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吃了飯，林於之、林於鴻和林於惠如常地去加班，沈茹微和朋友有約，讓司機載她去赴約了，林無意泡了一壺茶，招呼暫時沒事做的林於舟和沈笑微過來喝。老人家們自己到樓上的休息室去了。

“笑微，今天很累？”

給外甥倒了一杯茶，林無意問。

沈笑微揉揉脖子，吐出一口氣：“累死了。”

“怎麽了？”

在沈笑微身邊坐下，林無意揉捏他的脖子，沈笑微舒服地呻吟幾聲，道：“我跟我爸說想認真做事了，結果我爸毫不客氣地把一堆工作丢給了我。小舅，我需要安慰。”說著，沈笑微腦袋一偏，枕在了林無意的肩膀上。林於舟鄙視地看了他一眼。

林無意的手指在沈笑微的太陽穴上揉按，無奈地說：“今天我才知道Ethan現在就開始進行精英教育了，於之、於鴻和你從小也是這樣，真是辛苦啊。”

“獨子是這樣歹命了，不像於舟表哥，樂得清閒。”沈笑微的身體越來越低，最後直接枕在了林無意的腿上。林無意沒有推開外甥，繼續給他揉太陽穴，并說：“那是因為你是個負責任的人。如果不願意承擔自己的責任，你就不會這麽辛苦了。家族第三代中的纨絝子弟不少，敗家的也不少。”

沈笑微的臉有點控制不住地發熱，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是負責任的人呢，真是不習慣。接著就有人很無禮地嗤之以鼻，沈笑微不高興了：“於舟表哥，你很過分哎。”

“拜托。”林於舟吐槽：“明明就是自己平時不用心，現在臨時抱佛腳才導致自己這麽狼狽，和負不負責任沒有半點關系，OK？”

“喂，於舟表哥，你以為我不想像你一樣每天捧個相機在美人堆裏拍照，就是因為我是個負責任的人，我才會這麽辛苦的工作。說起來，家裏就屬你好命。”

“那沒辦法，誰叫我上面有一位能幹的兄長呢。”林於舟氣死人不償命。

“小舅！你看於舟表哥！他竟然這麽欺負我！”沈笑微坐起來抓著林無意的胳膊悲憤地大喊。

林無意想忍住的，但是太難了。他低下頭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小舅……”

林無意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摸摸外甥委屈的臉：“我知道，我知道，笑微，呵呵呵，很負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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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你說的是真心話嗎？”對方笑得這麽厲害，沈笑微都忍不住想笑了。

“真的，真的。”林無意猛點頭，把心靈受到傷害的人摟到懷裏，拍拍，“辛苦了，乖孩子。”

“噗～！”林於舟一口噴了。

沈笑微一頭的黑線：“小舅……”

“呵呵呵，哈哈哈……”林無意的笑聲回盪在大宅裏。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這麽恣意，這麽開懷，沈笑微重新躺回他的腿上，“好吧，能讓小舅笑出來我當一回乖孩子也沒什麽。”

“呵，咳咳……呵呵……”林無意壓下笑意，拇指拂過沈笑微眼底的青色，臉上的笑容溫柔了幾分，沈笑微一下子看呆了。

“累的話今晚就留下來休息吧，反正有空房間。”

“小舅，你說法語會讓外公睡著，我想試試。”這句話很自然地就說出了口。

林無意的眼裏滑過傷心，但嘴角仍帶著笑容。“那閉上眼睛吧，試一試看。”沈笑微閉上了眼睛。林無意的手指輕緩地在沈笑微的太陽穴上揉按，幾秒鐘後，低低柔柔的法語響起：“Salut，bois couronnés d’un reste de verdure， Feuillages jaunissants sur les gazons épars ……”

——向你致敬，你這頭上還殘留着綠色的樹林，

——你這飄散在草地上的發黃的樹葉，

——向你致敬，你這最後的美好時光！大自然的哀傷；

——給人痛苦，而在我的眼中卻又是那麽漂亮……

沈笑微聽不懂傳入耳中的法語是什麽意思，他只覺得很好聽，很好聽。在他的太陽穴上揉按的手指不是女人的柔軟，但也不是男性的粗糙，沈笑微不會形容，也許，這是獨屬於小舅、獨屬於這個人的溫柔吧。疲憊在對方的手指下漸漸遠離，意識在猶如詩歌的吟誦中恍惚，沈笑微放任自己享受這難得的一刻溫馨，意識飄遠之前，他提醒自己醒來後要記得問這人他念的是什麽。

有些東西早已深刻印在了林無意的靈魂中，法語的詩歌就這麽自然地從他的口中溢出，他半合著眼睛，似乎也沉浸在詩歌的美好之後，但是他在沈笑微額角揉按的手指卻始終未停。坐在一旁的林於舟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一臉享受的沈笑微看起來很刺眼，又不是爺爺，還要這人給他念詩。林於舟聽得出這是一首法語詩，但并不知道出處，不過這不妨礙他享受一場聽覺盛宴，如果沒有枕在林無意腿上的那個家夥這場盛宴會更完美。

腿上的人呼吸越來越平穩，身體也越來越放松了，林無意的聲音低了幾分，睜開雙眼。沈笑微似乎睡著了。他笑了，看來法語不止對爸爸有催眠作用。不過看笑微睡著時的臉，比平時多了幾分孩子氣，林無意第一次仔仔細細觀察起了外甥的這張帥氣的臉，今天好像又換耳釘了。

看一眼在林無意的腿上肆無忌憚地睡著的家夥，再看林無意盯著那家夥的臉不知在研究什麽，林於舟擡起右腳，毫不客氣地一腳踹了過去。

“啊！”

“於舟！”

被那不留情的一腳踹得有點疼的沈笑微條件反射性地慌亂地坐起來，一看始作俑者是林於舟，他怒了：“於舟表哥！你幹嘛踢我！我都睡著了！”

林無意眨眨眼，怎麽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林於舟酷酷地說：“你睡著了一會兒誰送你回房間？無意嗎？你可別指望我‘抱’你上樓。”

惡！沈笑微被眼前出現的畫面頓時惡心到了，把腳從沙發上放下來，氣憤地說：“我睡一會兒就會醒的，我當然知道不能在客廳裏睡死了，我也沒想過麻煩於舟表哥把我‘抱’上樓！”

“我怎麽知道你那一會兒是多久。而且你不覺得一直壓著無意的腿很過分嗎？你讀過書的吧，長時間的壓迫會麻痹的。”

沈笑微一時啞然，總不能說自己剛才躺得太舒服壓根就忘了小舅會不會腿麻這件事了。

“呵呵……”不合時宜的笑聲傳來，沈笑微和林於舟都看了過去。

“小舅，抱歉，你腿麻了吧。”沈笑微趕忙問。

“沒有。”林無意看看兩人，帶著點羨慕地說：“兄弟之間就會像這樣吧，吵吵鬧鬧的，但絕對不會影響彼此間的兄弟感情。我和大哥、二哥他們相差的歲數太大，再加上我自己的原因，我沒有過這種，”他想了想，“特別的經歷。”

“這一點都不特別。”林於舟用吐槽掩飾不自在，“爺爺是因為上了年紀，睡眠不好才需要你念法語催眠，他年紀輕輕的，睡不著喝牛奶去。”

沈笑微不怒反笑：“於舟表哥，你是羨慕吧，羨慕小舅給我‘催眠’。”

“無聊。我可沒你那麽幼稚。”

“我幼稚？於舟表哥，我看你明明就是羨慕。”

“呵呵呵……”

笑聲打斷兩人的“争執”，沈笑微和林於舟同時看了過去，眼裏有著相同的不滿，或者說是氣惱。他們都“吵”成這樣了，這人竟然還笑得出來。

“你們真可愛。”

“小舅（無意）！”

“哈哈哈……”

林無意更加愉快的笑聲讓林於舟和沈笑微發怒也不是，接受更不是。

“在說什麽？在樓上就聽到你們的笑聲。”

三人回頭，林無意的臉上還帶著沒有退去的笑容。林於舟面無表情地說：“是無意在笑。”

“怎麽了？”

林於舟牽著兒子的手從樓上下來，Ethan規矩地喊了叔叔和小叔公。林無意朝對方伸出雙臂：“Ethan，過來。”

林於之松開兒子的手，Ethan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林於之在單人沙發上坐下，道：“無意，帶Ethan去喝牛奶，他一會兒該睡了。”哪知，他的話剛落，林於舟就噗地笑了，林無意則緊緊抿住嘴拉著Ethan去廚房了，怎麽看怎麽像“落荒而逃”。

林於之看著林無意帶著兒子離開，扭頭：“怎麽了？”

林於舟瞥了一眼面帶怒容地人，不客氣地說：“他剛才躺在無意的腿上，讓無意給他催眠，然後很過分的直接睡著了。我把他踢醒了，讓他去喝牛奶，不要年紀輕輕的就要無意給他‘催眠’。”

沈笑微的眼珠子一轉，突然對林於舟露出一個得意洋洋的笑容，站起來說：“於舟表哥就是羨慕嫉妒，承認吧。小舅的腿很好躺，按摩得也特別舒服，我以後累了就讓小舅給我按摩。”指指自己的太陽穴，沈笑微在林於舟殺人般的眼神下拍拍屁股走了，去廚房。

“這個家夥。”林於舟咬牙。

林於之挑眉：“無意剛才給笑微按摩了？”

“是啊。不僅按摩，還念法語詩給他催眠，拜托，他當他是爺爺呀。”林於舟說完就揚聲喊了一句：“無意，別忘了給笑微也拿一瓶牛奶！”

“哈哈……”

“小舅！你看於舟表哥有多過分！”

廚房裏傳出林無意清楚的笑聲和沈笑微的抗議，林於之問：“你們在做‘二十四笑’嗎？”第一次聽到那人如此歡快的笑聲。

“還不是笑微。”林於舟窩到沙發角落掏出手機，覺得自己有點蠢。不過能見到那個人如此開懷的笑，也不算太蠢吧。林於舟的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迅速壓了下去，還是有點蠢。

看一眼茶幾上的三個杯子，林於之喊了句：“無意，出來的時候拿個杯子，我喝點茶。”

“好。”

從茶幾下拿出今天的晚報，林於之翹起一條腿，等著茶杯送過來。林於舟瞥了眼大堂哥，奇怪對方為什麽不讓傭人去拿。

沒等太久，林無意和沈笑微回來了，還有喝完牛奶的Ethan。腳步聲傳來時，林於之放下了報紙，林於舟從手機屏幕上擡起頭。看到進來的人，林於之的眼裏閃過明顯的詫異。林無意竟然是抱著Ethan進來的。Ethan雙腿卡在小叔公的身體兩側，整個人被對方抱在懷裏，很少被別人這樣抱的他臉上有著明顯的不自在。

走到茶幾前彎腰放下Ethan，林無意從對方手裏拿過青花瓷的茶杯，在茶幾旁的軟墊上跪下，給林於之倒茶，順便給另外兩個人換茶水。

“加完班了？”林無意很家常地問。

林於之把報紙放回茶幾下，接過林無意送上的茶水，說：“不算加班，只是些普通的公務。更多的時候加班只是一種習慣。”

林無意看看牆上的時鐘，問：“Ethan幾點睡覺？”

“9點。”

已經快9點了，不過林於之卻沒有送兒子上樓睡覺的意思，說：“Ethan，你去找奶奶，告訴他你要睡覺了。”

“嗯。”Ethan從兒童沙發上下來。林無意微微蹙眉，拉住了Ethan。朝對方露出一個再親切不過的笑容，他問：“小叔公帶你去睡覺好嗎？小叔公會講故事。”

Ethan的眼睛瞬間發亮，沒有孩子能拒絕“講故事”的誘惑。但他一直是個很規矩的孩子，盡管很渴望，Ethan還是看向了爸爸。

“小叔公會講很多故事哦。”

直接抱起Ethan，林無意一點也沒跟孩子的父親商量的意思，就把Ethan給“綁架”走了。“你想聽西方故事，還是東方故事？”

見爸爸沒有反對，Ethan馬上問：“小叔公會講藍精靈的故事嗎？”

“啊，Ethan這麽乖的孩子肯定不喜歡格格巫。”

“格格巫很壞。”

“別忘了還有一只同樣很壞的阿茲貓。不過不是所有的貓都很壞，小叔公家裏的達芙妮就很可愛。”

“小叔公家裏有貓？”

“是啊，一會兒小叔公給你看。”

叔公和侄孫的交談中至於他們上樓了。林於舟和沈笑微收回的目光落在喝茶的大堂（表）哥身上。沈笑微懷疑地問：“小舅在國外，真的是一個人生活嗎？”

林於之擡眼：“他的鄰居家裏有孩子。”

想起來小舅曾說過，沈笑微收起些懷疑，接著又冒出另外的懷疑：“小舅在國外，真的沒有‘女朋友’？”他更想知道的是，那個人有沒有男朋友。

“會帶孩子和有女朋友有直接的關系嗎？”林於舟又想踹人了。

沈笑微喃喃：“以小舅的條件，不可能，沒人追吧。”

“……”這是林於舟和林於之的反應。

※

坐在床邊，看著熟睡中的孩子，林無意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陷入了過往的回憶中。Ethan不是自己的孩子，但看著在自己的故事聲中睡著的Ethan,林無意似乎有點理解爸爸曾經的感受了。雖然他5歲就随母親去了美國，但那時候爸爸經常會去美國看他們，母親也會帶著他偷偷回香港看爸爸。每天晚上，他就是在爸爸的故事聲中睡著的，他想，那個時候的爸爸一定很有成就感，一定，也是幸福的吧。自己的孩子，喜歡聽自己講故事。

在別人的眼裏，他是乖巧內向的林無意、是聽話懂事的迪安，但在爸爸的面前，他似乎永遠都是那個任性、随心所欲、不願意長大的孩子。因為長大，就意味著不能再和父親那樣的任性，不能再因為不讓父親去出席商會而調皮地躲到床底下，不能為了不想讀書而嚷著要離家出走。甚至，為了那些他所以為的麻煩，不惜鬧出那麽大的事，氣得父親差點心髒病都發了。但是，不管父親多麽的氣他，不管他多麽的任性，他都知道父親會永遠愛他疼他，永遠答應他每一個任性的要求。

雙手捂住臉，林無意不想讓在天上的父親又看到他傷心了。他答應了家人要堅強，要盡快振作起來。可是太難，太難了。在家裏的每一個地方，他總是模模糊糊地會看到父親的身影，會看到父親刮他的鼻子，佯怒地罵他“小淘氣”。會看到父親向他招手，說：“無意，來，給爸爸讀讀這篇文章，用法語。”甚至在睡夢中，他都會看到父親在他的床邊守著他，為他蓋好踢開的毯子。

房門突然開了，林無意的身體猛地一顫，急忙轉過身避開進來的人，快速擦臉，并用咳嗽掩飾自己的又被人抓包的尴尬。

“Ethan睡了？”

林於之關了門走到床邊。

“嗯，睡了，剛睡。”

不敢擡頭，林無意站起來，往旁邊挪了一步：“你也，早點休息吧。嗯，我也去休息了，晚安。”說完，他擡腳就走，始終不敢擡頭。身體突然被人從後拉了回去，林無意下意識地仰頭，一雙泛紅的眼睛落入對方漆黑的眸中。

“再躲到哪個沒人的地方偷偷哭嗎？”

林無意立刻又低下頭，被人抓了個現行，否認也沒用啊。

“為什麽，會這麽傷心？”林於之捏住林無意的下巴，擡起他的頭，在對方的驚訝中，他問；“我無法理解你和爺爺之間的那種，過於深厚的父子感情。爺爺去世，我也很傷心，我父親和二叔姑姑他們都很傷心，卻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

林無意張張嘴，不知該說什麽。

“能告訴我，那棟山頂別墅對你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林無意的眼睛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