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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何如月只争朝夕。
跟後世下了班還都得留在辦公室主動加班的勁頭不同,三點五十五分,這裏的職工們已經迫不及待地擠在了廠門口。
廠門沒關,但誰也不敢先越雷池一步,一排自行車車輪中夾雜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動站成一條筆直的線……
就是軍訓時候向右看齊都沒這麽齊的。
袁科長叉着腰、瞪着眼睛站在廠門口。擠着等下班不扣錢,誰要沒打鈴就越過這條“直線”,立刻就扣獎金。
這“無形的直線”就是這麽來的。
何如月站在辦公室門口,從行政樓三樓陽臺望下去,清楚地看到廠門口浩大的盛景。
多有意思的一幕啊。
她繼承了原身的記憶,但很多事物還是讓她感覺到無比新奇,總是不由自主用屬于2020何如月的習慣去看待和處理當下。
就比如,她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擠到人堆裏,等“發令槍”一響,像奧運會百米賽跑一樣拔腿就竄出去。
她要去接小孩,四點半,覓渡橋小學。
覓渡橋小學離吳柴廠不遠,沿河走上十分鐘,就能走到小學門口。何如月定定心心洗好杯子、搓好毛巾,将辦公室門窗都關好,又去食堂打了兩份飯菜,這才從容下班。
走到廠門口,那位獨臂師傅探出腦袋:“何幹事,加班?”
比人家晚十分鐘出廠門,就叫加班哦。何如月從善如流:“下班了,師傅再見。”
望着何如月的背影,獨臂師傅又是一聲冷笑:“黃毛丫頭,态度倒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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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于見到了中吳市的百年名校——覓渡橋小學。望着矮小的校舍和破舊的門衛磚房,何如月突然心中一酸。
她自己也是出生在中吳市,覓渡橋小學是她的母校。
從來,何如月只在校史館裏看過母校幾十年前的樣子,如今乍現眼前,恍惚而又真實,剎那間數十年時光竟在一眨眼間交疊。
一位穿着白色汗背心的老師傅從磚房裏走出來,打量了一下何如月。
“你找誰?”
何如月當即回過神:“我來……我來接我妹妹,二年級的陳小蝶。話說……這不放暑假,怎麽學校還上課?”
老師傅搖着手裏的蒲扇:“今天二年級返校,老師給她們默生詞、檢查暑假作業。”
原來母校幾十年前就已經這麽治學嚴謹,暑假都還有返校查作業,何如月又是心頭一熱。
她擡起手腕,手表指針,四點二十五,快要下課了。
倒是老師傅又好奇地重新打量了一下,這丫頭居然有手表?全校老師,有手表的不出十個,這丫頭跟個學生樣,居然有手表。
五分鐘後,老師傅一手搖着蒲扇,一手晃着銅鈴,走到了學校深處。不一會兒,見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地跑了出來。
何如月順手就扯出一個:“小朋友,你認識陳小蝶是哪個嗎?她爸爸叫我來接她下課。”
“陳——小——蝶——”
那孩子扯開嗓門就尖叫,一群豁牙小孩紛紛仰天,跟着他一起尖叫。
一個穿灰色衣服的小女孩走了過來,怯生生望着何如月:“我是陳小蝶。”
一看她蓬亂的發頭,歪扭的發線,何如月冷不丁就心酸了。這孩子早上都沒好好梳頭啊。
是沒有媽媽了吧。
“姐姐姓何,是你爸爸廠裏的同事,你爸爸沒空來接你,叫我接你回家。”
陳小蝶沒說話,居然伸手就拽住了何如月的衣角。
何如月一驚,這衣角,早上陳小蝶的爸爸也是這樣一把拽住,何其相似的場景。
二人走了兩分鐘,走到河邊,何如月見四周的小孩都走散了,這才對陳小蝶道:“你家裏有點事,爸爸媽媽不能接你回家,先去姐姐家吃個飯,然後姐姐送你去叔叔家。”
這段話是何如月反複思量了很久,才決定出口的。她不确定陳小蝶對家裏的變故知道多少,她得考慮到一個八歲小女孩的心理承受力。
誰知,陳小蝶望着她好久,只說了兩個字:“不去。”
何如月愣了:“你不餓嗎?還是……你要去叔叔家吃晚飯?我怕這個點,你叔叔和嬸嬸還沒到家。”
“不去叔叔家。”
陳小蝶口齒異常清晰,态度異常堅決,出乎何如月的意料。
或許孩子還是想回自己家?何如月不敢說太多,決定走一步看一步,先帶陳小蝶回自己家吃晚飯。
…
何如月家住在孫家弄,離吳柴廠大概兩裏多路,倒也不遠。
孫家弄解放前曾經是一戶孫姓人家的宅園,後來政策有變,孫家弄就沒有了孫家的子孫,弄堂裏的七八十戶屋子分給了市區的幾個工廠作為職工宿舍,幾經變遷,住的人口已經頗為繁雜。不過吳柴廠職工還是占了四分之一,算是重頭。
何家在弄堂宅裏頭,是一間兩層的小樓,木結構、木樓梯,除了太過陳舊,其餘一切都是何如月喜歡的模樣。
前些日子,何如月住在省城寧州的外婆生病了,她媽媽劉劍虹思母心切,決定去省城照顧一陣。這何舒桓何總工,怕老婆一個人應付不來,居然二話不說,跟着一起去了寧州。
就這麽把快要參加工作的女兒,一個人抛家裏了。
到了家,何如月将食堂打的飯菜分碗盛好。天氣太熱了,飯菜居然一點沒涼,還熱乎乎的,倒省了她再熱。
陳小蝶十分乖巧,何如月盛飯菜的功夫,她已經瞅準了筷筒和紗櫥,踮着腳取了筷子,又開櫥門拿了調羹。順手還把兩張小板凳擺好了。
穿堂風微微的,這種老式的木結構屋子,倒很蔭涼。二人坐在小方桌前,一人一邊吃飯。
何如月打算再試探試探陳小蝶:“小蝶,吃過飯我送你去叔叔家?”
沒想到這回陳小蝶卻沒有斷然拒絕。
陳小蝶扒了一口飯,突然就哭了:“我是不是沒有爸爸媽媽了?”
何如月一驚:“說什麽呢,你爸爸媽媽有事出門了,最近不在家,你就去叔叔家住一陣。”
“姐姐你騙人……嗚嗚……我爸爸早上送我去學校,他說……他說……”
送她去學校?陳新生隔夜殺了老婆,早上居然還有心送孩子去學校?
怪不得他上班之後一個小時才來工會投案,他是送孩子上學去了!
何如月急問:“你爸說什麽?”
陳小蝶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淚眼婆娑地望着何如月:“爸爸說,如果下課他沒來接我,他和媽媽就出遠門了,要很久很久才會回來。”
“是啊,他們出遠門了,你一個人怎麽生活啊?所以要讓叔叔和嬸嬸照顧你啊?”
陳小蝶拼命地搖頭,哭道:“不是的。沒有的。媽媽都不能走路了,她不會出遠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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