顧昂一間，易謙易柏，宮鯉，芝士，倪安微秒。”

“顧昂是同性戀。很單純，對我有好感。會是男主角和男主角的故事嗎？”

畫面中的齊煙客在顧昂收拾衣櫥時微微一笑，在筆記上寫下“那也不錯”。

場景繼續變幻，易謙打開了倪安房間的衣櫃，臉色有變。齊煙客也上前打開。

“倪安的櫃子裏有潤滑劑、灌腸劑和安全套。”

“倪安帶微秒回房間了。倪安看微秒的眼神很微妙。”

……顧昂的心情變得有些複雜。

餐廳，芝士大叔和宮鯉在準備甜點。齊煙客悄悄拉開抽屜，神态自然地藏了一把刀在袖中。

“如果和書裏一樣的話，很快就會死人了吧？既然住在一起，就順便保護他好了。”

啧，竟然偷偷藏了刀啊……不過，看在你是為了保護我的份上，我就不追究啦。

“倪安死了，胸口被插刀然後拔出，微秒在血泊裏玩得很開心。現場沒有血腳印，兇手離開時刀子應該還未拔出。就算微秒不是兇手，也是他拔刀間接殺害倪安。”

果然和芝士大叔說的一樣……沒想到齊煙客這麽早就猜到了倪安的死因。但他為什麽不說出來呢？

……不，仔細想想，當時并不知道兇手是誰。如果齊煙客太過高調，說不定會成為兇手的下個目标。

“倪安死後，餐廳的球燈産生血絲。球燈無法被物理破壞，有機關嗎？”

“倪安的房間消失了。原因是？”

“第二天，所有人都産生了性沖動。和倪安的死有關嗎？既然死掉了，就扔掉他的小黃鴨吧。還剩下七人，接下來會怎樣發展？”

“顧昂好可愛。”

畫面中的齊煙客微笑地靠過來，說“有一點點想吻你”。但當自己閉上眼時，他卻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我喜歡他嗎？”

“是因為喜歡他所以想吻他，還是為了讓他喜歡上我而吻他？”

“顧昂看到了小黃鴨，他在懷疑我。只說了幾句話就哄得他打消懷疑，好單純=w=”

“不。也是因為我太會說話吧。太會騙人，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大概喜歡上他了。”

……原來你從那時就開始質疑自己。

顧昂突然覺得很難過。

“宮鯉向顧昂告白了。”

“試着吻了易柏。果然，為了劇情發展，我還是可以做到的。但為什麽對顧昂不行呢？”

白癡，因為你喜歡我啊。

“易柏死了。在浴室滑倒，撞在浴缸上暈倒，溺死。防滑墊下面有肥皂塊。易柏進浴室之前宮鯉獨自上過樓，動機也有。”

“易謙崩潰自閉。宮鯉得知顧昂喜歡的是我，鬧了很久。好賤，快點去死。”

“惡魔房間并未消失。裏面到底是什麽情況呢？易謙不出來的話就無法确認。正好芝士也想勸他出來，就派大叔去獻身吧。”

“易謙竟然和大叔上床了。哼，絕對是挑釁！”

畫面中，齊煙客和顧昂站在芝士大叔門外偷看，齊煙客小心翼翼地牽起他的手。

“雖然說的是‘就讓我摸摸你好不好’，但，怎麽可能啊！”

那個人的內心獨白略帶羞澀而充滿快樂，還伴随着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顧昂怔怔地看着浴室中的兩人相擁，看着那時的自己與他微微揚起的嘴角，相互凝望的眼神。

“他想吻我。”

那個人的聲音變得有些憂傷。

“只是說些甜言蜜語，就讓他愛上我了……我呢？”

“我能以同樣真誠的感情對待他嗎？”

“還是，我只是沉浸在自己設定的劇情裏？”

白癡……

你會這樣想，說明你已經愛上我了啊。害怕對我不夠認真，害怕自己的付出不夠真誠……會這樣想，就是因為愛上了啊。

……

畫面切換，定格在微秒身上。微秒穿着過小的衣服，仰頭看着兩人。

“微秒長大了。球燈更暗了。為什麽這一次只有微妙發生了變化？他和球燈有關嗎？”

……

“如果我們在這裏所發生的一切，是小說裏的故事，那麽作者接下來會怎麽寫呢？”

水池前的齊煙客靜靜地看着架子上剩餘的小黃鴨，然後将宮鯉的小黃鴨丢進垃圾桶。

“果然，下一個死的是宮鯉。反派配角的性格太糟糕可是會讓作者厭惡的啊。”

“那我呢？”

“我愛上顧昂，是因為自己的心意，還是那個‘作者’如此安排？”

“又或者，是‘我’如此安排？”

“至今發生的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不，都在我的‘設定’之中啊。”

“與顧昂相戀。發生連環殺人案。無論如何逃不出房子。這一切，都是我暗暗期待着的‘設定’啊……”

齊煙客抱着兩只小黃鴨靠牆坐下，赤裸雙足貼在瓷磚上，看上去非常冷。他緩慢地眨着眼，深深陷入了困惑。

畫面中的自己來到他面前，驚慌失措地看着他。

齊煙客仰起臉，慢慢地将那只寫着“顧昂”的小黃鴨遞給自己。

“如果一切都是因為我的‘設定’……我不想再左右你。”

“我想把你的命運還給你。不要再按照我的想法行事，不要再被我虛僞的臺詞影響。做回你自己吧。”

……白癡。

顧昂揚起嘴角，眼淚啪嗒啪嗒滾落下來。

你以為你是誰，怎麽可能左右我的命運？想太多了吧你。

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愛上了你，但肯定……不是因為什麽狗屁設定。何況，你也愛我，不是嗎？

畫面中的兩人深情擁吻着，眼中是無法假裝的愛意。

“我對你，是真心的吧。”

當然是啊，白癡……

“芝士大叔做了豐盛的晚餐。我想他是要自殺。原因大概是幫助易謙殺害了宮鯉，心有不安？”

“易謙要找我談談。順便讓他注意一下大叔好了。”

易謙房間，原本是床的地方變成了巨大的球形空洞。

是真的真心，還是被你自己‘設定’成真心？易謙嘲笑地問。

齊煙客倉皇失措地逃跑。

“是真的真心，還是被我設定成真心？”

“不想再用虛假的‘形象’欺騙他了。”

衛生間裏，齊煙客跪在馬桶邊，閉眼狠狠咬下。

“說出口的，全都是精心編造的甜言蜜語。不再需要了。”

他扶着馬桶，口中吐出大量鮮血。明明痛得身體都在顫抖，眼神卻無比平靜。

“易謙告訴小笨光，結局是全滅。哎呀，早知道當初就不那麽狠心了。小笨光一定很難過。但是，直到現在我都相信，我們兩個一定能逃出去哦。無論如何我會保護你的，就算你不再相信我。”

……

“芝士大叔死了。微秒能開口說話了。真有趣，我丢了舌頭，他學會了語言。”

“書本的效果是語言？似乎不僅如此。”

“雙蛇，欲望。惡魔，外貌。心髒，情感。書本，語言。看似如此，但似乎還不準确。還有，球燈代表了什麽呢？”

“如果微秒死掉，會發生什麽？會有房間消失嗎？”

“還是，整間房子全都消失？”

“……核心？”

……

“易謙死了。重傷了顧昂。微秒讓顧昂的傷口迅速愈合。”

“易謙的身體與微秒融合了。原來房間和屍體都不是消失，而是被吸收。”

“微秒迅速地長大了。惡魔代表的，真的是外貌嗎？球燈即将熄滅，我感到很虛弱。或許我的生命力也在被悄悄吸收。”

“微秒到底是什麽？”

“……形态？不是外貌，而是形态……微秒的存在形态，是惡魔？”

“雙蛇，欲望。惡魔，形态。心髒，情感。書本……認知？”

“大腦，智力。星星……”

“那孩子說，我想起了，我是壞東西。”

“……記憶？”

……

“原來，我才是虛幻啊。”

“昂，原來我們，真的不可能逃出去……”

……

畫面到此結束。

顧昂如同墜入深海，只覺渾身冰冷，整個人都被黑暗吞噬。他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直到窒息感将他喚醒，他才大大地吸了口氣。

“……記憶……”他茫然地望着身邊，齊煙客和微秒，“我是……記憶？”

微秒蜷縮在球體的微弱光暈中，雙眼清澈平靜：“嗯。你是我的記憶。”

“你是惡魔？那我……我們到底……”顧昂突然覺得無比絕望，像是溺水的人努力伸出手，卻連水草都抓不到。

微秒苦澀地微笑起來，手掌輕輕覆上發光球體：“不，我不是惡魔，我只是它的核心……最初的那只惡魔被解體了。智力，情感，認知，形态，欲望，還有記憶。你們都從核心分離了。”

顧昂無助地看了齊煙客一眼。齊煙客握住他的手，眼神溫柔。

微秒緩慢地眨着眼，視線落在兩人相握的手掌上。他微微翹起嘴角，輕聲道：“當你們死去，就會回歸核心。然後……我們就會完整。”

如此脫離常識的說法，在經歷過這麽多詭異事件以後，顧昂已經不覺得那是天方夜譚。

但還是忍不住地感到……絕望。

原來我們真的逃不出去。因為我們自己才是“虛幻”。

我們唯一的結局就是死亡。根本無處可逃。

對了，不僅是那個房子……在那之前我們所生活的世界，也是虛幻吧？我的爸爸媽媽，同學朋友……我的人生……

從頭到尾都被否定了啊……

他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就像這片黑暗一般，什麽都沒有，一切都是虛無。那麽我再掙紮又有什麽意義？

再掙紮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對不起。”微秒垂下眼，輕聲道。

顧昂不知該說什麽。此時齊煙客忽然從口袋裏摸出小黃鴨，以詢問的眼神看着微秒。

微秒想了想，道：“那是你的意志。”

齊煙客眼睛一亮。微秒似乎也發現了什麽，露出了思考的神色。齊煙客笑笑，指指顧昂手中的筆記本。顧昂愣了愣，趕緊把本子遞給他。

齊煙客飛快地寫下一行字：“或許我可以保護你。”

顧昂呆呆道：“什麽意思？”

齊煙客笑了笑，在他額頭印下一吻，然後拿出他口袋中的小黃鴨，塞入他手心，握好。

……這是告別嗎？！

顧昂突然非常害怕，用力拉住齊煙客不願放開。齊煙客笑吟吟地搖搖頭，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

“乖，聽話。”他無聲地作出口型。

顧昂張了張嘴，卻覺得喉頭哽咽，什麽都說不出口。

……掙紮也沒有意義了。不會有其他結局了。

絕望剝奪了他全身的力氣。手上一松，齊煙客便掙開了。

顧昂怔怔地看着他走向微秒。遞出寫着“千克”的那只小黃鴨。

“謝謝你回來。”微秒低着頭，聲音愧疚而哀傷。他慢慢地擡起手，接過小黃鴨。塑膠小黃鴨在觸碰到他手指的一瞬間融化消失，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齊煙客最後回頭朝顧昂笑笑，然後，身體開始扭曲。周圍的黑暗纏繞盤旋，将他整個人包裹住，直到消失。

顧昂眼睛一熱，模糊得什麽都看不清。

他回去了。

微秒緩慢地眨眨眼，側過頭看着那個越發黯淡的球體。

“終于……要結束了。”

少年微微揚起嘴角，露出哀傷絕望的笑容。

“齊煙客，你的願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