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大婚(上)

三月初八,宜嫁娶。

剛過了醜時(淩晨兩點),韓嫣便在侍婢的服侍下起身了。簡單的洗漱過後,韓嫣随意扒拉一口飯,便跟着已經在門外站了一會兒的周明錦匆匆出宮了。

“少年軍那邊怎麽樣,不會有問題吧?”韓嫣坐在馬車中,撩起車簾,發現外面的天還沒大亮,不禁歪了歪嘴。還好在漢朝的時候婚禮是在傍晚舉行,寓意“昏禮”,注重夫妻之意和結發之情。要是像現代那般早上十點多就開始了,那他還忙活不完呢!

“我辦事,你放心。少年軍那邊肯定不會有問題,倒是你這邊,環節太多了,會不會出問題啊!”周明錦皺了皺眉,有些擔心。韓嫣弄得東西有很多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居然還得有人在空中往下撒花瓣——千萬別摔下來。

“沒事,這幾個月已經試驗過一千遍了,備品我都準備三份,絕對萬無一失。”韓嫣信誓旦旦的保證,随即揚聲說道:“馬車再快點,先到奇寶齋。”

“是!”前面駕車的郭解翻了翻白眼,大聲應道。

馬車漸漸快了起來,一路無話,盞茶功夫就到了奇寶齋。

“東家!”大掌櫃韓義和一衆管事的守在門口,見到遠遠過來的馬車,不由得出聲叫道。

“大家辛苦了!”韓嫣一躍跳下馬車。環視一下衆人。“今日一定要提高警惕,皇家之事,攸關性命,誰也別給我掉鏈子。”

“諾!”衆人齊聲應道。

“金屋車攆準備的怎麽樣了,從堂邑侯府鋪到到宮中的紅綢上沒有破陋的地方吧?”韓嫣進了大廳,随口問道。

“東家放心,我們剛剛還檢查了一邊呢!一點兒刮毛的地方都沒有。”韓義笑着說道。

“那幾個騰空的熱氣球等卯時就放上天去,別怕多少碳,多放幾個。”韓嫣繼續說道。

“諾!”負責熱氣球的韓明抱拳應道。

奇寶齋大堂內被收拾得整整齊齊,只有正中央擺放着一臺三尺見寬的長桌,上面端端正正呈着整座長安城內的完整沙盤。韓嫣走上前去,拿起一旁的教鞭在沙盤上指指點點,将整個婚禮的流程再次強調一遍之後,這才發話道:“開始幹活!”

和長安城內的張燈結彩相照應,這個時候的堂邑侯府也是一片的兵荒馬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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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一身黃色內衣坐在房內看着自己母親和父親來回亂竄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的樣子,不由得直樂:“哎呀,我說你們這是幹什麽呀!離婚禮還早着呢!就把我這麽早拽起來,我還想多睡一會兒呢!哈欠……”

說着,阿嬌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眼淚都流出來了。

“女人這一輩子就這麽一件大事,我說你怎麽不慌不忙的。這韓嫣也是,怎麽到這個時候嫁衣還沒給送過來呢!”劉嫖急的直跳腳。

“這才什麽時候啊!”阿嬌伸出頭瞅了瞅外面的天,“還不到寅時呢!我打賭劉徹這功夫一定在被窩裏睡覺呢!再說了,韓嫣辦事兒肯定靠譜,您急什麽呀!都說了卯時送嫁衣,肯定差不了。”

“什麽破嫁衣,一秀就得秀半年啊!若是等會兒還送不來,你看我——”

“啓禀長公主,侯爺,外頭送嫁衣的來了。”殿外有婢女匆匆進來,禀道。

“快讓他進來!”長公主猛地轉身,招手說道。

奇寶齋兩個小厮捧着托盤恭敬的走到門外,躬身跪拜。“草民見過侯爺,長公主,阿嬌翁主。東家怕府上着急,特命草民等站在繡坊外頭,等繡娘工匠制好了嫁衣馬上送過來。”

“費心了。”長公主從懷裏掏出兩個沉甸甸的紅包遞給兩人。

“多謝長公主。草民祝願阿嬌翁主和太子殿下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兩人又拜了拜,這才将手上的托盤交給一旁的婢女,然後躬身退下。

“我看看這做了半年的嫁衣有什麽稀奇的。”長公主好奇的說道,伸手取下托盤上的紅綢,一件嫁衣玄色禮服(黑中揚紅)疊的板板整整的放在上面。燭光一照,翻起粼粼流光。

“這個料子……”劉嫖伸手摸上去,只感覺到一片膩滑柔軟卻猜不透是什麽料子,不由得将禮服兩肩握在手中輕輕一展,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卻原來,這件禮服衣擺袖口之處,都綴着顆顆拇指大小的夜明珠,百十來客珠子一般大小,在燭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輝。整件禮服的鸾鳳圖案都是用赤金秀成,通體鎏金的文繪時不時閃過一抹流光,仿若衣服上的鸾鳳活過來一般。穿在身上,說不出的高貴豐盈。

“母親,我好看嗎?”阿嬌欣喜的将嫁衣穿在身上,顯擺的轉了一圈。

“好看,好看!”劉嫖看着面前恍若天仙一般的女兒,熱淚盈眶。“我的女兒終于長大成人了,終于要出嫁了。”

“嘻嘻……”阿嬌也十分稀罕的摸個不停。“果然還是阿嫣最會弄東西。”

“好了好了,抓緊時間,母親給你梳頭了。”劉嫖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眼淚,示意十全夫人開始梳頭。

而外面,慶祝的賓客也絡繹不絕的上門了——雖然婚禮是在皇宮舉行,不過有很多人也會在黃昏之前到堂邑侯府走一趟,以示對太子妃一家人的敬重。早晨初升的陽光傾灑在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也将堂邑侯府前的車水馬龍渲染的愈發熱鬧。

堂邑侯陳午和兩個兒子分別站在正殿和門口迎賓,看着絡繹不絕的賓客和賀禮頗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雖然真正位高權重的大臣侯爵們都沒過來——他們這功夫都差不多到了皇宮了。可是這番花團錦簇的現象還是讓人覺得熱血。這才是真正的“富貴榮華”。

徑自感嘆着的陳尚兩兄弟突然眼尖的看到了緩慢駛過來的車駕——

“那不是奇寶齋的嗎?後面跟着的怎麽是太常署的官員?”陳尚有些狐疑的揚眉說道。

這功夫。奇寶齋的韓青也走到跟前了。“草民見過大公子,二公子。回兩位公子的話,草民等按照東家的吩咐過來鋪紅綢,可是這……”

韓青看着堂邑侯府前的車水馬龍有些為難的說道。

太子妃要走的紅綢,也不能讓別人先踩了。說出去不好聽啊!

“這個……”陳尚也注意到了,皺了皺眉。“你稍等一下,我去和父親商議一番”

陳午也覺得為難,稍稍和衆人說了一嘴。過來慶賀的賓客都是玲珑之人,也都是可以結交的,自然不會讓主人家為難。過了一會兒,堂邑侯府門前的馬車全部被悄悄遷到了側面。将正門的地方讓了出來。

将一切準備好了之後,時間也差不多到了黃昏。炙熱了一整天的日頭也微微和緩了下來,金黃色的流光染上了一抹喜慶的紅色,将整個長安城浸染的分外熱鬧。

按照規矩,迎親那日男方要親自到女方家中将新娘迎娶回門,不過由于劉徹是太子的關系,并不能直接到女方家中。景帝和窦太後、長公主商議之後,便由韓嫣和周明錦兩個伴讀代替天子去接太子妃。兩人自然樂意去湊這個熱鬧。離吉時還有半個時辰,兩人帶着儀仗便早早到了堂邑侯府門外等候,以示男方對新娘子的滿意,願意多等一會兒以求得美嬌娘。這個時候女方還不能出來,便要男方的儀賓唱一首催妝詩,感動新娘子,讓新娘子快快出來。

等了一會兒,韓嫣便将早早準備好了的催妝詩交給儀賓,儀賓接過之後便大聲唱了出來——

“歡顏翁主貴,出嫁帝王家。天母親調粉,日兄憐賜花。催鋪百子帳,待障七香車。借問妝成未,東方欲曉霞。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靜待并蒂開,與君長相依。”

後面幾句是韓嫣自己加上去的,他是實在喜歡這兩句詩。簡直是泡妞必備的終極殺器。(千萬別用納蘭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後患太大。和一個人白頭到老和只和一個人白頭到老差很多啊!)上輩子他一有機會就拿出來顯擺顯擺。反正這功夫卓文君還沒寫白頭吟呢!将來有機會自己整整司馬相如報答她就是了。

漢朝時候的婚禮還不要求蓋紅蓋頭,阿嬌又是将來的太子妃,很多等着看新娘子的百姓都靜靜的站在兩邊。無數道熱忱的目光都靜靜的看着堂邑侯府的大門。不多時,千呼萬喚的阿嬌便在劉嫖和衆多長輩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落日的餘晖傾灑在那一襲紅妝上,映襯的玉人面如桃花,色如春曉,頭上環戴鳳插,在落日的折射下散出圈圈光暈,将美人映襯的恍若仙人一般。韓嫣一直都知道阿嬌很美,美得恣意嬌豔,仿佛盛開的牡丹一般。今日這鸾鳳所秀的玄色吉服穿在身上,黑色的絲綢顯得皮膚更加白皙,流光溢彩的鸾鳳仿佛活了過來,随着阿嬌一步步的翻雲覆雨,喜慶中還帶着幾分莊重,仿佛一瞬間長大了一般。韓嫣突然有種女兒要出嫁的錯覺?!

袖中的柔夷緊緊握起,塗着丹寇的指甲在掌心印下一輪輪半月,阿嬌有些緊張的抿了抿嘴唇。腳下踏着如火一般的紅綢,秀得栩栩如生的花開富貴綿延向遠方,一眼都看不到頭的奢靡。十步之外就是充當迎新儀的韓嫣和周明錦兩人,阿嬌看着一身火紅容色精致的韓嫣,微微勾了勾嘴角。心中的忐忑慢慢消散了許多。緩緩的下了臺階,一步步照着車攆走去。

等阿嬌到了跟前,韓嫣将早就備好的車攆上面蓋着的紅蓋頭拉了下來,一座金光閃閃的金屋出現在衆人面前,通體鎏金打造,最頂處雕刻着一只展翅飛翔的鸾鳳,其身鳥羽的位置用各色寶石鑲嵌成羽毛,在夕陽餘晖的映照下,散發着七彩的光芒,人群中一片嘩然。

阿嬌也有些驚訝的張了張嘴。韓嫣立刻欠身說道:“翁主,請上車。”

阿嬌深呼吸一口氣,走到車攆前,突然回頭對儀賓問道:“适才你唱的催妝詩,給我!”

“這……”儀賓有些瞠目結舌。

“給我!”阿嬌揚了揚眉,加重語氣重複道。

“……”儀賓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韓嫣。

“給他!”韓嫣翻身上馬。開口說道。

将儀賓遞過來的絹稠藏入懷中,阿嬌這才扶着劉嫖的手臂上了車攆。

“起……駕……”

韓嫣和周明錦一左一右圍在車攆旁邊,車攆前面是三百匹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每匹馬上都坐着一個玉樹臨風的少年或青年。正是少年軍中三百個馬術最好的成員。這三百名在車攆前面的少年都穿着一身大紅色制服,量身定做的制服恰到好處的貼在身上,将少年們勻稱修長的身側暴露無遺,白色的收腰皮帶将纖細的腰肢勒出一道柔韌有力的弧線。寬大的下擺飛揚在空中,如火如荼。及膝的白色皮靴将小腿包裹在其中。鮮明的搭配讓衆人眼前一亮,人群中甚至還聽見有少女忍不住尖叫的聲音。

随着車駕緩緩起行,人們這才發現原來車攆後頭除了儀仗意外還跟着一千匹騎着高頭大馬的騎士。只不過這些馬匹全都是棗紅色的,而騎馬的少年們則換成了黑色軍服。通體的黑色制服剪裁恰當,并在前襟和衣擺處用銀線畫出飛鷹的圖案。一陣晚風吹過,将騎士身後的大麾吹得烈烈聲響,雖然沒有前面的紅色打眼,卻顯得十分考究而高雅。一股子帶着驕傲、自信、沉穩、神秘的感覺悄然而出。

“真漂亮!”人群中忍不住有人開口說道。

“咱們大漢朝什麽時候有這麽多馬了?不是說咱們缺馬缺的連皇帝玉辇的八匹馬都湊不齊一個顏色的嗎?”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你說的那是高祖那會兒,這都過去快六十年了。現在的大漢朝富庶着呢!我聽我們一個管內庫的親戚說,那裏頭的銀錢多得數不清,來不及清理,就連串錢的繩子都腐爛了……”

“不知道這些少年時那幫子軍隊,這衣服,這精神頭……他們還招不招人?”

“招人也不招你這樣的,你沒看人家都是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嗎……”

而這一千匹棗紅色大馬之後,還有一千五百名步行的少年。這一批少年身穿海藍色混軍裝,更為奇異的是這衣服下面突然是兩條直統統的褲子。叫上褐色小皮靴收攏,邁着整齊的步伐一隊隊從人群面前經過。每一次擡腿都是一個高度,每一次甩臂都是一個角度。上千的人走路居然只有一個聲音。“啪啪啪……”

“咦,他們走的居然和一個人一樣……”有人驚異的叫道。

“可不是嘛!這可真是稀奇了,就像木偶被人牽着似的……”

還未驚奇完畢,有人無意識看了一眼天空,霎時間吓得臉色都變了——

“天、天、天上有人……”

“嘩……”

衆人整齊劃一的擡頭,只看見天空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幾十個黑乎乎的東西,上面仿佛是布袋子,下面是個籃子,中間居然還冒着火光。

韓嫣在前頭刷的将刀亮了出來,夕陽的餘晖将刀鋒映照的愈發森然。只見所有的少年軍成員整齊劃一的抽出了腰間的佩刀,齊聲大喊:“陛下威武,大漢威武……陛下威武,大漢威武……”

熱氣球上早就等得不耐煩的郭解立刻将腳下的一筐筐剪成心形或者玫瑰花瓣形狀的紅色宣紙傾倒而出。漫天的紅色花瓣霎時間紛紛揚揚的灑下,驚得長安城內的百姓連聲大叫。

未央宮內,還等着車駕進門的景帝和一衆大臣也不由得張開了嘴巴。

“這個韓嫣!”景帝嘆息的說了一聲。

“怎麽了?”窦太後由于眼瞎,根本看不見外頭的情況,只聽到衆人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仔細聽聽,似乎阿嬌還沒過來呢!當即不明所以的開口問道。

“韓嫣不知怎麽弄得,居然把人弄到了天上,然後讓他們往下傾灑着紅色花瓣,沸沸揚揚的,整個天空都是!”梁王劉武有些不适滋味的說道。他原本以為自己的生活就夠奢華的了,沒想到今日的太子婚禮,竟然他有了大開眼界的情緒——不過這奢靡的婚禮也有自己的功勞!想到這裏,劉武自得的笑了笑。

“什麽,把人弄到天上去了?”窦太後只注意到了前半句話。“他是怎麽弄得,會不會摔下來啊!大喜的日子可千萬別出了——”

人命!覺得不吉利,窦太後下意識把後面兩個字咽下去了。

“太後,您放心吧!這幾個月韓嫣已經讓他們上上下下幾千回了,下面還有人接應着呢!絕對出不了岔子!”一旁跪着的田蚡開口勸道。

“哦?怎麽你好像挺清楚的?”窦太後聞言,感興趣的追問。

“呃……”田蚡遲疑片刻,看了看景帝,開口說道。“微臣曾跟着忙活過一陣兒!”

“那你上去過沒有?”景帝也饒有興趣的插了一句。

“……沒有!”田蚡低頭說道。“韓嫣說要想上去,必須先經過訓練。

“哦,什麽訓練?”景帝愈發感興趣了。“不知道朕能不能上去。”

“這個……”田蚡臉上大汗,早知道他就不多話了。

和景帝有同樣疑問的諸位王公大臣也都三三兩兩的讨論起來。而一旁諸侯王中間的劉陵,則是狠狠的扯着手中的羅帕,看着滿是紅色花瓣的天空,恨恨的咬了咬嘴唇。

司馬門,劉徹一身吉服擡頭看着沸沸揚揚的天空,勾了勾嘴角。“韓嫣總是能把一件事情辦得出人意料。”

“太子殿下,太子妃的車駕過來了。”身後,一個小黃門小心翼翼地說道。這大婚之日,太子殿下的臉怎麽黑的這麽厲害啊!

“太子妃?”劉徹冷笑一聲,想起這半年每每和自己對着幹的阿嬌,心裏突然一陣膩歪。“要是和孤成婚的是……就好了……”

“什麽?”劉徹的聲音極細,身後的小黃門跟本就沒聽清,不由得出聲問道。

劉徹“唰”的回頭,目光陰森的盯着面前的小黃門。

“殿、殿下……”小黃門雙腿一軟,不由得跪趴在地上。

“在宮裏頭當差,不該聽的就別聽,不該問的就別問。”劉徹森然的說了一句,看着小黃門驚駭欲絕的模樣,開口說道:“還不起來!”

“諾!”小黃門立刻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褶皺,躲在後頭,再也不敢吱聲。

而正前方,迎親的儀仗已經緩緩過來了。劉徹看着騎着白馬一身大紅色走在最前面的韓嫣,眼中暖色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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