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若瑟，我周一回法國。”

“我先回普羅斯旺，事情處理完之後會到巴黎。”

“我侄子和外甥都陪我去。”

“你們在巴黎等我就好。我會在巴黎停留大概兩周。”

“好，巴黎見。”

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林無意對自己笑笑。要真正地留在香港了，留在他曾極力避開的地方，留在爸爸長眠的地方。這就是“根”吧，不管身在哪裏，親人在的地方才是自己的根，是自己早晚要回來的地方。

卧室的門開了，林無意回頭，進來的人看了眼床上，輕聲關了門。林無意小聲說：“Ethan剛睡著。”

“我去沖涼。”林於之拿了衣服去浴室。

看著於之關上浴室的門，林無意爬上床，拿過於鴻給他帶過來的日記本。想想，自己回到香港後好像一直都是跟侄子外甥一起睡。林無意摸摸自己的臉，侄子和外甥真的沒把他當成小朋友嗎？眼裏閃過一抹黯淡，林無意随即深笑，從某方面來說他确實是小朋友沒錯。彎身在睡著的小侄孫臉上親了兩口，他寫日記。

今天發生了很多事。哥哥嫂子、姐姐姐夫、侄子侄女還有小侄孫們一起在酒樓裏為他慶祝。於舟給他拍了許多照片，許多他和家人在一起的照片。Ethan還親自為他送上蛋糕，還給了他兩個軟軟的面頰吻。Ethan越來越活潑了，真好。於之和Ethan給他買了好多衣服，還買了日用品，只為了讓他以後過來這邊住方便，嘻嘻，據說這還是Ethan提出的，真幸福。姐姐嫂子和小侄孫們也準備周一去澳洲，這幾天他都要在於之這邊陪小侄孫……想到分開的時候於舟和笑微臉上明顯的不願，林無意就抿嘴偷笑，真是兩個可愛的孩子。

※

好好陪了小侄孫兩天，周一，林於之和家人一起前往機場。林照東和林照羽各有一架私人飛機，林照東的私人飛機送妻子孫子他們去澳洲；林照羽的私人飛機送林無意他們去法國。林照東、林照羽和沈文都到機場送別家人。

向小侄孫承諾一定會去澳洲接他，林無意先送了姐姐嫂子上飛機，然後告別哥哥、姐夫和侄女（外甥女），和侄子外甥一起登機。不知道為什麽，林無意對於這次的法國之行有點緊張。也許是普羅斯旺有著太多他和父親的“秘密”，也許是要對侄子外甥展露他在法國的私人生活，也許只是單純的緊張。

走進飛機，林無意好奇地四處觀望，沈笑微笑著問：“小舅，飛機上有酒，一會兒要不要喝？”

林無意馬上豪氣乾雲地說：“喝！”

林於鴻在窗邊的位置上坐下，挑眉：“怎麽，要鍛煉酒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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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無意點點頭，往沙發上一趴：“猜對了。我要鍛煉酒量，做真正的長輩！”

“噗！”沈笑微很不給小舅面子，其他人雖然沒噴笑，但臉上是相同的意思。

他們要先飛到裏昂，然後坐車到普羅斯旺。林於之和林於鴻給林無意安排的時間非常充裕，他們各空出了一個月的時間，為的就是讓林無意能在法國好好玩一玩，放松放松。這還是他第一次和侄子外甥一起跑到國外“度假”，林無意對這趟法國之行緊張之馀也有些期待。他要把侄子外甥介紹給自己的朋友，若瑟他們一定也會和於之他們成為朋友的。

等待了十分鐘左右，飛機開始滑行，準備起飛。林無意挪到單人沙發上系好安全帶，心想姐姐他們應該也要起飛了。滑行了一段距離，飛機開始加速，心髒随著飛機的起飛有種失重的難過。林無意閉上眼睛，腦袋向旁邊一歪，枕在了一人的肩膀上。

“你外公就是因為受不了飛機起飛和降落時的難過所以沒辦法出國看我。但是他又很想我，就學著怎麽用電腦，怎麽用skype，怎麽用手機的視頻功能，到後來，他玩手機比我還厲害，我的facebook帳號都是他幫我申請的。不過你外公給我起名‘不聽話的小淘氣’，我給改了。”

好幾天沒和小舅在一起的沈笑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身旁的人靠得更舒服。這人又主動提起了外公，他順著話題問：“我媽說外公每年都有大半年住在太平山頂的那套房子裏，那時候小舅也在吧？”

飛機平穩了，林無意睜開眼睛，笑眯眯地說：“當然啦。我回來你外公才會去那邊住，那是我和你外公的秘密基地。”

“你很得意？”有人冷冷地詢問。林無意不笑了，解開安全帶又挪回長沙發上，趴下，裝困，躲開某人的眼刀。

其他人也解開了安全帶，沈笑微跟著挪到長沙發上，問：“小舅，那套房子本來有帶泳池，被外公填起來了，是不是因為你小時候差點出事的原因？”

林無意點點頭：“嗯。你外公不允許我居住的地方有泳池。不過我是一點記憶都沒有，也幸好我沒有記憶，不然我可能會有入水恐懼症，更別想學游泳了。啊，從法國回來我要學游泳，今年夏天一定要學會！”

某人握拳。

“你帶泳褲了嗎？我們在巴黎住的地方有泳池。”林於舟問。林無意的行李是他自己收拾的。林某人眨眨眼，大叫：“我忘了！”

他就知道。林於舟一臉平靜地說：“我給你帶了。”

“於舟……”林無意伸出雙手，嗚嗚嗚，好感動。林於舟的眼裏滑過幾分無奈和寵溺，他走過去彎身抱了抱某人，順便就在某人身邊坐下，說：“睡一會兒吧，今天起得很早。”

“嗯，是有點困。”林無意說著打了個哈欠。他乾脆脫了鞋，橫躺在沙發上，還很不客氣地枕在了於舟的腿上，一副好睡的樣子。沈笑微給他蓋上毯子，問：“要不要喝點紅酒再睡？”

“好。”

沈笑微起身去拿酒，林於之和林於鴻習慣性地捧著財經雜志在看。他們直飛裏昂，途中需要17個小時，他們得找點事打發時間。

沈笑微拿來了紅酒和杯子，先打開瓶蓋醒酒，他又拿來了一些零食。林無意手很快地抓過一包薯片，見侄子外甥沒有管他的意思，他幸福地打開。好久沒吃薯片了，真想。唉，可惜這次有人跟，吃不到漢堡和薯條。

在林無意吃了一包薯片和一包蝦條之後，沈笑微給他倒了小半杯紅酒。林於舟把兩杯酒分別拿給兩位兄長，五個人碰杯。

“Cheers～”

林無意抿了一口，唔，還是不大喜歡，不過為了鍛煉酒量，拼了！

喝了這樣的兩杯，腦袋開始暈的林無意重新躺回於舟的腿上，連打了兩個哈欠，這回可以好好睡一覺了。沈笑微看看小舅的樣子，眼裏閃過一道光。

“小舅，醉了？”

“唔。”

林於之和林於鴻都看了過來，沈笑微抿了口酒，問：“小舅，你的朋友這次都會到巴黎？”

“唔……會吧，他們說都會來。”

“那他們都是‘紫蘿蘭學院’的人？”

林無意半睜開眼睛，茫然：“我也不知道……‘紫蘿蘭學院’以前是湯姆叔叔的公司，結果他的合夥人卷款跑了，湯姆叔叔就破産了。後來大家一起出錢幫湯姆叔叔還了債，就改名‘紫蘿蘭學院’。奧利佛、漢納、若瑟、佐伊和比伯應該都是學院的人，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克洛有自己的公司，可能有入股吧。他們都不會跟我說的，說了我也記不住。”

“你是怎麽和克洛伊斯·亞坦認識的？”

林於鴻問。這個人是美籍土耳其人，三十四到三十七歲之間，有軍火生意的背景，現在做石油和汽車生意。他的公司總部雖然在美國，但在歐洲也有一定的市場。林老爺子在世的時候與這個人有過幾次生意上的往來，那幾次雙方都有可觀的利潤獲取，現在林於之和林於鴻開始考慮這件事的和林無意的關聯了。而且此人未婚，一年中有一半的時間居住在法國，不能不令人起疑。

頭腦暈暈的林無意被外甥拉住了睡覺的腳步，他帶點自豪地說：“克洛是被我撿到的，就像達芙妮一樣，在下雨天撿到的。”

四個人都眯了眼睛。

林無意咕哝道：“克洛被人陷害販毒，被警察追，他受傷了，和阿沙爾躲在垃圾箱裏，我從那邊路過，發現了他們，就把他們撿回來了。”

“阿沙爾是誰？”

“唔，克洛的弟弟，同父異母的弟弟。克洛家好多人，關系很複雜。我那時候還沒去法國留學，回美國陪母親過生日。後來克洛養好了傷要回土耳其解決事情，把阿沙爾留給了我。那次爸吓壞了，還以為我會卷入什麽黑社會的麻煩，我又不能放下阿沙爾不管跑回香港，爸他就親自跑到美國來。後來克洛解決了麻煩就和阿沙爾定居美國了。再後來克洛認識了若瑟、我去法國留學之後他又認識了奧利佛他們，大家就成好朋友了。”

“這個奧利佛又是什麽人？”

沈笑微問，眉頭緊鎖。

“奧利佛？他和漢納是表兄弟，都是我在法國的同學。不過他們比我高一個年紀。只有比伯和梅根和我是一屆的，其他人都比我大。唔，說起來，我還算比較小嘛。”

林無意滿意地笑笑，年輕果然令人愉快。

“小舅……”沈笑微狀似随口問：“你在法國就沒有人追求你嗎？”

“有啊。”

哪知，林無意的回答一點猶豫都沒有，回答得四個人的臉色都沉了幾分。尤不知侄子和外甥已經不高興的林無意還很得意地說：“克洛、奧利佛、比伯他們都追過我的。呵呵，我可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吶。”

“他們都追過你？！”

沈笑微冷靜不起來了。

林無意點點頭，然後吐了口氣，笑容感慨：“他們都是很好很優秀的人，但我不可能和他們在一起的。後來說開了，他們就不追我了，大家就變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不可能和他們在一起是不喜歡他們還是爺爺不同意？”林於舟沉聲問。

林無意眨了眨眼睛，阖上，過了好半天，他才回道：“我喜歡他們，但，應該不是愛情。愛情，很美，會令人瘋狂，令人心跳加速，可我好像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我很珍惜和他們之間的友情，希望能永遠保持下去。怎麽說呢……從醫學角度來說，我是一個在心裏和生理上都有缺陷的人，唔，如果我去渴望這種感情爸也會擔心。唉，我的人身大事一直是他的心病，我都跟他說過我不在乎的。”

四人擰眉：“什麽叫‘心裏和生理上都有缺陷’？”

“就是有缺陷啊……”林無意的聲音低了幾度，“要替我，保密哦……這件事……只有若瑟，知道，唔，要保密。”

“小舅，小舅。”沈笑微著急地去推似乎睡著的人，被人攔下。

林於之把沈笑微拉開，凝視著睡著的人說：“讓他睡吧，我們問得已經夠多了。”

“大表哥，小舅他！”沈笑微很著急，很，心痛。

“我們會知道的。”林於之說得平淡，但內心的波濤只有他自己清楚。

林於舟放下酒杯，撥開擋住林無意眼睛的頭發，下颚緊繃。林於鴻一口喝光了杯子裏的紅酒，冷聲道：“不要去問他。”

沈笑微看過去，林於鴻反問：“難道你希望他結婚？和女人或者是，男人？”

沈笑微立刻冷臉：“當然不。我不認為有誰能配得上他。”

這件事在這一刻被林於鴻提到了臺面上。他不會違心地說為了那個人幸福要那人去結婚。他越來越不希望這個人有一天會結婚。他是單身，於之是單身，這個人自然也可以單身，而且會過得很好。

“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弄清楚這件事。別忘了，我們是他信任的家人。”林於鴻把自己的急切壓在了心裏。

沈笑微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他彎身，在睡著的人臉上親了一口：“他不結婚，我就一直陪著他。”

林於之、林於鴻和林於舟都沒有附和，林於舟重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林於之和林於鴻給自己倒了酒，兩人互看了對方一眼，然後輕輕碰杯。他們都已經留下了子嗣，婚姻一點都不重要。

“我準備和佩佩離婚了，等從法國回來後。”林於之把這件事告訴給三位兄弟。

林於鴻挑眉：“要說恭喜嗎？”

“我接受。”

沈笑微很難過，也很難受，他拽拽於舟：“你起來。”

林於舟難得地沒有跟他搶，輕輕擡起林無意的頭，挪到了旁邊的沙發上。沈笑微坐到他的那個位置，把小舅的腦袋放在自己的腿上。他想知道，想知道小舅的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為什麽，說自己有“缺陷”？

林無意睡著了，不知道自己在醉酒中和侄子外甥透露了一件什麽大事。他好像看到了爸爸，爸爸在對他笑，在喊他“小淘氣”。

“爸……”

沈笑微輕拍：“睡吧。”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林於舟拿出了相機，快門響起，鏡頭裏，三個人從不同的方向凝視熟睡的人，林於舟又拿出三腳架。幾分鐘後，鏡頭裏凝視的人變成了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