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20
下班前,所有職工都分到了工會發的西瓜。每人十個。
何如月主持發放儀式,冒着大太陽在大卡車旁紀錄,又曬黑了幾分。好不容易發到日落西山,經過各種鬥智鬥勇,以防某些車間的尖頭白拆子盡挑大個的、把小的留給別人,何如月吹胡子瞪眼,愣是沒讓這些人得逞。
眼見着職工們個個歡歡喜喜抱着大西瓜回家,何如月發愁了。她連個自行車都沒有,這一個一個抱回家,得抱十天啊。
天這麽熱,會不會爛掉?
要麽先搬到辦公室去。何如月打定主意,一手抱了一個,打算往三樓運。迎面就來了兩個小青工。
“何幹事,還沒下班?”
何如月一看,是戴學忠和郭清,便道:“剛發完西瓜,今天晚了點。”
郭清機靈:“你怎麽拿回家啊?”
這真問到何如月心坎裏了:“我也愁呢。我一天抱一個,也得抱十天。要不明天把我爸的二八自行車推過來,拿麻袋捆回家。”
郭清頓時和戴學忠使了一個眼色,殷勤道:“我有自行車,要不我們幫你送回去?”
“這怎麽好意思啊,再說今天也沒麻袋。明天我自己想法子,謝謝二位啦。”
郭清卻主動過來,搶過何如月手裏的西瓜,往地上一放:“何幹事你也太客氣了,工會是我們娘家人,我們不跟娘家人客氣,娘家人也別跟我們客氣啊。”
一指戴學忠,郭清嚷嚷:“快去把我自行車推過來。”
“好咧。何幹事你別走,等我啊。”戴學忠一遛煙就跑了。
這下“娘家人”有點不好意思了:“我家還有些遠呢,要走兩站路的。”
郭清樂了:“兩站路就算遠啊。何幹事你知道我家住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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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
“西林橋。”
何如月倒吸一口涼氣:“怪不得你有自行車,那你每天上班,自行車得騎一個小時吧?”
“天氣好的時候就差不多吧。要是暴雨下雪的,我就住老大家。”
又是“老大”。現在的何如月,對這個豐峻充滿了好奇:“能問一下,為什麽你們都聽他的?”
郭清雙手插兜,在走廓下的臺階上無聊地跳上跳下,眯着眼睛道:“因為他勇敢啊。”
“勇敢?是因為他當過兵嗎?”
郭清突然看她在,笑道:“何幹事你來得晚,早來半年,你就能看到他把車隊那個陳福打得哭爹爹叫奶奶。陳福在廠裏作威作福很久了,霸道,沒人管得了,也就我們老大敢動他。”
陳福。這不就是第一天上班碰上的那個惡心大黃牙嗎?
何如月好奇:“他在廠裏名聲很爛嗎?”
“廠外名聲也很爛。何幹事你小姑娘,有些事不能跟你說,反正你記着,這個爛人你要離他遠點。要是他來招惹你,一定要告訴我們,讓老大修理他。”
何如月心想,就這個爛人,姐姐我第一天就碰上了啊。
的确是“海枯石爛”的“爛”,不能更爛。
說話間,戴學忠已經推着自行車來了,到了二人跟前,将自行車撐腳一踢,笑呵呵:“何幹事就是太客氣,我們很樂意為何幹事服務!”
這熱情得有點讓人不适應啊。
只見郭清從自行車後座的夾子上神奇地取下兩條褲子……
沒錯,褲子。
郭清熟練地将褲腳打了個結,和戴學忠配合着,将西瓜分別裝進兩條褲腿,然後往後座上一跨,裝滿西瓜的褲腿鼓鼓囊囊,一邊一條,神奇地跨住。
何如月看呆了,勞動人民的智慧真是無窮的啊,這麽運西瓜,果然是又穩妥又省事,還不需要特殊裝備。
學到了學到了。
然後就只見夕陽下,何如月拎着兩份食堂打的飯菜、郭清推着車,戴學忠在旁邊護送,三人一起有說有笑出了吳柴廠的大門。
不遠處,豐峻慢悠悠地上了自行車。
郭清和戴學忠是他安排去的。從工會通知拿西瓜,他就感覺到機會來了。他要讓郭清和戴學忠借幫忙送瓜的機會,去刺探明天談判的底牌。
這二人,戴學忠愣一點,郭清機靈。所以豐峻囑咐,必須戴學忠先問。
沒心眼的人問,才不會讓何如月起疑。
戴學忠就一直記着。走出廠門三百米,郭清正眉飛色舞說着“爛人之王”陳福,戴學忠突然問:“郭清,明天要和廠領導座談的,你緊張嗎?”
郭清卻沒有回答他,反而望向何如月:“何幹事,你明天參加嗎?”
何如月心中當即就拉響了警報。職場社畜,這點警覺還會沒有?
從剛剛戴學忠推着郭清的自行車、而自行車後座夾子上,恰好夾着兩條褲子起,何如月就意識到這肯定不是偶遇。
只不過她覺得這兩小青工向來都是友好的,所以她沒拆穿而已。
何如月裝作沒察覺,笑道:“肯定參加啊,我要做會議紀錄的。還要寫會議報告。我不在現場,可怎麽寫報告啊。”
郭清松口氣道:“這我就不怕了,有何幹事在,感覺有了底氣。”
何如月眼珠子一轉:“為啥啊,我又沒機會發言,純記錄哎。”
此時,笨拙的戴學忠突然說句特別有智慧的話:“因為何幹事像女菩薩,看着就安心。”
好家夥,會說你就多說兩句?
“女菩薩”慈眉善目:“反正你們在鍋爐間門口是怎麽跟我說的,明天就怎麽跟廠領導說。但是,粗話不能說啊……”
戴學忠的智慧又閃光了:“那如果領導先說粗話呢?”
不是沒可能啊,這年代,大家都是粗來粗去,不分幹部群衆,甚至不分男人女人。
何如月眼皮一擡:“那就說,等領導您息怒了咱們再談。”
郭清見話題有些繞遠了,急:“何幹事能不能先透個底,我們想要漲獎金系數,有沒有可能啊?”
來了來了,果然來了。
何如月作思忖狀:“廠部這次也是很有誠意跟大家座談的。能聽取意見,當然就是有商量的可能。不過具體怎樣,我也不知道,領導心裏有數,但不會告訴我。”
等于沒說。但又讓人聽了很舒坦。郭清和戴學忠也沒察覺到何如月的“太極拳”,樂呵呵地又聊別的去了。
但何如月心裏在暗罵:這個豐峻,太狡猾了,故意派了這兩位來攻略我啊!
要是原身那樣不谙世事的新幹事,肯定當場就被攻略得體無完膚啊。
西瓜送到家,兩位小青工還幫着搬到了屋裏,何如月送他們到弄堂口,正好有個賣冰棍的騎着車經過,就給他們一人買了根赤豆冰棍。
一個以為打探到了什麽,一個慶幸自己什麽都沒洩露還和青工們搞好了關系,彼此都很滿意。
走回弄堂,何如月去盧家接陳小蝶。意外的是,盧家卻大門緊閉。
這就奇怪了。何如月看看手表,都快五點了,平常這時間祁梅已經做好了晚飯,在等盧向文下班回家了。
難道今天盧叔叔有手術要晚回家,祁阿姨帶陳小蝶玩去了?
正不得要領地打算回屋,卻望見盧向文和祁梅一人一輛自行車,從弄堂口進來,而陳小蝶正坐在盧向文的自行車前杠上。
更讓人驚奇的是,祁梅的車把上,居然挂着一只色彩斑瀾的救生圈!
“盧叔叔,祁阿姨,你們去哪兒了?”
陳小蝶一扭身,從自行車前杠上滑下來,蹬蹬跑到何如月跟前:“盧叔叔和祁阿姨帶我去游泳了。”
“游泳?”何如月驚掉了下巴,“你會游不?”
祁梅一邊停車,一邊笑道:“不會才要學嘛。小蝶學得挺快的。”
陳小蝶一改前幾天的心事重重,臉上也有了笑容:“我能浮起來了!祁阿姨說,下回盧叔叔休息,再帶我去,教我換氣!”
“可以啊,你很厲害哎!”何如月伸出大拇指誇她,又揉揉她潮濕的頭發,“謝謝盧叔叔和祁阿姨沒?”
“謝了,我一路上謝了好幾次。”
說着,陳小蝶又大聲道:“謝謝盧叔叔,謝謝祁阿姨,我回家吃晚飯啦!”也不待何如月說話,撒開小腳丫就跑回了何家。
何如月跟着盧向文走進屋裏,祁梅正在給救生圈放氣。
一看就是新買的救生圈。他們夫婦對陳小蝶是真上心的。
何如月道:“沒想到這麽麻煩盧叔叔和祁阿姨,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了。”
祁梅瞅她一眼,低聲道:“上午公安局來人了,問了小蝶很久的話。”
“公安局來人了?”何如月驚呼,“好個費遠舟,居然私自行動,都不要通過我這個工會幹事的嗎?”
祁梅問:“費警察是那個年紀輕的吧?”
“對。他來了吧?”
“來了。一起來了三個人,把小蝶都給吓着了。”
“三個人……這麽興師動衆啊。”
祁梅倒是理解:“說明小蝶父母的事不小呗。後來我看小蝶很害怕,擔心她在家裏亂想,就叫你盧叔叔請了個假,帶她去體育館游泳。還好,她很喜歡水,這多少天了,總算見了笑臉。”
小孩子喜歡玩水很正常,但盧向文和祁梅也是費了心思,真誠地為小蝶考慮,這才是重點。
回到家裏,陳小蝶已經把何如月帶回家的飯菜分好,自己在水龍頭那裏搓什麽東西。
“小蝶,在洗什麽呢?”
陳小蝶小手一伸,展開一件紅色波點泡泡泳衣:“姐姐,好看嗎?游泳衣,祁阿姨給我買的。”
何如月心中一熱,連連點頭:“好看!”
陳小蝶笑道:“我也覺得好看。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游泳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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