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Day1

楊正軒,這也是梁修過去的老熟人,他以前就說想做編劇,沒想到還真成了。梁修心裏百感交集,想起曾經他們三個人擠在那破舊的老房子裏過的苦日子,那時候大家喝着廉價的冰啤酒,說着宏偉的理想,現在居然都實現了,可他們卻再難聚首。

而這樣毫無準備地突然見面,戰沖估計也沒有想到吧?否則……他應該不會答應參加這次的節目。

畢竟他剛才的那些表現,分明就是不想和自己面對面。

“修哥,Gina姐說,她今天要和蘇安姐的團隊接洽,就不給你打招呼了,明天再見。”

梁修木然地點點頭,心亂如麻,含糊地給小姚說他想靜一靜。

小姚只當他是今天趕飛機太累,便囑咐他好好休息,離開了房間。

房門關上之後,屋裏便恢複了寧靜,梁修聽見自己的心髒咚咚地跳個不停,他不停地深呼吸調整,很久之後終于恢複了正常的思考。

這次的節目要錄十五天,如果嘉賓之間不配合,會給節目組造成很大的困擾,梁修不希望因為自己私人的原因影響工作,他皺着眉頭想,說不定戰沖一會不高興,直接就退出了,他原本就是這樣一個肆意妄為的人。

這樣想着,梁修根本不敢休息,起身站在窗邊吹風。他心裏已經在想着對策了,如果一會兒Gina過來通知戰沖要退出不錄,那應該怎麽辦,短時間內能找到誰來頂替……

最好的應該是張元,張元一向對梁修仗義,如果需要他救場,他肯定會義不容辭地來,而且只有他才那麽好玩,随便放什麽節目裏,節目都不會無聊。

梁修在腦子裏分析了各種可能性,刻意用這些來壓制住自己和戰沖重逢的種種情緒。

這樣擔憂到了大半夜,房間外面的吵鬧漸漸平息了下來,這座城市已經進入了沉睡的狀态。

沒有人來敲門,沒有人過來通知他,戰沖打算退出節目,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梁修又想,對,這才是戰沖的反應,對于當年自己抛下他的反應。他就是那種愛憎分明的人,他不在乎自己了,他憑什麽會因為自己放棄這個節目?不理會不留戀,就留下那句雲淡風輕的“走錯房間了”,仿佛他們根本不認識,這才是對過去最大的否定和蔑視。

這才是戰沖。

他現在過得很好,他的夢想都實現了,也應該有了屬于自己的幸福,梁修是真的祝福他,只是自己的心仍然止不住地難受。

十年已經快要占據梁修人生的三分之一時間,他知道自己早該放下。可戰沖就像是用淬着毒的刀在梁修的心上刻了他的名字,讓梁修時至今日都無法從往事中掙脫,愛過他以後,再也無法愛上別人。

梁修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坐在窗邊的沙發上,輕輕地抿了一小口,那醇香濃郁的味道讓他安心不少,他終于慢慢地冷靜下來,又忍不住在心裏笑自己。

如今,他有什麽立場矯情難過,當年的一切不都是自己選擇的?

現在大家都挺好的,那些幼稚的往事,就該塵封在記憶裏,在這樣一個難眠的夜裏,留給自己慢慢回味。

梁修望着那輪朦胧的皎月,眼底湧動着一絲絲的苦澀。

***

戰沖也站在窗邊,看着同樣的月亮。

他沒有開燈,月光照在他冷峻的臉上,顯得有些陰郁。他就那麽看着一動不動,仿佛一座雕塑,表情也沒有透露一點兒內心的波動。

可他的心裏的确是翻江倒海,他一直沒能從剛才的碰面裏緩過來,仍然滿腦子都是梁修的樣子。

歲月似乎格外優待梁修,并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什麽痕跡,他的容顏一如既往得溫柔美好。

然而也是這樣溫柔美好的一個人,抓着自己的手說不會離開,然後卻狠心決絕地抛棄了自己。

戰沖從未想過重逢,也從不知道應該以什麽樣的情緒面對重逢。只是在面對着梁修那一刻,他心裏立刻便盈滿了憤怒。

很多事情,他以為自己早已全然忘記,早已不會在乎,可現在他才知道,從前不過是把情緒給壓抑了。

再次看到梁修的臉,往事又如決堤一般在眼前重現,洶湧的情緒根本無法控制,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倒流起來,燒得厲害。

他想抓住梁修的衣領質問為什麽要抛棄自己,想撕碎梁修那張永遠都帶着和煦暖意的笑臉,想讓他感受到自己這麽多年的不甘和怨氣。

這都只是想想而已,戰沖最終什麽也沒有做,他一向是個沖動易怒的人,但面對梁修,他竟然出奇地能忍。他告訴自己,惱羞成怒也只是自取其辱,他何苦如此?冷漠地轉身,才是對這個抛棄自己的人最好的回答。

他不該在乎,不該再被這個人牽動自己的心。所以他只是緊繃着自己的情緒,生生遏制住了心裏的一切沖動,丢下那句話便倉皇地離開。

走錯房間了。

這也是戰沖對梁修說的第一句話,戰沖還記得,不僅僅是這句話,當年的種種,一直都在戰沖的記憶中,他不敢去想,便告訴自己早就忘得一幹二淨,可現在才發現,他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那些記憶如此鮮活,他都記得。

梁修說過的每一句話,梁修的每一個笑顏和皺眉,還有梁修身上那種淡淡的微暖的香氣,仿佛都還在眼前,觸手可及。

他想起,他第一次見到梁修的時候。

————————————————————

十年前,春末。

“唉,戰沖,你起來幫幫忙啊,我一個人弄起來費勁兒。”楊正軒有點惱怒抓着的棉被,瞪着戰沖。

戰沖放下吉他,起身皺眉看着楊正軒。

他年輕的臉非常英俊,穿着身誇張的印花T恤和破洞牛仔褲,亂蓬蓬的頭發,一眼看過去就是那種脾氣不好的叛逆少年。

他看了楊正軒一會兒,開口道:“我不會。”

楊正軒翻了個白眼兒,繼續套棉被,一邊做一邊說:“算了算了,您可是一直有人伺候的大少爺,把你弄到這窮鄉僻壤來受苦,已經夠慘了,還是我自己多受累。”

戰沖動動嘴唇想說兩句反駁的話,可想了半天發現自己的确是這也不會那也不會,于是便垂下手,繼續皺眉看着,想幫忙都插不上手,只好坐回了椅子上,繼續撥弄吉他。

這會兒戰沖心情很複雜,也不太想說話,他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和他爸吵了一架。他爸氣急了,罵了很多難聽的話,然後他也氣瘋了,匆匆收拾了幾件衣服,帶上自己的吉他和少量現金,就跑了出來。

吵架的原因無非還是那些。

他是真的不想念書,他脾氣有點怪,不太會與人相處,在學校裏待着難受。他唯一愛的也就是音樂,小的時候家裏人不怎麽管他,只當這些是愛好,也由着他。可他現在長大了,想要以音樂作為職業的時候,家裏人就不幹了。他爸媽其實也沒有太反對,主要是他家的大家長,他奶奶,老太太特別威嚴,家裏所有事兒都得管,尤其是三代單傳的獨苗子戰沖,管得特別嚴。

他爸媽對他倒是放養,不過對老太太特別孝順,老太太不滿意了,他爸便逮着戰沖教訓。因此,為了到底是出國念書還是好好做音樂這件事兒,他們已經争執過很多回,前些日子家裏斷了戰沖的經濟來源,希望以此讓戰沖妥協,但這樣反而堅定了他離家的念頭。戰沖早就想從家裏出來了,他想,自己必須要做出點成就再回去,讓所有質疑他的人都沒有話說。

這次和他爸吵架不過是個導火索而已。

戰沖跑出來的時候挺沖動的,然後就給楊正軒打了電話,這哥們兒也是個特別仗義的人,西北地區來的北漂,今年才剛十六歲,可已經快在北京漂了四年了,滿口京片子。他人挺油腔滑調的,但确實仗義。

據戰沖所知,他小時候就沒了媽,他爸再婚以後也不管他,于是他就跟着打工的老鄉來了京城漂,他這些年學了不少混飯吃的玩意兒,好些樂器都會一點,打鼓非常棒。

他和戰沖是去年在一個音樂節上認識的,互相留了電話,但沒見過幾次面,前兩天戰沖給他來電話,他立馬高興地就去迎接了戰沖。

剛好,楊正軒之前租的房子那一片要拆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不錯的房子。

就是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套三居室,位于北五環外的樹村,這裏和繁華的首都京城有着天壤之別,戰沖下車看到眼前的景象時都驚呆了,他從小就錦衣玉食,從未見識過真正的人間疾苦,當然不可能知道,皇城根兒腳下,居然還有這樣破敗的地方。

但這是戰沖眼裏的破敗,其實比起真正意義上的貧民區,這裏條件非常好,至少要在京城漂兩年以上有一定積蓄,或者是工作不錯收入穩定的,才能租的起這裏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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