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練武場內呵聲陣陣,天剛蒙蒙亮,這戶江湖門派的徒弟們已經起床練武了。原本還要一個時辰才起床的門主這時候也出現在練武場。他威嚴地坐在一旁盯著徒弟們練武,時不時對練得不好的徒弟們發出幾句怒斥。這個門派在江湖上不說數一數二,但起碼也屬三屬四。可就在不久前,他們門中的幾位得意徒弟卻紛紛敗給了一位無名小卒,可謂是顏面大失。也正因為如此,門主一怒之下要求徒弟們天不亮就得起床練功,入夜才可休息。

不管是門主還是徒弟都是卯了一口氣,誓言要找到那個家夥一洗雪恥,因此他們練得都非常努力,根本不用師傅督促。那一天他們敗得太難看,太窩囊。

遠處的草叢中,一人趴在一尺高的草叢裏瞪著一雙清亮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場內的衆人。他把每個人的動作都牢牢的記在心裏,并且在偷看的時候已經在心裏練習了起來。沒有人發現他的存在,甚至連那位在江湖上稱得上是德高望重的門主也沒有發現有外人侵入了他的地盤正偷看他們門派的絕學武功。

此人是誰?不需要明說了。天下間打贏了人家還要偷學人家武藝的家夥除了月不由也不會再有第二人了。

天大亮之後,疲憊的衆人這才在師傅的允許下回去吃早飯順便休息。在他們離開後,月不由也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偷看了五天,該看的他也都看到了,不用再來了。

雲海山莊,剛剛練劍回來的莫世遺就接到管家的禀報,莫世召來了。莫世遺沒說什麽,仍是腳步未變地回到翠蘊閣,而一人已經在那裏等著他了。

“世遺,為兄來叨擾了。”

莫世遺的眼神多了幾分暖意,他開口:“吃飯了嗎?”

“沒呢。這不連夜趕過來的嘛。”

“一起吃吧。”

“好。”

已經有人送來了飯食,莫世遺放了劍,洗了手臉,換了衣裳後在桌旁坐下,和莫世召一起吃早飯。飯間,莫世召看了莫世遺幾眼,放下饅頭,說:“易天門上個月被一個叫花子模樣的人打了個落花流水,易天門門主丢盡了顏面,現在整個易天門都在刻苦練功,發誓要找到那個‘叫花子’一雪前恥。”

莫世遺咀嚼的嘴巴停了下來。莫世召的臉上露出期待的笑容,他湊近問:“世遺,你和他的一年之期就在明天,你說他會不會來?”他可是為了看這場比武專程趕過來的。

莫世遺咽下嘴裏的饅頭,冷淡地回了句:“不知。”

莫世遺壓下心裏的苦悶,說:“之前這個月不由一直都沒有消息,我還以為他離開中原了,沒想到半年前他又出現了,還踢了好幾個門派的館,現在整個江湖都因為月不由而熱鬧了起來。我在想,若要他們知道月不由要來找你比武,雲海山莊絕對會被圍個裏三層外三層。”

莫世遺仍是冷淡地說:“‘他們’不會想要看到這種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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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遺,‘他們’是不是又對你做什麽了?”莫世召忍不住問出口。這一年來,他明顯地發現莫世遺變得冷漠了許多。雖然他也是剛回來不久,但他能察覺到莫世遺的變化是在他回來之後。

莫世遺道:“沒有。世召,不要讓人知道我與月不由曾經交過手。”

莫世召的眉頭緊擰,世遺是不想給那個人惹來麻煩嗎?看著莫世遺冷漠的雙眼,莫世召點點頭:“我可以不讓外面的人知道你與他的瓜葛,但山莊裏……”

莫世遺看著手裏的半個饅頭,過了會兒,他道:“我想王家還沒有能抓到月不由的高手。只要月不由不再來找我,王家就不會對他怎麽樣。”

“世遺……”莫世召想說些什麽勸慰的話,卻找不到合适的言語。

莫世遺咬下一口饅頭,沉默地吃飯。去年二皇子成安在祭典上栽了大跟頭之後老實了很久,不過最近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太子和王皇後都有來信,雲海山莊也開始了動作。這個時候,任何人都最好不要與他有太多的瓜葛,包括……

“世召,沒事你就不要來我這邊了。盡快把爹娘他們送出關,不要再讓他們留在柘北,越早離開越好。”

莫世召心中震動,壓低聲音:“是不是京城那邊有變?”

“現在還沒有變,但難說以後不會有變。”莫世遺語帶深意地說。莫世召沒有胃口吃飯了,看樣子宮中的局勢很緊張。

接下來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第二天,莫世召從自己的渠道處得知今年的冬天太子幾乎病了一整個冬天,這也是為何宮裏的局勢會突然變化的原因。皇上對太子能否繼承大統又有了懷疑,二皇子成安再一次得到了皇上的關注。當初太醫就曾說過太子活不過二十歲,後來太子活了下來,不僅活了下來還活過了三十歲。但這場病令皇上和百官再一次對太子有了擔憂。

東宮,剛剛喝了藥的太子成棣虛弱地躺在床上。這次的病來得突然,又來得蹊跷。久病成醫,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所以平日裏他都很注意。可是這一次卻是毫無徵兆。前一天他還挺好的,第二天就開始發熱咳嗽。自從他的命和莫世遺的連在一起後,他就再未這麽病過了。他簡直要懷疑如果沒有莫世遺,這一次他會徹底嗚呼。不過似乎老天爺也不想這麽早把他收回去,今天他感覺身體明顯輕松了一些,不像昨天那樣沉甸甸的,連手都擡不起來。

成棣很著急,他的身子晚一日恢複,他就會變得更被動。在他生病的這段時間,成安接管了他手上一部分的差事,再這樣病下去難保成安不會取而代之。看著床頂,太子的心裏再次生出一種無法訴說的悲哀,可緊接著,他就咬緊了牙關,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輕易倒下。思索了良久,太子掀開被子下了床。

夜晚,莫世遺站在屋頂上看著遠方。明天就是月不由與他的一年之期,作為一名武者,他希望月不由能來;但作為莫世遺,他卻不希望月不由來。那個他連模樣都沒看清楚的人在去年的那一天給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深到這一年中他常常在夢中夢到那一天的比武。在那一刻,他忘記了身上的枷鎖,腦袋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要打敗那個家夥。那一刻,他甚至嚐到了遺忘太久的自由。但在那家夥逃走之後,他才驚覺那不過是黃粱一夢。

胸口悶痛,這種痛從年前一直持續到現在。成棣病了,所以他才會有這種悶痛。今年成棣病的時間似乎長了點。莫世遺的心情很複雜。他曾經希望成棣早早死掉,這樣他就可以早一點擺脫那些枷鎖,但現在,他的這種念頭卻越來越少出現了。他仍是不喜歡成棣,卻不希望他死了。他和成棣都不過是王家手上的棋子,就算成棣死了,他也無法擺脫,除非他殺了他的親生母親,殺了那些與他有血緣的親人,可若他那樣做,那他背負的枷鎖就更沉重了。

那個女人要他忍到成棣登基,他很懷疑。人的野心是越來越大的。真到了那個時候,他能順利脫身嗎?天空飄起了毛毛雨,莫世遺仰頭,只有眼睛感受到了雨水的冰涼。遠處,莫世召站在自己住處的屋頂上看著那抹孤獨的人影,心窩陣陣發疼。太子一直病著,世遺的身子也一定很不舒服吧。如果明天月不由如約前來,那世遺……他很擔心,很擔心。擔心莫世遺的身體,也擔心明天的那場可能會到來的比試。

幾乎一晚上都沒睡著,莫世召早早就起來了。在房裏心焦地等到莫世遺應該起床的時候,他沖出房門。跑到莫世遺的翠蘊閣,莫世召擡手就敲門,可敲了半天屋裏都沒人來應門。

“世遺,世遺?”

“莊主去練劍了。”

一位侍從端著一盆水站在院子門口回道。

“世遺去練劍了?”這麽早?莫世召很是驚訝。

那名侍從道:“莊主每天卯時就起來練劍了,要辰時之後才會回來。”

心裏閃過一個念頭,莫世召馬上問:“他這樣已經多久了?”

“有差不多一年了。”

莫世召心裏明白了。沒有問對方莫世遺在哪裏練劍,莫世召匆匆離開。

遠遠的,莫世召就看到一人腳踩湖面飛身掠過,他吐了口氣,臉上有了笑容。他就知道這人在這裏。

“有一年了啊……”沒有過去打擾,莫世召就站在那裏看著莫世遺。世遺是很想再和那人比試的吧,不然也不會這麽勤奮地早起練劍了。但想到莫世遺的顧慮,莫世召又很為他心疼。私心裏,莫世召希望月不由能來,他總覺得這個月不由會給莫世遺的生活帶來一些變化,至於是好是壞他并不擔心,反正對莫世遺來說,最壞也不過是這樣了。

莫世遺發現了莫世召,不過他并有停下,到了辰時二刻他才收了劍。莫世召朝他招招手,莫世遺幾個起伏落在莫世召的面前,兩人并肩回去。

早飯時莫世遺沒有說話,莫世召也看出他不想說話,今天是約定之日,莫世遺的心裏一定不像他表面上的那麽冷漠。當然,他也不會告訴莫世遺其實他現在有點緊張,還有很多對莫世遺身體的擔憂。如果那個月不由遲幾天來就好了,最好是等太子的身體恢複了再來。

用力咬下一口饅頭緩解自己莫名的緊張,莫世召又不受控制地去想月不由,他很想知道那個家夥長的是什麽模樣。

“莫世遺,一年之期已到,我又來跟你讨教了。”

一聲千裏傳音傳到了翠蘊閣,莫世召剛剛咽下去的饅頭被這道聲音驚得直接從嗓子眼裏噴了出來。眼前一晃,哪裏還有莫世遺的影子!

丢下饅頭,莫世召連嘴都顧不得擦就追了出去,那家夥真的來了!

剛出翠蘊閣的院子,莫世遺就看到一人像一只大鳥般從遠處飛來落在了樹上。莫世遺想也未想地騰空而起。腳踩在柔軟的樹枝上,他和來人遙遙相望。被剛才那道聲音驚動的山莊侍衛被及時出面的管家趕了回去,諾大的院子裏又只剩下他們四人了,和一年前的場景相當。莫世召跳上院牆遠離兩人,心口怦怦地直跳,他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何會這麽緊張。

同樣和一年前一樣,來人的腰間別著兩把劍,衣衫髒污,比一年前破舊了許多,頭發亂糟糟的,仍帶著雜草,臉上仍是髒得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莫世遺,去年太倉促就算了,今年我如約而來,你是不是也該把你那難看的面具摘了?我可不想跟一個看不清模樣的人比武。”

你還不是看不清模樣?莫世召很想吐槽回去。但這種時候他最好不要插嘴。莫世遺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發亮,他冷冷地說:“要我取下面具,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話落,莫世遺的劍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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