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有兩位專業的廚師指導，晚上的BBQ大餐格外的豐盛，當然也是異常熱鬧。林無意不是第一次和一群人吃燒烤大餐，但這次的感覺卻非常特別。有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的陪伴，幾個人的年齡相差又不是太大，何況還是一家人，那種溫馨是和朋友在一起無法相比的。

下午游了一會兒之後林無意小睡了一覺，晚上精神不錯，胃口大開。林於之、林於鴻、林於舟和沈笑微四個男人是絕對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燒烤的人除了兩位廚師之外就是林於惠、沈茹微和林無意。而那四個不動手的男人胃口卻還很大，往往林無意這邊剛烤好，他們就很過分地瓜分了。林無意不喜歡啃骨頭，專攻海鮮，烤出來的雞腿全部進了四個男人的肚子。四人每人都是一手拿啤酒，一手拿吃的，吹著海風，享受難得的悠閒假期。

吃得差不多了，林無意也不烤了，拿著一瓶汽水走到船邊，趴在欄杆上遙看遠方。海水，都是海水，一望無際的大海，自己的煩惱、傷心、痛苦，在這汪洋的大海中顯得是那麽的渺小。但即便如此，林無意還是不禁生出一些期盼，若爸爸在，多好？

“小叔，要吃冰淇淋嗎？”

林無意扭頭：“好啊。有沒有草莓味的？”

“我去看看。”

穿了一條長裙的沈茹微去餐廳拿冰淇淋。傍晚，海面上的風很大，也涼了許多。林無意很難得地穿了一件絲綢襯衫，一條休閒長褲，一雙人字拖。白日炙熱的陽光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一絲的痕跡。那雙黑色的眸子在燈光和海水的映襯下透著一股謎樣的光彩，令人不由得放松。

林於舟不知什麽時候拿起了相機，林無意發現了他的企圖，雙眼彎下。那種寧靜之感瞬間多了幾分靈動。林於舟不滿：“不要看我。”

“現在風很大，我頭發都是亂的。”林無意還是很在意自己在照片上的模樣的。

“無意。”聽話。

雖然林於舟沒說出最後這兩個字，林無意又豈會聽不出來。好吧，他配合。扭過頭，重新注視著海面，林無意咬住吸管，喝汽水。

看著看著，林無意的注意力就全部轉移到大海上去了。他突然想到了一首歌，一首法國老歌——“La Mer”，大海。

腦袋裏響起這首歌的旋律，林無意的嘴角慢慢揚起，他記得他第一次給爸爸唱這首歌的時候剛開始學法語。那天也是爸爸帶他去海邊。他給爸爸唱完之後爸爸笑得特別的開懷，後來還讓人給他灌了唱片，一直收藏在爸爸的“百寶箱”裏。

林無意的嘴角是想到和父親在一起時幸福的快樂，可眼裏卻有了點點的水光。父親，走了。再也聽不到他唱歌了。

“La mer quon voit danser le long des golfes clairs；A des reflets dargent，la mer；Des reflets changeants sous la pluie……”

——大海曼舞在長長沙灘，銀色浪花在輕歌回響，雨中大海卻變化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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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全部看向林無意。低低的歌聲從林無意那裏飄了過來，他看著大海，唱著他們不知曾在哪裏聽過的旋律。海風吹亂了他的頭發，他的眸光裏是思念的悲傷，嘴角卻是又一種懷念的微笑。

林於舟重新拿起了相機，快門不停。他知道這首法語歌，也知道這首歌唱的是什麽。林無意沒有按照這首歌的原唱來唱，就如一時心血來潮的輕哼，帶著他自己的意境和旋律。他只是要把這首歌送給一個人，送給他心裏最重要的那個人，因為那個人要的只是由他嘴裏唱出的歌曲，無關原本的音調。

沒有人上前打擾林無意，不是他們不想過去，而是林無意此時所給人的感覺讓他們邁不出步子。他身周好像有一堵無形的牆，隔絕了一切，只有他和他心裏那個人的位置。

這首歌唱的是愛情，唱的是戀想，而林無意卻不在乎這首歌的歌詞所表達的意思，他只是單純地要把這首好聽的、父親喜歡的歌曲唱給天上的父親聽。

“La mer au ciel dété confond ses blancs moutons，Avec les anges si purs，la mer……”

——夏天的海泛起白色的海浪，如純潔天使在飛翔……大海輕輕地拍打海灘，那是在訴說愛情的衷腸……

爸，你能聽到嗎？聽到我的歌聲，聽到我的傷心？爸，我想你，每一天都很想你……我多麽希望你能再一次和我一起走在沙灘上；能再一起牽著我的手說“小淘氣，慢一點，別摔了”；能再一次給我吹救生圈……如果，我長大的代價是你的離去，那我永遠都不要長大，永遠都只做你的小淘氣，爸……我想你……

林於惠哭了，拿冰淇淋上來的沈茹微不敢出聲，林於之和林於鴻走到林無意的身邊摟住他的肩膀。林無意還在低低地唱著，淚水一顆顆滑過臉頰。爸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了……

林於之拿走了林無意手上的果汁瓶，林無意的歌聲停了，他看向林於之，悲傷地說：“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林於之擦去他的眼淚，認真無比地說：“你還有我們。”原來，眼淚也可以這麽燙。

林無意低頭，兩手在臉上用力抹了一下。林於鴻把手帕遞給他，在他耳邊說：“想哭就哭吧，不要憋在心裏。”

“會被你們笑。”林無意拿過手帕，擦臉。

“這次不笑你。”

“那下次呢？”

“不能保證。”

林無意擡起頭，臉上恢複了正常的笑容：“你怎麽可以笑話我，我是長輩。”

“我記得你說過抛開輩份，我年齡比你大。”

“呃……”不敢看林於鴻的冷臉，被左右包抄的林無意想著怎麽離開。有人适時出聲救了他：“小舅，你的冰淇淋，你要的草莓味的。”

“我要吃。”

趕快推開林於鴻，也不管自己剛才有多丢臉，林無意直奔沈笑微。沈笑微把冰淇淋遞過去，笑眯眯地說：“茹微說冰櫃裏有各種口味，要不要試試其他的？”

“冰淇淋當然要吃草莓味的。”林無意舔了一口草莓球，滿足地抽了口氣。

林於惠輕輕碰了下沈茹微，沈茹微很快調整心情，跟著說：“小舅，香草味的也不錯呀，要不要嚐嚐？”

“我就喜歡草莓味的。”

“看得我都想吃了。哥，你們要不要？”林於惠問。

林於之和林於鴻一副敬謝不敏的模樣，林於舟還在拍照，顯然也不吃，沈笑微道：“我要原味的就好，謝謝表姐。”

“我去拿。”林於惠走了，沈茹微也跟了過去，“表姐，我幫你拿。”兩人明顯是要躲起來平靜平靜。

假裝不知道於惠和茹微明顯的異樣，林無意專心吃冰淇淋，剛才的傷心好像是衆人的幻覺，只不過那雙還有些泛紅的眼睛提醒幾人剛才是真的。

林於之拿起一瓶開好的啤酒，和林於鴻碰了一下。林無意感慨：“你們的酒量真好。”

“要不要試試？”林於之拿起一瓶啤酒。猶豫了片刻，林無意伸手接過來：“試試。”還很正式地要和林於之、林於鴻碰“瓶”。

“小舅，啤酒還是容易暈的，你少喝點。”

“有你們在，不怕，暈了於之就把我扛回去。”林無意直接對瓶吹，喝了一口。然後痛苦地皺起五官：“為什麽啤酒的味道都這麽怪。”

“多喝幾次就習慣了。”林於鴻主動和他碰了一下，惬意地喝了一口。

“比較下來洋酒還好喝一點。”林無意忍著不适應，又喝下一口，“還是甜酒最好喝。”

“那是小孩子喝的。”

呃，自己又讓於鴻看扁了。林無意心裏一橫，咬一口冰淇淋，對著瓶口就灌了一大口。

“原來啤酒還可以這麽喝。”林於之學到了。

※

林無意喝了一整瓶的啤酒，結果可想而知。醉了。不過相比上回喝了兩大杯度數極高的洋酒，這回他沒直接暈死過去，畢竟是那種小支裝的，幾口就喝完了，不過結果似乎更加糟糕了。

“於舟……你該睡覺了……”林無意醉眼朦胧地向三四個林於舟招手，還記得，“快把你的，銀行卡密碼，交出來！”

打劫！

林於惠和沈茹微同情地看著面無表情的林於舟，她們好像看到對方額頭的青筋在冒。沈笑微在一旁哈哈大笑，喝醉的小舅真有意思。

“快點！交，出來！”林無意兇巴巴地伸手。林於舟不得不放下相機走到他面前，彎身：“你醉了。”

“嗯，醉了……”林無意甩甩腦袋，要起來。林於舟把相機交給林於惠，雙手扶起林無意：“你醉了，該去睡了。”

“嗯……來，小叔給你，講故事。”

“噗！”

林於舟冷眼掃向沈笑微，沈笑微舉手道歉，但真的很難忍住啊。

“送無意回房吧。”林於之任命地放下酒瓶，站起來，林於鴻也站起來了。

“講故事……於舟，乖，小叔給你，講故事……講，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

“噗，哈哈哈……”

“於舟表哥，你就聽小舅的吧。”

沈家兩兄妹很過分的落井下石。

“笑微……”林無意注意到另一個人了，招手，“來，小舅給你，講故事……”

“哈哈哈……”林於惠噴笑，沈笑微哀怨了。

“講，灰姑娘的，故事。”

“噗！”

這回沒忍住的是林於舟。哼，讓你笑我。

“於舟。”林於之發話，林於舟扶著林無意往甲板下走，林無意還在招手：“笑微，笑微，快睡覺……乖……”

“小舅，我可不可以不聽灰姑娘的故事？”沈笑微跟在後面，投降了。

“那，青蛙王子？”

“不要。”

“賣火柴的小女孩？”

“No.”

“那，要聽什麽？”

“聽小舅在美國的故事。”

“唔……我的啊……”

林無意整個人軟軟地靠在林於舟的懷裏，腳步無力。林於之快走幾步先來到房間門口打開門，林於舟用力托住林無意把人帶到房間。終於把喝醉的人放到床上了，林於舟卻沒有松口氣。

“於舟、笑微，來……”林無意還在招手，“講故事。”

“快睡吧。”林於舟給林無意蓋上被子，一頭的汗。

“還沒，刷牙呢……”林無意舔舔嘴，掙紮地要起來。林於舟沒辦法，掀開被子，再把某人扶下來。

“大表哥，哪只是小舅的牙刷？”沈笑微在浴室裏問。林於之拿出林無意的牙刷，沈笑微給他擠好牙膏。林無意卻沒有馬上去浴室刷牙，而是雙眼朦胧地咕哝：“於鴻，我的睡衣。”

林於鴻任勞任怨地拿出林無意的睡衣睡褲。林無意的身體晃了晃，一屁股又坐回了床上。林於鴻把睡衣交給林無意，伸手去扶他，他知道林無意的脾氣，有別人在場的時候一定要去浴室裏換睡衣。而下一刻，他的眼神瞬間暗沉。

林無意在解襯衫的扣子。還在浴室裏等著林無意來刷牙的沈笑微，站在林無意面前的林於舟，在林無意側面的林於鴻，在床腳的林於之就看到林無意當著他們的面一顆一顆解開了襯衫的扣子。氣氛一下子安靜了許多，林於鴻猛地握住林無意的手，林無意半合的眼睛睜開。茫然。

“刷了牙再換睡衣。”林於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阻止林無意。

“換了睡衣，再刷牙。”林無意眨眨眼，另一只沒有被握住的手繼續解扣子。不過幾顆扣子，很快解開了。

林於鴻就那麽握著林無意的手一動不動，其他人也一動不動。林無意抽出被握著的手，脫下襯衫，雪白又過分削瘦的肩膀一寸寸露出，緊接著，白皙的上身一覽無馀。拿過睡衣套上，林無意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脫褲子。屋內的氣氛有些炙熱，更是沉靜的偏向某種不正常。以一條褲繩收腰的休閒褲很快解開，松松地滑落，林無意抽出腳，拿起睡褲。

彎身，身體晃了晃，被一人立刻抱住。林無意晃晃發暈的腦袋，繼續穿睡褲。一條白皙的腿擡起，落下；另一條腿跟著擡起落下，彎腰的他把自己僅穿了一條平腳內褲的下身完全暴露在四人的面前。對這一切都毫無所覺的林無意穿好了睡褲，咕哝：“刷牙。”

林於鴻咽了下嗓子，扶著林無意去浴室，提醒：“穿上拖鞋。”

迷迷糊糊地套上拖鞋，林無意進了浴室，從沈笑微手上拿過牙刷。閉著眼睛，靠在林於鴻的身上，林無意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刷牙。

林於舟彎身撿起林無意的褲子，拿起他的襯衫，走到衣櫃前挂起來。林於之倒了四杯水，還給自己的那杯水加了些冰塊，剛才的酒他似乎喝多了。

“兩分鐘了。”林於鴻提醒。林無意睜開眼睛，從沈笑微手上拿過漱口杯。

刷了牙，林無意被林於鴻扶出來。上了柔軟的大床，他還沒忘了一件事：“於舟，笑微……”

“小舅，你睡吧，今晚你不用給我講故事我也能睡著。”

“不行……說好的……於舟，認床……”

林於舟在床那邊躺下：“好了，你催眠吧。”

林無意側躺著面對林於舟，輕拍他，閉上眼睛哼起了歌。林於舟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林無意哼的歌竟然是搖籃曲。不過為了讓這人趕快睡覺，他忍！沈笑微暗自慶幸自己躲過一劫。

哼著哼著，林無意不拍了，也不哼了。幾個人湊過去，就見這人閉著眼睛呼吸平穩，林於舟明顯地吐了口氣，輕輕拿起林無意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放到一邊，然後從床上起來。

“給他喝酒要承擔風險。”林於舟總結。

“小舅刷牙一定要兩分鐘，不會也是外公叮囑的吧？”沈笑微灌了幾口冰水，問。

“很可能。”三聲。

林無意睡了，四個人在房裏坐了一會兒，林於舟開口：“我們也休息吧。”另外三人都沒有異議。沈笑微看向林於舟：“小舅醉了，你今晚怎麽辦？”

“不怎麽辦。”林於舟看了幾眼林無意，道：“我睡覺去了。”

沈笑微伸展雙臂：“我也去了。大表哥，於鴻表哥，晚安。”

“晚安。”

林於鴻也不做多留，看了眼沉睡中的人，起身離開，林於之送他們出去。關了門，林於之搖搖頭，返回床邊。看著睡著的人，他在床邊坐下。一個比自己還小三歲的“長輩”，有著年輕得過分的一張俊美的臉，有著時常變換的性格，有著令人移不開視線的氣質，越和林無意接觸，林於之越覺得不可思議。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是他們林家出品。而在自己三十三年的生命中，他竟然不知道林家還有這樣一位奇葩。一位和他們的父輩，和他們這些兄弟們性格截然不同的林家人……林於之起身把房間的中央空調調高了兩度。

作家的話：

說些心裏話。

也許大家覺得無意太能哭了。但這很奇怪嗎？疼了他、寵了他三十年的父親去世了，去世還不到一個月，難道就讓他變得快快樂樂的嗎？這樣的無意不是我心中的無意。父親是他最愛的人，現在，他愛的那個人走了，再也回不來了，他的傷心會持續很久很久。我們平時養個阿貓阿狗不在了也會傷心很久，何況是自己最最愛的親人。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人覺得他不應該傷心，請原諒我老了。親情，是最重要的。對無意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