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恩愛
廖明司從噩夢中驚醒,夢裏,江童一身鮮血,頭發散亂,雙手綁在背後,縛着一塊木牌,上面寫着亂臣賊子,大紅色的叉怵目驚心……
“哥哥,魇着了麽?”江童的面孔重新出現在廖明司眼前,英俊的面孔依舊,烏黑的眸子,在晨光下閃着柔光。
他略有些涼的手摸着廖明司的面頰,微蹙着的眉頭顯示,他在懷疑廖明司也生病了。
“哥哥,我去我的院子睡吧。”
這是江童重病後迷迷糊糊說的最多的話,他總害怕自己的病會傳給廖明司:“你是要帶兵打仗的,不能留下病根,要不然将來去了邊寨,引起來,就不得了了……”
廖明司心中仿佛被滾燙的岩漿澆過一般,很疼痛卻又極其溫暖。
現在,看着江童的模樣,廖明司心中的岩漿再一次流過。他輕輕吐出口氣,将江童的手抓在手心裏:“沒事,大約是最近操練軍隊有些累了。”
江童聽了似乎怔了怔,随即低聲安慰道:“若是累了,要不……休息一下?昨日跟老師商量,中了殿試還沒回過家,幾天後過了冬至節,我想告假回趟潭州,哥哥跟我一起麽?”
“哦?想家了麽?”廖明司點頭道:“我也從未見過輔成王,也是該去正式拜會一下。”
江童聽了,面色有些微紅,輕聲道:“其實……也沒什麽必須見的……”
廖明司怔了怔,突然噗呲一下笑出來:“莫不是想歪了?我是說這個表舅既然沾了親戚,那我做小輩的也要去正式見見才好,畢竟跟母親關系不一般。”
江童的面色更紅,反駁道:“誰想歪了,我只是覺得将軍和夫人這麽多年,跟父親走動并不多,說不準也不想有太多牽扯。”
“這樣麽?”廖明司轉過頭,看着天花板,十分正經認真地道:“本來我還想此次若去,便将我們的關系對輔成王直言。據說他為人開明,說不準能成全咱們,還幫咱們勸勸父親、母親呢。”
說罷又誇張地嘆口氣:“唉……不過看起來你并沒如此想,那就算了……”
“別。”江童急忙道:“我只是突然聽哥哥說要正式拜見父親,心中有些慌亂。若哥哥有此意,我也并不會退縮。”
廖明司轉頭看着江童的,唇邊不羁的笑容慢慢地延展開來:“哦?這麽說,若我提親,讓你永遠成為我的人,你是不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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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童的面色已經紅若番茄,嗫嚅了半天,甩開廖明司的手,轉過身去道:“你又調侃我,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不理你了。”卻忍不住将臉埋一半在枕頭上,偷偷地笑起來。
廖明司看着江童有些瘦弱的背,眼中的調侃漸漸消失。他本就不胖,十年寒窗的刻苦,對一個正在成長的少年來說,實在是苦了些。
廖明司見過那些志在功名的人是如何苦讀的,那種磨難,在廖明司看來,遠遠勝于戰場的拼殺。
那是一種無形的消磨,需要耐心、毅力。戰場跟敵人厮殺,可以放開手腳。功名卻是跟自己厮殺,只在自己身心中較勁。
廖明司忍不住伸出手,撫摸着江童的脊背。
江童為了能回到京城,能回到廖明司身邊,所承受的這一切,也只有廖明司能明白。
大病初愈,江童背上的蝴蝶骨,更明顯地隆起在薄薄的絲質中衣下。
廖明司心中一酸,手掌順着江童的肩膀滑過去,結實的手臂将江童摟進懷裏,輕聲道:“我一介武夫,沒什麽忌諱的。知道你這進士講究多,就由我來說:我就是想讓你光明正大的成為我的人,我知道你的心、我的心,無論是什麽磨難,都是一生一世不能分開的。”
江童紅着臉縮了縮身體,更靠近些廖明司,低聲道:“到我們都白了頭發、長了皺紋,難看的再也沒人願意看一眼。便只兩個人在一起,像如今一般,被你抱着,過盡一生。”
廖明司唇邊溢出擋不住的笑容:“是将我的話,也當成四書五經般背下來麽?記那麽清楚作甚?又不會用來考進士。”
“因為聽了心動、喜歡,便每日裏在心中默念無數遍。”江童翻過身來,看着廖明司,緊張的眸子裏仿佛裝着星星般濕潤又閃爍。
“只要不在哥哥身邊,便會想……想得緊了,便将你說過的那些話默默地背幾遍,就仿佛你在耳邊又說了一遍似的。”
廖明司心中的岩漿溢到全身,滾燙的溢出了眼眸。他低下頭,去吻江童眼眸裏的星星,去吻那說想他的唇。
窗外的星辰夜色,就這麽停止了。在兩個人沸騰的身心之間,愈來愈燦爛,便仿佛永遠停在這一刻……
晨光漸漸浮上窗棂。
外屋,興安起來看看炭盆,嘟哝着:“咦?滅了,這小厮怎麽當班的,屋子該多冷。”
裏屋,江童半阖着眼睛,蜷縮在廖明司的懷裏,表情乖乖的,懶懶的。喃喃道:“哥哥,這麽暖,我又睡着了。”
廖明司吻着江童柔滑烏黑的頭發,輕聲道:“那就睡吧,今日不去翰林院了。”
江童笑着,掙脫開來:“這幾日俄虜邊境戰事吃緊,淮南又冬雨之災,各方公文小山一樣高,我若不去,老師能找來家裏。”
“呵呵,傅正春大學士麽?你知道他老人家的綽號是‘傅老夫子’。”廖明司将手扣在後腦,悠哉地看江童披衣起來:“若不然,讓傅老夫子真的來家裏找你,看看咱們多恩愛如何?”
江童紅着臉笑起來,伸手一拳打在廖明司胸口上:“胡說什麽,老師還不吓死。”
“可以再重些,一點都不疼呢。”廖明司寵溺地看着江童:“秀才是因為沒力,才有理說不清的吧。”
“去,你自己打自己吧,我不是沒力,只是舍不得下手呢。”江童捏捏拳頭:“在輔成王府上,我也跟大哥比試過力道,并不是總輸。”
“可我聽說輔成王世子可是文武雙全的人才,怎麽會輸給你。”廖明司想着眉頭輕蹙一下;“他可是也知道真相的,不會對你……”
江童無奈地在鼻子處揮揮手:“哎呀,哥哥,醋味醋味……真是見識了本朝少将軍的心胸,這醋海呀,果真翻騰起來誰都能淹了麽?他可是我大哥。”
廖明司皺皺鼻子:“又不是親的。”說罷又加了一句:“跟我不是一樣。”
“跟你不一樣,他只是大哥。”江童雖然辯駁着,卻笑得很幸福。打開門,心情愉悅地叫翠翹端來洗臉水。
興安也颠颠地跟進來,問廖明司道:“表公子去翰林院用點心,不用早飯,公子早飯用些什麽?昨晚讓小廚房熬好的粥,是今天要用的麽?”
廖明司還沒說話,江童便道:“準備些餃子吧,你家公子有一缸的醋呢。”
興安一臉懵,很忠誠地看着廖明司問道:“一大早就吃餃子麽?要不要讓廚房多準備些餃子湯,助消化。”
廖明司拉着臉道:“廢話那麽多,還不過來服侍我更衣。”又沖着翠翹道:“翰林院的點心幹巴巴的有什麽好吃,我特意讓小廚房熬了一整夜的粥糜。給童裝在食盒裏,用手爐煨着帶去翰林院吃。”
江童聽了道:“那就多裝些,老師和諸位學士們也在,分一些給大家。”
翠翹剛要應了,廖明司卻道:“只給兩位上了年紀的大學士準備就好,別的那些年輕的,不用管了。”
江童驚訝道:“為何?都是同僚……”
“你不了解那些人麽?你給他們粥喝,他們就會以為你在示好。”廖明司皺皺眉頭,認真地想了想道:“不行,越想越不放心。不如我送你去翰林院,看着你用飯好了。”
“哎……算了。”江童急忙擺手道:“你上次去,将長公主晾在那裏,就引起諸多閑話了,這次再去看着我用飯,豈不是不打自招。”
“那就招了。”廖明司道:“讓他們都知道你是我的人,誰還敢小看你。下次有人再想打你耳光,也得先想想本将軍的鐵拳是不是吃素的。”
江童笑道:“你還能打長公主不成?”
“便是打了,又能怎樣。貶黜了我,咱們正好一處發配到地方去,你做縣令,我做軍師。”廖明司半認真地說。
“你是堂堂忠武将軍,鴻鹄之志怎能屈居于家禽之所。我不會去做什麽縣令,你也別想做什麽軍師。”江童攔着廖明司由着性子的胡說,對翠翹道:“只準備我一個人的粥,用小食盒盛了,我在馬車上吃。”
看江童去外間,興安遞過來一條熱手巾給廖明司,悄聲道:“長公子,咱怎麽越活還不如表公子懂事呢,這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比表公子小三歲。”
廖明司舒舒服服地擦了臉,将手巾扔給興安道:“你懂什麽,童心裏這幾日的憋屈,我這麽一鬧,就沒了。你看他心情好呢,病也會好徹底。”
興安這才恍然,沖廖明司豎了豎大拇指。
江童在馬車上熱乎乎地喝了粥,胃裏暖烘烘的,心裏也一直美滋滋開了花。
自己病體剛愈,翰林院的點心再好,吃了也不舒服。為了跟廖明司多呆一會子,耽誤了時間,沒辦法用早飯,吃點心也只不過随口說說。廖明司卻心細如發,竟吩咐小廚房早就熬了江童最愛吃的粥糜。
剛好用完,馬車便到了翰林院門口。江童心暖身暖的走下馬車,放要走進大門,就聽得身後一個聲音道:“司馬大人,真是巧。”
江童心一沉,渾身的熱乎勁突然被抽走了一般。他慢慢轉過身來,也不看那人,只恭敬地行禮道:“昭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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