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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洛拿起鋼筆字,剛要在遺囑上簽名,就聽張律師低聲問道:“安先生,您……考慮清楚了嗎?”
安洛果斷簽下自己的名字,頭也沒擡地淡淡說道:“嗯,很清楚。”
把百分之十的私人財産匿名捐贈給邵榮父子在英國的器官移植研究中心,其餘財産全部由兄長安揚繼承,這是安洛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處理方式。
反正這輩子不打算結婚生子,身邊唯一的親人就只有安揚,如果安揚不願意接受這份遺産,到時候該怎麽處理就随便他吧。或許他會把財産全部留給邵榮也不一定。
立好遺囑後,安洛轉身來到會議室,結束會議便匆匆開車回家。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今天有點心神不寧,可能是昨晚關于車禍的噩夢讓他回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情,剛才在公司頻頻走神,狀态一直很不好。
下午就要回國,不如現在回去收拾一下行李。
回到家的時候,安揚正在睡覺,安洛推開他卧室的門,看着躺在床上的他睡着後微笑的樣子……被心底本能的渴望驅使着,鬼使神差一般,安洛輕輕走到了他的床邊,慢慢俯……
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快,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面前近在咫尺的位置,只要再低幾厘米,就可以碰觸到他的眉眼、他的嘴唇。
多少次在夢裏親吻過他,然而此刻,他就在面前,安洛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做出親吻這樣出格的動作。
安揚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這枚結婚鑽戒被他戴了很多年,證明他的心裏蘇子航的地位無人能及,此刻看在眼裏像是一種最直觀的嘲諷……他的唇邊挂着微笑,或許是夢到了過去和蘇子航在一起的美好畫面,他連夢中都會露出這樣溫暖而幸福的笑容……
安洛根本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親吻他。
甚至覺得,自己這樣做,是對他、對蘇子航的一種侮辱。
只好壓抑住內心洶湧而出的情感,僵硬地轉身,從安揚的卧室走出來,再輕輕關上房門。
并不是不想為自己争取,只是他太過了解安揚和蘇子航,他們兩人從相識到相愛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兩人之間的感情已經容不下任何人插足。
不敢跟安揚表露心跡,更不想讓自己變成可悲的笑柄,只能把這種感情默默壓在心裏,讓它在心底腐爛,發黴,漸漸變成毒瘤一樣的存在。
安洛深吸口氣,讓胸口窒息般的痛楚慢慢緩解下來,這才轉身走回卧室,拿出行李箱收拾起行李。
***
下午兩點的時候,安揚醒來了,走到客廳發現安洛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裏正在重播昨晚的一場球賽,安洛的注意力并不在球賽上,反而垂着頭盯着地板,腦袋一點一點的,顯然正在跟瞌睡作鬥争。
安揚不由得笑了笑,走到他身邊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小洛,困的話去床上睡。”
安洛猛然從迷糊狀态清醒過來,對上安揚微笑的眼睛,臉色不由得微微一紅,咳了一聲,說:“我……不困。”
安揚問:“怎麽在沙發上睡?也不怕感冒。”
安洛摸了摸鼻子,說:“我怕錯過航班,所以沒有回卧室……”
看着他一臉尴尬的模樣,安揚便微微一笑,轉移話題道:“機票訂好了?”
安洛點點頭:“嗯,是下午三點半的飛機,現在幾點?”
安揚低頭看了看手表,“兩點。”
安洛說:“那準備一下,去機場吧。”
安揚點點頭,轉身往卧室走去,“我換一下衣服,你去拿車。”
安洛看着他的背影問:“要不要叫司機過來?”
安揚擺擺手說:“不用,我來開。”
***
安揚開車的技術很好,在溫哥華待了兩年,他已經能把這裏的路标大概記下來,經常開着車出去也不會迷路。
看着窗外閃過的建築,安洛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個城市依然很是陌生。
或許因為他是個念舊的人,心裏的故鄉一直是小時候長大的那個小鎮,至于後來生活了很久的城市以及如今定居的溫哥華,對他而言不過是個安身之所,他并不會花費時間去在意這個城市的民風、建築以及交通。
不像安揚,短短兩年時間,就在這裏混得如魚得水。
安揚開車并不喜歡放音樂,車內非常安靜,跟他單獨相處讓安洛有些心慌,只好扭過頭去看着窗外的景色。
見弟弟一直用後腦勺對着自己,安揚忍不住疑惑地問:“你在看什麽?”
安洛後背一僵,忙說:“沒什麽。”
安揚并沒有察覺到他的反常,微笑了一下,說:“這次回國,我想多留幾天。你不用理我,辦完事情就自己回加拿大。”
“嗯……”安洛頓了頓,“你多留幾天有什麽要緊事嗎?”
安揚搖頭:“沒有,只是打算多留段時間,順便去他曾經說過的地方看看。”
——安揚所說的“他”,自然是蘇子航。
安洛的鼻子突然有些酸澀。
安揚可以在自己的面前毫不顧忌地提到蘇子航,自己卻只能假裝若無其事做一個聆聽者。安揚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默默聆聽的人,其實一直喜歡着他,喜歡了很多年。
一路上,安洛都沒有再說話。
車子終于在三點的時候開到機場,時間并不充裕,兩人沒有在機場多過停留便直接檢票進站,到了飛機上,座位果然是連在一起的。
兩人放好行李,坐下來系上安全帶,再按照要求關掉了手機。老生常談的安全錄像播放完畢之後,飛機終于滑出航道起飛了。
安揚見安洛皺着眉頭精神疲憊的樣子,便柔聲說:“困的話睡一覺吧。”說罷還體貼地幫他把座椅調整到一個舒适的角度。
安洛回頭看了眼安揚,說:“那……我先睡一會兒。”
安揚微微一笑,“嗯,睡吧,有事我再叫你。”
安洛實在是太困了,很快就進入沉睡狀态,不知不覺中腦袋歪到一側,輕輕靠在了安揚的肩上。安揚并沒有推開他,而是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靠得更舒服些。
無聊之下拿出椅背上的雜志随手翻閱着,剛翻了兩頁,飛機突然開始劇烈震動,頭頂用于緊急救助的氧氣袋全都掉了下來,同時響起一陣廣播:“各位乘客……”
剩下的廣播聲被乘客們聲嘶力竭的尖叫所淹沒。
安揚扭頭看了眼窗外,飛機此時已在高空之中,左側的機翼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顯然是發生了意外,或許不出一分鐘飛機就會爆炸,逃生的概率……約等于零。
客艙中已經亂成一團,尖叫聲、哭喊聲,男女老少的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吵得人耳膜陣陣發痛。
要不要叫醒安洛?
安揚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果真要喪生于此,讓他在沉睡中死去,不用經歷太多掙紮或許也是件好事。
比起周圍那些人的歇斯底裏,安揚反而非常冷靜,他甚至覺得心底無比輕松。因為他已經沒有什麽好留戀的,唯一留戀的人,早已躺在了冰冷的墓碑下。
安揚輕輕閉上眼,等待着死神的降臨,腦海裏瞬間閃過很多個畫面,最多的,卻是當年跟蘇子航一起出生入死的片段,第一次跟他見面的那場華麗的舞會,第一次吻他的那個夜裏群星閃爍的天幕……那些清晰的記憶,依然鮮活得如同昨日。
關于子航的一切,其實根本不需要仔細去回憶,因為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就在這時,過道裏一個年輕女人突然瘋狂地沖過來,她的高跟鞋慌亂中一下子踩在安洛的腳上,沉睡中的安洛被這樣一踩,皺着眉頭清醒了過來。
周圍全是哭喊的聲音,安洛怔了幾秒,驀然反應過來,趕忙拉起安揚的手說:“哥!快走!”
安揚冷靜地按住他的手,“你能走去哪?”
看着近在眼前的火焰,安洛的眼眶一陣發熱,哽咽着說:“哥……”
安揚回過頭來看向安洛的眼睛,微微笑了笑,說:“比起老死病死,我們這樣一起死,其實也不錯。”
看着他平淡的笑容,安洛突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安揚在任何時候都是這樣冷靜、沉着,可安洛卻做不到如此淡然,他還有很多放不下的東西……不,其實也沒有什麽放不下的。
金錢,名譽,權利,地位,甚至感情,這些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有什麽放不下呢?能夠和安揚一起死,死在同一天同一架飛機上,死了以後屍體燒成灰還在一起,或許就是他這一世最好的終結。
安洛沉默片刻,緊緊握住他的手,回過頭來,認真地說:“哥,其實我……”
突然傳來的爆破聲中,眼前的一切都被漫天的火光所淹沒,安揚帶着微笑的臉,成了記憶中定格的最後一個畫面。
世界瞬間一片寂靜,意識也變得模糊不清。
其實我……喜歡你。
默默喜歡了很久,很久。
這句話,終于還是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5月23日,加拿大航空公司一架客機于當地時間15點30分從溫哥華國際機場起飛,于當地時間15點50分與控制中心失去聯系,随後在距離機場3公裏處墜毀。
機上117人全部遇難,無一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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