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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海山莊後方的湖中央,一人腳踩湖面,如飛燕般在水面上滑翔,所經之處,劍氣激起層層水花。那人似乎不知疲累,一個時辰後,他躍至岸邊,又飛身進入叢林,不一會兒,他就出現在了茂密的樹林上方,彷佛下一刻,他就會飛身遠走。

銀色的面具在陽光下發出點點耀眼的光芒,不能随意離開山莊的莫世遺每天都在這裏練劍、練武,以此消磨自己的時光,自己的生命。他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本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年紀,可他卻覺得自己已經是耄耋老者,在這個大牢籠中等死。

遠遠的一人,在衆人的簇擁下朝這邊走來。那人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雙眼緊盯著那抹在空中飛翔的影子,眼裏是羨慕、是嫉妒,還有一抹被他隐藏得極深的怨恨。走到湖邊,他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那抹在樹叢上方飛躍的人似乎發現了有外人侵入,他淩空翻身之後雙腳停在了樹冠上,手腕一轉,劍入鞘,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樹枝柔軟,可是他站在那裏卻是穩穩的、穩穩地屹立在空中俯視湖邊的那一群人,唯一沒有被面具遮住的雙眼定在了最前方的一人身上。

兩人間的距離很遠,本應看不清彼此的模樣才對,可莫世遺的眼神卻比剛才冷漠了許多。沒有過去的意思,莫世遺就那麽站在樹枝上看著對方。風吹過,莫世遺的身體随著樹枝而浮動,猶如世外高人。而在湖邊站著的那人也沒有進一步的意思,就那麽仰頭看著莫世遺,氣勢絲毫沒有因為居人之下而減弱。十幾年來,雙方是第二次見面,但第一次碰面時的場景兩人卻都是印象深刻,也許一生都不會忘記。

雙方就這麽“看著”彼此許久,湖邊的人朝遠處的人笑了笑,轉身離開。莫世遺沒有動作,他看著那些應該是他的屬下簇擁著那位身為高貴的人離開,在那些人的身影漸漸隐入高牆後,他才消失在了樹林中。

沒有因為那人的到來而刻意做些什麽。莫世遺返回自己的主屋,對半跪在院門外的管家視而不見。取下面具,擦了擦臉上的薄汗,又洗乾淨雙手。戴回面具,換下沾染了汗水的衣服,莫世遺拿著劍出了門。

一看到他出來,管家立刻說:“莊主,少主請莊主宜蘭閣一敘。”

腳步未停,也沒有看管家一眼,莫世遺的腳步朝宜蘭閣而去。在他走出一段距離後,管家起身跟著前往。腳步如平常一般,莫世遺臉上的面具極好地掩飾了他內心的波動。那個人為何會來?十六年,除了那一天之外,那個人從未再出現過,他甚至能明顯地察覺到那個女人、那個家族始終在避免他們兩人碰面,那個人,為何會來?

想到唯一的一種可能,莫世遺的下颚有一瞬的緊繃。那十幾個不知是園是扁的女人已經在莊裏住了三個月了,他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女人,更別說和她們行房。那個女人忍不住了?所以派了那個人前來?還是說那個人也忍不住了?

下定了決心,莫世遺的腳步聲也多了幾分厚重。被困在這牢籠中、被作為續命的藥人已足夠,他不願意再成為一個為人謀位的種豬。想要孩子,自己去想辦法。他姓莫,不姓王更不姓成。

有琴音傳來,是莫世遺從未聽過的琴音。這裏是雲海山莊的禁地,那些女人不會也不敢來這裏。他不懂琴,也不可能是那些所謂的屬下彈奏出的,那,僅有一個可能。莫世遺不懂音律,也不曾研究過,但他能聽出這琴音是極美的。但再美的琴音也無法消去他心中的怨恨,所以他的腳步沒有任何的變化。在琴音中,他慢慢地踏上臺階,慢慢地走了進去。

一人盤坐在軟墊上,正沉醉在自己發出的美妙琴音中。檀香袅袅,配以四周的翠竹、蟲鳴,那模樣俊美、面色蒼白的少年嘴角挂著淡淡的笑,一身淺綠的稠衫令他看上去好似不應出現在人世中的仙人。誰又能想到,他會是當今的太子殿下。

不知有沒有發現莫世遺的到來,太子成棣細長的手指毫無停頓地在琴弦上拂動。莫世遺走到太子的面前與太子隔著一張琴桌盤腿坐下,劍放在身旁。一位身形瘦弱的如仙般少年,一位身形明顯健碩卻戴著面具的神秘少年,兩人面對面坐著,都是那麽的引人注目。

太子等了莫世遺許久,莫世遺也同樣等了太子許久。一曲終了,莫世遺也打坐完畢。曲散了,有人上前安靜地收走太子的琴,為兩人擺上青茶。太子擦了手,朝站在一角的管家看了眼,管家立刻招呼衆人離開,走在最後的他在離去前關上了宜蘭閣的門,把一室的秘密留在裏面,不容任何人窺探。

沒有立即開口,成棣先品了幾口茶,這才看向早已大口喝掉杯中茶水的莫世遺。太子笑了笑,放下身段為自己和莫世遺斟滿茶,然後開口:“音律的樂調分徵、羽、宮、商、角,你,可知?”

莫世遺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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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繼續:“棋始於堯,堯之子朱丹,不思上進,堯便以棋教之。曰:‘此謂弈枰,亦名圍棋,局方而靜,棋圓而動,以法天地,自立此戲,世無解者。’後朱丹因棋而改。你可知?”

莫世遺仍是搖頭。

太子看著莫世遺的雙眼接著說:“楷、行、楷、隸、篆,區別於點畫、取勢、運筆、起筆、收筆、折筆,字如人,人亦如字,你可知?”

莫世遺還是搖搖頭。

太子執起茶碗,喝了幾口茶潤潤嗓子,再看向莫世遺:“畫常分十門,道釋、人物、宮室、番族、龍魚、山水、鳥獸、花木、墨竹、果蔬,流派紛呈。這些,你可知?”

莫世遺的回答依舊是搖頭。太子所問的琴棋書畫,莫世遺只知皮毛,他自小就被要求習武,他自己也喜歡習武,可以說若太子是伴随著琴棋書畫長大的,那莫世遺就是伴随著他手邊的那把劍長大的。

莫世遺的眼中并無一問四不知的尴尬,太子的臉上也沒有一絲的嘲笑。他看了眼莫世遺手邊的劍,嘴角一直帶著的溫笑消失。

“本宮自幼便習得這些,琴棋書畫不敢自稱絕好,但也令人欽佩。可本宮,卻無法如你般在水面上飛躍,在樹枝上站立。”

莫世遺直勾勾地盯著太子,他知道對方要說的話來了。

太子沉默了片刻,張口:“若要本宮選擇,本宮寧願用這些來換你這一身的武藝,哪怕是本宮的太子之位。”

莫世遺的雙拳猛地握緊。

“本宮知道你怨,怨母後的偏心、怨本宮的好命。但你可知……本宮同樣怨。為何,有病的那個人,不是你?為何可以行走於天地間的那個人不是本宮?為何,日日擔心自己會被人所害所殺、日日絞盡腦汁周旋在各色人等中的那個人,不是你?”

莫世遺抿緊雙唇,成棣放在桌子上的手也握成了拳。

“你覺得自己被困在這裏,那本宮又何嘗不是被困在一隅?就是連後代子嗣,本宮都要借助他人之手。”太子的身體前傾,冷冷地吐出:“莫世遺,我恨你,恨你奪走了應該屬於我的那部分健康;恨你讓我連自己的子嗣都無法由自己來決定;恨你讓我不得不時刻擔心是否有一日自己會被你所取代。莫世遺,不要覺得你有多可憐,和本宮相比,你應該幸福地大笑三聲。”

莫世遺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眼底是被太子的恨所引出的震動。太子坐了回去,劇烈地喘息了起來。這樣的情緒波動對他的身體會造成很大的負擔。他的臉色比剛才還要蒼白。莫世遺仍是那麽看著他,沒有安撫的意思,或者說面對這個人,面對這個人對他的恨,本來就無話可說的他更不知說些什麽。兩人都恨着對方,可是,這種恨又都不是他們自己願意造成的。

心髒跳動得沒那麽厲害了,也喘過氣來的太子又一次看向莫世遺,臉上沒有笑容,也沒有了剛剛的憎恨。他平靜地開口:“你不願為本宮留下子嗣,本宮也同樣不願養大你的兒子。本宮的身子是不行,但本宮是個男人,沒有男人能忍受借別人的精蟲來孕育子嗣。莫世遺,你欠本宮的太多,這件事,你必須為本宮達成。”

莫世遺的眼睛眯了眯,他不明白太子的意思。

太子習慣性地勾勾唇角:“本宮的身子是不行,但本宮不信本宮的子嗣還會患有先天的心疾。莫世遺,你武功高強,應該有法子讓本宮恩寵那些女人吧。”

莫世遺的雙眼瞪大,他千想萬想也沒想到太子打算親自上陣!

太子冷哼了一聲:“讓你為本宮留下子嗣只不過是母後自己的意思,本宮沒興趣給別人的兒子當爹。莫世遺,別忘了,這是你欠本宮的。”

“我不欠你任何事。”莫世遺忍不住出聲。

太子笑了,但皮笑肉不笑。“你不欠嗎?那為何有病的是我而不是你?為何你不過十六歲就能武功蓋世?而本宮卻得天天靠喝藥為生,還得以防他人看到。是你,奪走了本宮的健康,奪走了本宮的随性自由。”太子拉開衣襟,露出自己的胸口,那裏有一塊猙獰的如蜘蛛狀的紅色凸起。

“你以為本宮喜歡自己的命握在別人的手裏嗎?本宮是死不了,但本宮有可能變成只會喘氣的廢人。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莫世遺沉默了,他的胸口上也同樣有一塊那樣令人惡心的東西。不過他沉默不是他承認了這件事,而是面對太子的這種明顯無法改變的指控,他沒必要再去辯解。

“明晚本宮會再召見你,你要讓本宮至少堅持一個時辰。”

不管莫世遺同不同意,太子已經決定了。起身,不再多說一句,太子走了。莫世遺坐在那裏,面具下的眉心緊擰。

在回住處的路上,太子臉上的笑容帶著幾分滿意,他不擔心莫世遺會拒絕。莫世遺在想什麽,他很清楚;母後和王家在想什麽,他也很清楚。莫世遺不僅是他的續命丹,也是母後和王家的最後一步棋。如果他的身體不行了,莫世遺就會取而代之,成為太子成棣。

太子的眼裏閃過陰冷。他受了那麽多的苦,失去了那麽多,那個位置,只能是他的,就是母後也別想奪走。他要留下,自己的子嗣,自己的!

休息了一天,這一天莫世遺和成棣沒有見面。莫世遺繼續在湖中練劍,太子也在自己的房裏聽從山莊總管的彙報。雲海山莊真正的主人是王家、是太子。當天晚上,太子在自己的房裏用了餐,莫世遺也在自己的房裏用了餐,夜色來臨,兩人平靜的表相下都不平靜。

當山莊內的燈籠點燃時,太子又一次要求單獨召見莫世遺。莫世遺仍穿著昨日見太子的那身衣裳。這次的召見時間并不長,半個時辰不到莫世遺就出來了,并且匆匆返回了雲海閣。而令所有人驚掉下巴的是,莫世遺回去後就命管家挑四位姑娘到房裏。管家得令後幾乎喜極而泣,莊主終於肯接受那些姑娘了。很快,四位模樣最标致、也最聽話的姑娘被管家帶到了莫世遺的卧房。

秋色,同樣如此的撩人。隐隐地聽到屋內傳出的激情聲,管家對著太子住處的方向無聲地嘆了口氣。而此時,在太子的卧房內,已經睡下的太子卻是盤腿坐在床上盯著書桌上的一個沙漏。太子此次前來只帶了兩名心腹,是王皇後派到他身邊以保護他安全的,剩下的都是山莊內的人。這些人都被太子下令不得打擾,只有那兩人可以留在屋外守護,不過現在那兩人已經暈了過去,等到他們醒來将不記得發生過什麽。

沙子絲絲地流下、堆積,眼看著一個時辰快要到了,太子有了動作。他走到窗邊輕輕打開窗戶,黑影閃過,哪裏還有太子的身影。雲海閣的卧房內,戴著面具的莊主趴在女人的身上猛喘氣,背脊上是一層的汗,汗滴順著他的身體流入床單。微風吹開了床帳,仍在馀韻中的女人突然身體一軟,暈死了過去,枕頭上多了一顆花生米。武功高強的莊主對這一情況卻毫無任何反應,仍在大喘氣。

一條單子披在了他的身上,床帳掀開了。太子面無表情地站在床邊,在莊主上身的幾個穴道上點了幾下,然後掰開他的嘴塞了兩顆藥丸進去,接著按住莊主的後心。過了好久,莊主的喘氣沒那麽劇烈了,太子撿起地上莊主散落的衣服,吹滅屋內的燭火,扛起太子。

沒有人知道太子出去過又回來了,更沒有人知道莊主離開過。把還在大喘氣的人放在床上,“太子”摘下莊主臉上的面具,戴到了自己的臉上。床上虛弱不堪的“莊主”低笑了兩聲,很惬意地說:“這是本宮,自,懂人事以來,最,舒爽的一次。”

此話若讓某些人聽到一定會驚得暈死過去。原來這人根本就不是莫世遺,而是假扮成莫世遺的太子成棣!

捂著胸口,終於平息下來的太子看著床頂說:“本宮今生,怕是不會再有這種機會了,如果那四個女人無法受孕,或者受孕之後又被人弄死,你該知道自己會面臨怎樣的境況。本宮給了你機會,能不能把握就看老天和你自己了。”

莫世遺給太子放下床帳,從窗戶離開,并細心地給太子關上了窗戶,以免他受涼。雖然哪怕是大冬天莫世遺也是開著窗睡覺,但他可不想太子在這裏生病,對於太子,莫世遺是能不見就不要見,包括共處一片天地間。這回是莫世遺先走了,太子低笑了兩聲,捂緊隐隐作痛的胸口,眼裏是悲哀,是身為男人的悲哀,緊接著,這抹悲哀就變成了堅定。

卧房內充斥著濃濃的歡愛後的氣味,莫世遺捂著鼻子忍住嘔吐。他不懂那人怎麽會認為這種事很舒爽,光想著就覺得髒。有三個女人在被“寵幸”後已經被送回去了,床上還躺著一個。莫世遺站了一會兒,然後直接用被單裹住那個女人打開門把她丢在了門口,接著關門,落鎖。

不可能再去床上睡,莫世遺打開所有的窗戶,盤腿坐到凳子上。太子走後,他會搬出雲海閣,他絕不會在別人歡愛過的床上睡覺,哪怕換了床單被褥也不行。

第二日傍晚,管家前來禀報,太子離開了。在湖邊練劍的莫世遺立刻要求管家給他安排新的住處。當晚,莫世遺從雲海閣搬到了翠蘊閣。兩個月後,雲海山莊派出諸多的高手護送兩名不知身份的女子進京,暗中,莫世遺一路跟随他們進京,這一次,肖素梅沒有露面,算是逃過一死。太子妃和側妃同時懷孕了,王皇後高興不已,皇上也很是滿意。不管太子的身子有沒有好轉,能同時令太子妃和側妃有孕總是令人放心不少。

夜晚皇宮的樹梢間,莫世遺看著太子領著太子妃和側妃面帶笑容地去向父皇和母後請安,沒有去見親生父母的意思,安全護送那兩名女子進京的他毫不留戀地離開了皇宮、離開了京城。太子已有子嗣,接下來他要做的只是保住太子的命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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