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江淮擡手環在他的脖子上,“嗯。”

蘇北輕笑了一聲,把小男朋友從書桌上抱起來,放在了床上坐着,然後轉身去打水伺候這祖宗洗漱。

把江淮安排好了之後,他才自個兒收拾上了床。

這會兒江小瘋子明明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的了,卻還是在感覺到他躺下來的時候往他的懷裏拱了拱,右手無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蘇北唇角向上揚了揚,輕輕在他的頭頂吻了吻,才伸手攬着他睡了。

……

“……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谏之路……”

窗外陽光明媚,映得教室裏也明晃晃一片。

中年的語文老師手裏卷着書,語速和緩:“卧龍在寫這一篇的時候必然是苦口婆心的,他對于當時劉禪的感情其實很複雜……”

明明極其平常的一幕,落到他的眼睛裏卻莫名惹起了一浪接一浪的心慌。

須臾,老班氣喘籲籲地跑進教室,大聲喊他:“蘇北,你出來一下。”

他手指募的攥緊了筆,心髒一緊,還沒等到他發幹的嗓子裏擠出話來,就聽到了老班帶着些許遲疑的下一句話:“蘇北,你不要慌。”

老班的聲音在他的耳朵裏漸漸遠去:“你家長打電話來,說你妹妹出了點事,在市中心醫院,你去一趟吧。”

他的身體如墜冰窖,整個突然僵硬了。

他在哪兒……

高二這年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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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天,他唯一的妹妹走了。

他最後見她的一眼……

身邊的場景極速變幻,教室裏的同學老師倏地褪去,他不知為何,就到了冰冷的手術室外面。

不……

他繃緊了身體,幾乎不敢去看猩紅的“手術中”三個字已經變暗的門口。

可是卻有一種莫名的力量推着他往那邊走,他麻木地僵着身體看着手術室的門被推開,鋪了一層白布的手術床被推出來。

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卻控制不住地盯着白布下女孩兒小小的身體看。

白布被醫生掀開,醫生說的“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慢慢地在他的耳邊退去,他聽不到其他的聲音,眼前也慢慢地模糊了。

他的妹妹。

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

雙眼緊緊地合上了,再也看不見她眼裏希望的晨光;她的唇緊緊地抿着,再也不能出現燦爛的帶着春光的笑,再也不能見她可愛的小虎牙。

他的心髒疼得不能自已,慢慢地順着走廊裏冰冷的牆壁滑了下來,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捂着臉失聲痛哭。

身邊讓人身體涼得徹骨的白色漸漸褪去,他身體陷在了黑暗裏,雙手握緊了,卻再也抓不住早已逝去的人的衣角。

……

江淮向來眠淺,本來這晚他是着實被累到了應該睡得很沉的,但是迷迷糊糊地居然被吵醒了。

他聽到了很低的,透着壓抑的泣音。

他睜開眼睛,愣了愣,覺着不對勁,連忙坐起身開了書桌上的臺燈一看,皺緊了眉。

他男朋友哭了。

這麽大個人,雙手攥着胸口的衣服,顫抖着泣不成聲。

最關鍵的事,他哭成這樣,居然還沒有半點要醒的意思。

他腦海裏一片空白,手忙腳亂地學着哥哥平時哄他的樣子,輕輕地拍着他的背,吻了吻他的眉心,輕聲哄:“哥哥,哥哥,醒醒啊,都是夢……”

他哄了好久,男朋友身體的顫抖才慢慢地停了下來。他松了口氣,連忙去看男朋友的表情,只是一眼,他的心髒就疼得像是被生生剜下了一塊。

平時總帶着些笑意的桃花眼此時卻只剩了空洞洞的寂然,沒有半點神采。

“哥哥……”

蘇北輕聲打斷他:“淮淮……我難受。”

江淮急得要死,把自己強行塞進了男朋友的懷裏,又向上挪了挪,在他下巴上親了親。

“哥哥……”他張了張嘴,想哄,又不知道從何哄起。

這一學期很重要,他學神哥哥平時是挺累的,要說壓力肯定也是有的,但也不至于讓他半夜夢裏哭着醒不過來吧?

蘇北沒說話,只是倏地用力抱住了他。

江淮愣了愣,蘇北抱他抱得有些用力,讓他都有些喘不過氣來,甚至讓他産生了一種他想把他揉進骨血的錯覺。

不知道過了好久,他才聽到男朋友有些沙啞的聲音從他頭頂上傳來:“淮淮,我沒有妹妹了。”

江淮愣住。

他在蘇北房間裏的相冊上看到過很多次那個女孩兒,但是礙于男朋友,他沒有問過一句關于那個女孩兒的事情。

現在回想起來,只能記得那個女孩兒笑起來燦爛,兩個虎牙會不自覺的露出來,軟乎乎的樣子像極了彩色的棉花糖。

蘇北有這麽多女孩兒的照片,他們兄妹的關系無疑是很好的,但現在……

彩色的棉花糖突然褪了色,徹底融化了。

他抿了抿唇,根本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節哀”“她在上面也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逝者已矣”這些話都不過輕如羽毛,在逝者家屬心裏,沒有半點重量。

就如同紀初之于江非許和葉衷,她走了,他們這麽多年都沒有從陰影裏走出來。

那……

蘇北呢?

他心髒鈍痛,伸手用力地回抱蘇北。

蘇北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嘆了口氣,唇角習慣性地揚了揚,“淮淮,對不起啊,哥哥吵醒你了。”

江淮搖了搖頭,又仰着頭在他的唇上吻了吻,哄男朋友的意味十分明顯。

蘇北擡手揉了揉他細軟的頭發,垂眸看他,語氣裏帶了些微不可聞的自嘲:“平時哥哥笑你愛哭嬌氣,現在倒是哥哥也跟着嬌氣了。”

江淮直視着他的眼睛,很認真的反駁他:“不是,哥哥,你是最堅強的人。”

小瘋子是小太陽。

看着他那雙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着細碎光亮的眸子,蘇北心裏又軟又暖,剛剛夢裏的陰霾被驅散了些。

他垂眸在小瘋子的眉心輕輕吻了吻,桃花眼裏多了幾分回憶:“我妹妹……”

他輕聲說:“她叫蘇夕,前年……”他頓了一下,說得有些艱澀,“前年走的。”

“走的時候十二歲,因為哮喘和蟹肉過敏。”

江淮沒說話,就這麽沉默着聽着。

蘇北沒繼續仔細說那個已經逝去的人,只是笑了笑:“什麽時候帶你去看看她,也……”他輕笑了一聲,“讓蘇夕看看,她哥給她找了個什麽樣的嫂嫂。”

江淮心裏明白他不想深入去聊,配合着他笑了笑,又忍不住帶着點兒心疼意味地,輕輕地親了親他的下巴。

蘇北看得清楚,眸子裏多了幾分暖意,笑了笑,伸手把書桌上的臺燈關了。

房間裏頓時陷入了黑暗,他垂眸一看,小瘋子的眸子還閃着細碎的光,漂亮得驚人。

他低頭狠狠地吻住了小男朋友的唇。

小瘋子很乖,在他懷裏任他親,只是攬着他脖子的手動了動,手指慢慢地攥緊了他的衣服。

……

可能是最近真的太累了,免疫力下降,第二天起來的時候蘇北竟然發燒了。

最開始發現這事兒的還不是他自己,他燒得挺厲害的自己卻沒有半點感覺,按照平時起床的時間起來洗漱好了之後,去喊江淮起床,額頭抵在江淮額頭上,直接把人給燙清醒了。

江淮看他除了體溫有點兒高都沒有其他的反應,還以為是自己感覺錯了,伸手在他額頭上碰了碰,臉色就冷下來了。

都燙手了。

這人半點沒表現出來,還笑!

蘇北被他這麽一碰,其實也有點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在發燒,但是他向來身體挺好,也沒把這點溫度放在心上。

不過小瘋子兇巴巴的樣子倒挺有意思的。

他笑了笑,拎着江淮的校服準備給他穿上,還沒動,手裏的校服就被江淮拽過去了,順帶還瞪了他一眼。

蘇北:“……”

行。

脾氣還挺大。

江淮兩下把自己收拾好了,也沒理他,轉身就出了宿舍去對門敲了敲門。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沈況好像是住這裏的。他把男朋友拉着去學校醫務室看看,要是他平時,肯定就直接逃課了,但是怎麽說呢,“逃課”這詞兒放在他男朋友身上就是怎麽看怎麽不和諧。

蘇北看他動作就知道他要幹什麽,跟着他出了宿舍,還倚着門框半點沒有悔改的意思看着他笑。

只是笑着笑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直起了身體走了過來。

他臉上的笑淡了些許,“衣服穿好。”

光着上半身的沈況聽到聲音皺了皺眉,又爆了聲粗口,卻還是回到床邊随手套了件短袖。

他們宿舍就他一個人醒了,對床的男生聽到了動靜,微微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問了句:“沈哥,誰啊?”

“沒穿衣服就別下來,聽聲音好像是蘇北那個狗幣和他小男朋友,要讓小學弟看了你們的裸/體,蘇班長肯定得弄死你們。”

男生聞言,背脊一涼,小心翼翼地把伸出被子的腳給縮了回去。

沈況開了門,就看到漂亮小學弟冷着一張臉,心裏頓時興奮地吹了聲口哨:看樣子蘇北這狗比把小男朋友惹生氣了。

不過想是這麽想,他臉上還裝得十分像個人地正經地問:“怎麽了小學弟?有事?”

江淮冷着聲音回:“我帶他去醫務室看看,幫忙請個假可以嗎?”

哦豁,看起來氣得不輕啊。

他“一本正經”地問,甚至臉上還或多或少地多了幾絲擔心:“怎麽了啊,生病了?嚴重嗎?”

蘇北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

沈況就半點兒沒帶虛的,果不其然,這狗比轉頭就被小學弟瞪了一眼。

他看得爽得不行,這下同情心倒是上來了,語氣聽着真誠多了:“放心吧小學弟,我們北哥身體健康着呢,不用慌。”

江淮點了點頭,道了句謝就拉着男朋友走了,然後他又在去醫務室的路上給陳默打了個電話。

陳默聽到他要請假去醫務室還愣了愣,跟着就急了起來:“淮?你去醫務室?怎麽了,哪兒不舒服?”

江淮冷着臉:“不是我。”

陳默松了口氣,又問:“是學神不舒服啊?怎麽了?”

江淮的臉色又冷了一個度:“發燒了,去看看。”

陳默聽出了他心情不怎麽妙,跟着大致也猜出了是個怎麽回事,笑了笑沒再說什麽:“別着急啊我淮,就發燒不是什麽大事。”

江淮冷着聲音“嗯”了一聲,就挂斷了電話。

蘇北把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捏了捏小瘋子拉着他的手,還垂眸看着他調侃:“小瘋子,這麽心疼我啊?”

江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意簡言赅:“閉嘴。”

蘇北:“……”

啧,這脾氣。

他們倆的臉都有挺辨識度,加上醫務室也去過幾次了,這裏的大夫也認識他們了。

他們到醫務室的時候醫生才剛剛來開門,打了個哈欠之後才轉頭看向了他們,接着就對着江淮笑了笑:“這次是哪兒不舒服啊?”

江淮冷着臉:“不是我。”

醫生愣了愣,轉頭看向了蘇北:“喲,小夥子,這次是你啊,哪兒不舒服啊?”

江淮接話:“他發燒了。”

“哦,”醫生拉長了聲音,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這個季節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的,就是容易感冒,我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要風度不要溫度的,不感冒才怪……”

他一邊念叨着一邊拿了水銀溫度計過來,示意蘇北把手擡起來放在腋下,“就三分鐘,別動啊。”

說完他就轉頭去幹別的事兒了。

江淮不想理這人,只垂着頭無意識地滑動着手機屏幕,蘇北看得笑了笑,輕輕湊過去吻了吻他的耳朵:“這麽生氣啊,小瘋子。”

他的唇在江淮耳朵上的觸感清晰,他的身體顫了顫,耳朵尖兒染上了紅,卻還繃着一張臉,沒吭聲。

蘇北又笑了笑,低聲哄他:“不生哥哥氣了,行不行?”

“哥哥錯了?”他含着笑輕聲說,“是哥哥不對,身體不舒服不告訴你,但哥哥是真沒什麽感覺,原諒哥哥好不好?”

“我們淮淮管得這麽嚴,哥哥敢存心不告訴你嗎?嗯?”

小瘋子氣性挺大,他左哄右哄好一會兒才得到了小男朋友一句應聲:“嗯。”

江淮被他說得耳朵已經紅透了,粉嫩嫩的,蘇北看得心癢,又垂頭在他的耳朵尖兒咬了咬。

江淮身體一僵,只覺得耳朵整個熱了起來,他條件反射地往男朋友懷裏拱,卻被那邊走過來的大夫連忙喊住了:“他胳肢窩裏還夾着溫度計呢,你別動別動!”

醫生看着他們啧了一聲:“真是小年輕啊,三分鐘都等不得,真的是,你們都來我這兒幾次了吧?每次都給我帶吃的。”

他說着磨了磨牙:“你說這帶什麽不好,每次都帶狗糧,啧啧啧,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蘇北被他逗笑了,笑着跟他開了句玩笑:“您還挺有文化。”

“那是,”醫生得意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你以為你們這破一中這麽好進啊?我當年高考成績可是上了六百的……哎喲喲,還好,你這發燒也不是很嚴重,38度而已,你們自己看是打針還是吃藥,打針肯定是要來得快點的,但是……”他十分詭異地停頓了一下:“看你們吧。”

那肯定是選打針啊。

蘇北挑了挑眉梢,“打針吧。”

醫生嘿嘿地笑了兩聲,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兩眼,轉身去兌藥了,一邊兌藥還一邊感慨:“你們這些學生啊,說起來我也好久沒給人打過針了,一個兩個都都不想打針,都覺得丢臉,嘿,這有什麽丢臉的……”

就在蘇北還在想“這有什麽丢人的”的時候,他看到醫生拿着針管走過來:“來,褲子脫了。”

蘇北:“……?”

作者有話要說:北哥,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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