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北陀鎮距離京城不過五六日的行程。離京城遠近,成棣臉上的笑就越少。看著他,月不由無數次在心裏搖頭,不願回去就不要回去嘛,為何非要勉強自己呢。他自然無法理解成棣的堅持,當然,他更無法理解莫世遺的堅持。
被歹人劫持的太子當然不能大搖大擺地回到京城。在離開北陀時,成棣就讓莫世遺暗中給官府送了消息,讓五皇子成謙到京郊的驿館裏來接他。
躲在遠處,看著換了身衣裳的成棣獨自進了驿館,月不由小聲問身邊的人:“成棣明明不相信那個五皇子,為啥還叫那個五皇子來接他?咱們直接把他送回京不就完了?”
莫世遺低聲回道:“五皇子成謙是成棣一母同胞的弟弟。至於為何不讓我們送他回京,是不想給你我惹來麻煩。太子被劫,事關重大,哪怕是救了他的人也躲不過各路的盤查,尤其是宮裏的。”
月不由吃驚:“那個五皇子是他弟?那不也是……”莫世遺還沒怎樣呢,月不由就先抽了自己一巴掌,然後呸了三聲,接著說:“成棣連他親弟弟都不信,真是怪哉。”
莫世遺稍顯冷淡地說:“那個地方沒有兄弟手足、父母親人,只有權勢與利益。”
月不由贊同地點點頭,這家夥不就是赤裸裸的例子嘛。無聊地等了半個多時辰,從京城的方向奔來一隊人馬,包圍了驿館。同時,另一個方向也是馬蹄陣陣,目标同樣是驿館。為首的年輕男子快速下馬,朝另一隊人馬為首的長官匆匆說了幾句話後就面色緊張地進了驿館。
月不由拽拽一人的袖子:“那個是不是五皇子?”
“不知,我沒見過。”
“沒成棣好看,興許不是。”月不由自顧自地說,又補充了一句,“還是你跟成棣像兄弟。”心底裏,月不由已經把成棣當成了自己人,對自己人,他一向偏袒。
這回沒有等太久,束著頭發,沒有戴紗帽的成棣從驿館裏出來了,身後跟著進去的那兩個人。他朝月不由和莫世遺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在五皇子成謙的幫助下上了馬。兩隊人馬圍住成棣,護送他回京。
“唉,成棣就這麽回到龍潭虎穴裏去了。”月不由搖搖頭,有點惋惜。莫世遺則是意思不明地嘆息一聲。
等到大隊人馬都跑遠了,月不由從樹後現身,剛走出兩步,他就被人抓住了手腕。扭過頭,他有點不樂意地說:“我說過我不會逃就不會逃,你咋總是不信我呢?”
“因為你每次都逃了。”莫世遺還站在樹後。
拉下莫世遺的手,月不由道:“以前那是我打不過你,打不過當然要逃啦。現在你我也算是患難之交,我用得著逃麽。要不你跟我一起過去。”
莫世遺也想跟月不由一起過去,但現在天還亮著,戴著面具的他太過顯然。京城是王家的地盤,只要他露面,王家就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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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說怎麽辦?乾脆我不過去了,陪你等到天黑。”月不由退回樹後,他就說把那些人都殺了算了。
不放心成棣一個人回去,心中天人交戰了一番之後,莫世遺開口:“你去吧,我信你。天黑後我再進城。”
月不由解下腰上的粗布包交給莫世遺:“這裏是我全部的家當了,我交給你,晚上等你到了咱倆找個地方喝酒去。”
莫世遺收下了。
看看已經沒了人影的官道,月不由說:“我該走了,別要到京城了又出什麽岔子。”
莫世遺點點頭,月不由神不知鬼不覺地晃到了官道上,和一群進京的人們一起往京城而去。成棣雖然被他的弟弟接走了,但兩人并不放心,一定要看著他平安地回到宮裏才行。不過由於莫世遺的無奈,只有月不由跟了過去。
握著粗布包,莫世遺一直到看不到月不由了才收回視線。仰頭看看天,面具下的眉心微蹙,天趕快黑吧。
月不由的模樣好,又特地換了一身乾乾淨淨、質地不錯的衣裳,整個人看起來有那麽點富家公子的氣質。跟在一隊老夫婦的身後,月不由對守城的官兵們親切地笑笑,并很好心地扶住那位大娘。嚴查的官兵很輕易地就放他進城了。上頭說了,太子已經找到,他們不必再嚴查進京的人了。
成棣平平安安、幾乎沒掉一根頭發的回來了。五皇子成謙護送著太子還沒抵達宮門口,宮門外已經候著大批的官員了,皇上和皇後的貼身侍婢們也特別代表自己的主人前來迎接。無暇回府換衣裳,成棣直接去見父皇和母後。看到兒子平安回來了,王皇後抱著成棣就哭了起來,皇上也終於放下了多日的擔心,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親人重聚之後自然要說明白事情的經過。成棣的說辭是,有一個賊人瞄上了他們的船,想趁著天黑上船弄點銀子。結果正好碰上刺客。混亂中,那賊人聽到有人喊他“殿下”,想著他是哪位皇子,就趁亂把他救了出來,想藉此謀得些賞銀。結果事後那賊人聽到風聲,說太子失蹤,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錯。那賊人也不敢想賞銀了,只求能快快把他送回京。又因為害怕被官家抓去,所以一路上那賊人都不肯讓他給京城送信。這不快到京城了,那賊人才幫他送了信讓人來接他。
這還挺像是江湖人會做得出的。而且據活著回來的侍衛說劫走太子的人又髒又臭,也像是偷雞摸狗的宵小。難怪太子一直都沒有消息,原來還真是被人給“劫”了。不過好在此劫匪還算是聰明,知道把太子乖乖送回來。而且看起來這位劫匪把太子照顧得還不錯。這劫匪也算是誤打誤撞地救了太子。當下,皇帝下旨,賞賜這位劫匪五百兩銀子,并給他在侍衛營謀個職位,以後就不要再去做那些偷盜的事情了。看得出,太子的平安回歸令龍顏大悅。
太子的身體不好,皇帝決定第二日設宴,為太子壓驚。詢問了太子在外這段日子的生活之後,皇帝就讓太子回宮休息。從父皇那裏出來,太子并沒有馬上回東宮,而是扶著母後,去了母後的寝宮。
一進皇後寝宮,一人就激動地說:“太子大哥,您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母後終於可以放心了,臣弟也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覺了。”
成棣朝對方笑笑,感激地說:“這陣子辛苦你了。本來本宮還跟母後說讓你在邊關再歷練歷練,回來後好跟父皇為你求一個好職。結果因為本宮的事耽誤你了。”
“太子大哥您這就太見外了。臣弟是您的兄弟,您出了事,臣弟怎能安心在外不聞不問。現在您平安回來了,臣弟再回邊關也不遲。”五皇子成謙豪爽地說,神色間帶著連日尋人的辛勞。他現在還沒有王號,和四皇子成聰一樣是普通的皇子。
王皇後拉過成棣和成謙的手,眼圈泛紅地說:“你們兄弟兩人都是母後的心頭肉,誰出了事都是要了母後的命。這次是老天保佑,讓太子平平安安地回來了。若太子有個三長兩短,母後可怎麽活……”
“母後。”
成棣和成謙同時握緊母後的手,成棣道:“母後,對不起,兒臣讓您擔心了。”
“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摸摸成棣的臉,王皇後道:“這次真是有驚無險,可到底是誰派的殺手現在還沒查出來。母後真是擔心啊。”
成謙馬上小聲說:“不是說是二哥做的嗎?”
成棣蹙眉:“是成安?”
王皇後沉聲道:“他的嫌棄最大,可是又沒有确切的證據。那些刺客不是中原人,從屍首上看他們的打扮很像是苗疆那邊的。中原與苗疆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成安有那麽大的能耐能和苗疆聯手嗎?再說苗疆地大,勢力多雜,也不知是哪派的苗人。那些苗人對中原本來就有敵視,他們就算知道是哪些人做的也不可能告訴我們。朝廷更不可能冒然出兵。總之這件事除非查出是誰幹的,否則只能吃個啞巴虧。”說到這裏,王皇後眼眶帶淚地看向太子,又道:“還好你平安回來了。”
成棣面帶愧疚地說:“都是兒臣無能,讓母後擔心了。”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要殺你,你能躲過已是老天保佑,怎還能說自己無能。”後怕的王皇後擦擦眼角,接著說:“不過你父皇已向苗疆發了诏書,讓他們在自己的地盤上安居樂業,不要插手中原的朝政。算是軟硬兼施吧。出了這樣的事,你父皇不能不做聲。”
“兒臣明白,兒臣能平安回來已經足夠,至於苗疆那邊,兒臣聽父皇的,兒臣日後會更加小心。
王皇後點點頭。
成謙開口:“太子大哥,那個救你的人是怎樣的一個人?臣弟聽侍衛說他又髒又臭,像個叫花子。”
王皇後的眼神變了變,她對“叫花子”這個詞很是敏感。成謙笑笑,道:“那人是故意裝成叫花子的。不過他似乎是怕本宮尋仇,死活不肯告訴本宮他叫什麽,只說他在家排行老二,讓本宮叫他小二。”
“小二?”成謙噗哧一聲笑了,“這是什麽名。”
“呵呵。”
王皇後開口:“成謙,這陣子辛苦你了,你快回府好好歇歇,母後再跟你太子大哥說幾句話也要歇了。”
成謙立刻站起來:“好。那母後,兒臣回府了。太子大哥,臣弟先走一步。”
“好好歇幾日。辛苦了。”
“兒臣告退,臣弟告退。”
成謙走了。他一走,王皇後就和太子去了密室。密室裏,王皇後嚴肅地問:“太子,你跟母後說實話,真是那位劫匪把你送回來的?”
成棣也不隐瞞,直接說:“是世遺把我送回來的。”
王皇後倒抽一口氣。成棣道:“那名劫匪原本是想拿兒臣來換銀子,後來兒臣趁他不注意逃了出來,正好被世遺找到了。世遺殺了那個劫匪。兒臣當時受了驚,休養了幾天,所以才耽擱了。”
“那劫匪死了?”
“世遺說那人留不得,特地又返回去殺了他。”
王皇後擰了擰眉:“那世遺呢?”既然死了,那就算了。
“他不便送兒臣進京,所以才會給成謙送信,讓成謙來接兒臣。”
王皇後有點不高興了。“世遺既然找到了你為何不給京城送個消息,讓母後如此擔心。”
成棣道:“是兒臣不讓世遺說的。敵人在暗,哪怕是母後的身邊也可能有異心之人。”
心知這件事意味著什麽,王皇後的不悅稍稍退了些,又問:“世遺回去了?”
“他該是已經回去了。他說兒臣回京後他就回山莊。”
王皇後嘆息了一聲,許久之後,她說:“母後知道,欠他良多,只是母後也是身不由己。這次若非他,母後真不知要怎麽辦了。”又嘆息一聲,王皇後很是疲憊地說:“你回去吧,這幾日就不要進宮了,好好歇息。”
“好。”
成棣站了起來。
王皇後又叮囑:“明日你父皇設宴為你壓驚,你不要問成安為何不在。”
“怎麽了?”
“你父皇懷疑你遇刺一事與他有關,把他軟禁在了府裏。現在成聰下落不明,你父皇也派人去尋他了。現在只有你和成謙最讓你父皇放心,你別忘了多在你父皇面前為成謙說話。你們是親兄弟,在這宮裏頭,除了母後,你能相信的也只有你的‘親’兄弟。”
“兒臣明白。”
行了禮,成棣離開了皇後寝宮,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嘴角的那抹笑是什麽意思。“親”兄弟?他只承認一人是他的“親”兄弟。這宮裏的人,他誰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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