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依舊橫眉妩

梁元平四年晚春那一場謝氏帝王家的家宴注定是要被寫上史書的。

陰謀論者可以從這一場慘烈的家宴裏延伸分析出梁元平年間整個朝堂的暗潮洶湧。

然而正如不同的人讀紅樓,眼中的紅樓是不同的這個道理一樣,除了那些偏好以政治立場解讀這一個事件之外,還有更多的人把這一場家宴最終的結局看做了一段悲劇愛情的落幕。

謝緒和李安平恐怕怎麽都不會想到,他們兩個人會是以“愛情”這個話題,被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牢記熟知,甚至幾百千年後,還會有人為他們兩個在各種論壇裏建起高樓,争論關于各種愛與不愛,恨與不恨的事。

不過也有人分析說所有人都被亂七八糟的野史騙了。

像謝緒那樣子出生的人怎麽可能會和一個私生活混亂的公主糾葛到一起去,謝緒在歷史上也算是出了名的君子,他只要長了點腦子就不會和自己弟媳婦的姑姑搞到一起去。

愛不愛的,都是後來人的腦補而已,謝緒和李安平根本就沒半毛錢關系!

至于後來謝緒和李安平的結局,你們不覺得更像是一場兄弟倪牆之後落敗的下場而已嗎?

是的,沒錯,幕後大BOSS是那個你們花癡了多年的美男子謝二!他才不是像史書裏寫的那麽純潔無辜呢!

麻煩你們用腦子想想,梁朝第二個皇帝他爹是誰好不好!

更何況,如果非要說愛情,謝二和他那個公主才比較像是真愛好伐!人家夫妻不管怎麽說,至少真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謝泠除了這個女人之外,翻遍正史野史也沒第二個女人了不是嗎?更何況他們兩個人的兒子還被送上了皇位,簡直仁森贏家!

後來這個題為“八一八歷史上有名的杯具愛情——謝緒李安平”的帖子,在某論壇首頁飄紅了很久。

謝家其實蠻喜歡辦什麽家宴之類的活動的。

當年謝氏還是清貴士族的時候就喜歡,當然了,這種家宴和後來我們所理解的大家圍一個桌子熱熱鬧鬧地說說家常之類的家宴還是稍微有些區別的。

大概是士族行為處事裏的慣性,大家都把感情這個東西表露得非常克制,連在親情的表達上也是如此的,禮制森嚴之下,保持好适當的距離,給予合适的問候就好了。

不過這些規矩都是堂兄弟間的,放在謝緒謝泠身上還是不太合适,他們素來親近。

謝泠在宮裏自然是有自己的住處的,李詢見過皇後之後就被他牽了回去,到了地方就要被按倒在床一起午睡。

說是吃晚飯還久呢,我們不如先休息一會吧。

李詢一開始是拒絕的,七郎在呢。何況李詢又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看謝泠這一副樣子就知道他一定會做出一些荒唐事來。

可是謝泠這厮無恥啊,直接就湊到她面前委委屈屈一副小媳婦樣,細聲細氣地說:“夫人見了七郎就忘記泠了,怎麽好這樣呢,不好這樣的,夫人應過泠要把泠放心尖尖上的。”

李詢聽了直接抖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張了嘴剛要吼你胡說,可是擡了眼一對上謝泠的笑意盈盈的眼,她忽然腦子一抽,想起了好像……還真有那麽回事。

只不過,

——這些以及那些在床上醬醬釀釀的時候說的渾話,總歸是不能算數的。

在床上自然是可以坦坦蕩蕩地愛得山崩地裂死去活來,但是穿上了衣服,這些事兒還是不要提了比較好。

更何況,兒子還是未成年人,在祖國的花骨朵面前,怎麽可以提這些事。

于是李詢敷衍似地回了謝泠一句:“這些玩笑話以後休提了。”然後便轉了身替自家端端正正站立着的兒子整了整衣襟,小少年烏發紅唇,穿着一身錦袍,好看得不要不要的。

“七郎餓不餓?”李詢盯着兒子,眼睛亮晶晶地。

謝七郎目光清清靈靈的,看了看自己母親,又看了看自己父親,剛要說出口的不餓馬上機智地改為:“午時七郎吃得不飽。”

李詢于是馬上愉悅地一合掌,張了嘴剛想表示我們這就一起去覓食吧,謝泠已經搶在她之前表态。

他素來不是個親近可親的父親,在謝七郎眼裏,他的父親持禮穩重卻也高高在上,那些待外人的溫和不過是他最最漫不經心的敷衍,謝七郎認定了父親是個心如磐石的人。

而就是那麽一個心如磐石的人,拉着他母親的手,眼眸含笑軟聲軟語地說:“好了,知曉你午時吃得不飽,莫拿七郎做借口。”

謝七郎抿着嘴角,看着自己父親柔軟明亮的目光從母親身上移動到自己身上,他身體不安地動了動,謝七郎的确不習慣這樣的父親。

“七郎亦是,往後你母親可還要你顧着,七郎可莫放任你母親。”

這樣子,開着小玩笑卻又親切平和的人,不是他的父親。

謝七郎垂了眸子,握緊了手。

李詢終究還是被謝泠拖走了。

謝七郎就站在那裏看着,那個陌生的帶着和軟微笑着的男人半哄半抱着騙走了他的母親,他眼眸裏的情意幾乎能化作春水溢出,溢到了謝七郎的心頭,幾乎叫他窒息。

謝夷之從來不信他父親愛慕他母親。

從來便不曾信過。

那個所謂的,愛慕着李詢的謝泠,于他看來,卻不過是一場謀劃得精心的騙局,只不過可惜,這場騙局耗時太久,讓身處局中的謝泠都被自己騙過去了。

然則,無論深情也好,薄情也罷。

謝夷之垂下眸,轉身離開。

被騙走了的李詢是不可能叫謝泠得逞的。

揪住謝泠的頭發一點點都不憐香惜玉地把他的臉扯開後,李詢擺正了表情:“不跟你鬧,嚴肅點。”

謝泠的頭發被揪亂了,一縷一縷地垂在臉頰旁,李詢讓他嚴肅點,他便抿着唇盯着李詢擺出一副我很嚴肅的模樣。

所以說,這一副弱受/抖M/剛被□□過的樣子是怎麽回事!

李詢無奈扶額不忍直視。

算了,随便他了,說正事吧。

“李安平住在宮裏?”

李詢單刀直入。

謝泠聽了這個名字,神情剎時便冷淡了下來,他并不意外李詢能猜到這事,于是便點了點頭。

李詢見謝泠點頭便知道剛才路過隔壁東宮看那一副守衛得銅牆鐵壁模樣的緣故果然是因為李安平這個禍害。

謝緒沒有封王,也沒有封太子,東宮卻一直給他留着,他雖然不住宮裏頭,然則但凡進宮過夜,歇的地方都在東宮。他是嫡長子,本就是妥妥當當的儲君,然而皇帝就是憋着一口氣不封他,估計還和李安平有那麽點關系。

任哪個君主看自己的兒子為一個女的神魂颠倒都要覺得鬧心。

“是謝緒送李安平入宮的,李安平快要生産了,外面不太平,是不是?”

謝泠看着李詢,許久才又嘆息着點點頭。

李詢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謝緒,她伸出手握住謝泠的手,緊緊相握之後才又說:“你同我說實話,李安平能不能活?”

謝泠看了兩人相握的手,一直沒有回答。

李詢心口一涼,握住謝泠的手瞬間就脫了力氣。

“阿詢,她同你不一樣,你們素來就是不一樣的。”謝泠上前将李詢擁到懷裏。

的确是不一樣的。

後世野史素來愛編竄舊人,同樣是李唐的亡國公主,甚至同樣和謝氏子弟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比起侄女堂堂正正的明媒正娶壽終正寝,李安平死得的确過于慘烈一點。

對于長寧公主這樣一直隐于靜王身後,過着平和安定生活的人,後人是不樂道的。他們樂道的安平長公主,出生得錦繡繁花,前半生富貴榮華,一夕之間風雲聚變,夫死國亡。然而國色天香的女人總是不缺少動人的愛情故事,比起那個随着李朝而死的她默默無聞的夫君,那個傳說中驚才絕豔,最後陪着李安平一起被燒死在東宮的謝家大郎當然更受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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