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次日早晨,安洛醒來時,發現眼前是一片蜜色的胸膛,吸一口氣,聞到的是熟悉的味道,自己居然把頭埋在他的胸口睡了一整夜……
“哥哥,醒了嗎?”安澤的聲音突然響在耳邊,安洛的臉貼在他的胸口,甚至覺得他的聲音是從胸膛傳出來的,說話時帶動胸膛一陣震動,低沉的聲音震得安洛頭皮一陣發麻。
安洛全身一僵,趕忙把臉從他胸前挪開,轉身坐了起來。想起昨晚自己抱着他顫抖的畫面,安洛的臉色因為尴尬而微微發紅,咳了一聲,說:“我……昨晚……”
安澤也坐了起來,看了安洛一眼,微微笑了笑,替他解圍道:“我知道,哥哥昨晚只是做噩夢了。”
安洛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或許……不僅是做夢那麽簡單。”
安澤有些疑惑,“哥哥?”
安洛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被診斷出精神分裂症的事,他特別不想告訴安澤,也不知為什麽,總覺得把這種事告訴安澤很難堪,再加上,他現在連自己都不确定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安洛,哪一個才是精神分裂産生的幻覺,這件事就更不好說了。
昨晚的夢裏,重現了一副非常血腥殘忍的畫面,他看見自己被人帶到一個廢棄的工廠,那幾個人面目模糊,笑聲聽起來猙獰可怖,有人把他的手腳都綁了起來,拿起一根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身上。
襯衣全被抽碎了,身上被抽出一條條血痕,安洛咬緊牙關,不發出一絲反抗的聲音,那些人似乎不甘心,又拿起一根鐵棍,用力敲向他的腿。
鐵棍和骨頭撞擊的沉悶聲音清晰地響在耳邊,身體被整個敲斷一樣尖銳的痛苦,終于讓他徹底地暈了過去。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一直反複地暗示着自己,不要死,撐過去,一定不能死……
安洛回想起自己重生的那一刻,在醫院醒來時,身體上的确有很多鞭傷,而且雙腿也的确被敲斷了,如此可以推斷,昨晚的那場夢——或許不該稱之為夢,而是屬于安洛的記憶重現。否則,也不會清晰到感同身受的地步。
看來,這個安洛被綁架之後的确被人毆打過,而他卻始終強撐着一口氣不讓自己死去,那麽,他最後到底死了沒有?
自己又是誰?是他精神分裂産生的幻覺?還是借用他身體重生的安洛?
兩種可能哪一個才是真的?如果是精神分裂,關于安揚的那些往事又如何解釋得通?如果是借屍還魂,為何會與這個身體産生共鳴?
安洛越想越是頭痛,忍不住用手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突然,手指被人溫柔地握住,耳邊傳來安澤低沉的聲音:“哥哥,不要再想了,記不起來也不要緊,不要逼自己。”
不要再逼自己……
所有人都在逼安洛,所有人都希望安洛能夠想起過去。家人希望他能記得過去變回他們所熟悉的安洛,警方更希望他能記起過去幫助他們偵破案件。可安澤卻說,不要緊,不要再逼自己……
因為只有安澤,是真正心疼他哥哥的。不管他哥哥變成什麽樣,不管他哥哥是否記得過去,他依然,愛他如初。
安澤對他哥哥的感情比想象中還要深刻的多……
安洛突然有些不忍心告訴安澤,“你哥哥已經死去了”這樣殘忍的事實。
***
吃過早餐後,安揚把安澤叫去了書房談話,安澤被擋在門外,只好回到客廳和蘇西一起看電視。
蘇西是個很特別的女人,戴上假發穿上連衣裙的她是個清秀溫婉的大家閨秀,可拿掉假發拿起槍的她,卻是個精明幹練的年輕女警。
安澤看着她,沉默片刻,忍不住問道:“你假扮徐婉,居然沒有人看穿嗎?”
蘇西笑了笑,說:“徐婉從十歲那年就被送去國外讀書,一年待在家裏的時間不超過七天,我假扮徐婉回國之後,她養父忙得根本沒空見我,她哥徐少謙也是個空中飛人,好不容易見一次面說話也不超過十句。如果這樣還被識破,那我可以去跳長江了。”
安澤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小婉出國之後,的确很少跟國內聯系,假扮是挺容易,而且,你跟她長得也有七分相似。”微微一頓,“你現在不需要繼續假扮她了嗎?”
蘇西說:“不用,徐小姐今早的飛機出國,我要查的東西也查到了。”
安澤問:“你假扮她也是為了查我哥哥的案子?”
蘇西說:“嗯,是為了查徐少謙的底。”
安澤微微皺眉,“徐少謙也跟這件事有關嗎?”
蘇西說:“他跟你哥哥相識多年,而且,他對你哥哥的感情,似乎不像朋友那麽簡單。”
安澤突然扭過頭來,“你說什麽?”
蘇西被他的反應吓了一跳,愣了愣,才說:“呃,我是說,他對你哥的感情并不簡單,他錢夾裏有你哥的照片,卧室裏也有很多兩人的合照,感情應該比普通朋友還要深很多。不過,你哥出事的那段時間他一直在巴黎拍廣告,應該沒有嫌疑。”
安澤輕輕皺了皺眉。
蘇西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跟徐少謙熟嗎?”
安澤冷冷地道:“不熟。”
***
書房內,安洛面無表情地坐在輪椅上。
安揚倒了杯咖啡遞給他,“喝咖啡嗎?”
安洛搖頭,“不用。”
安揚微微笑了笑,把咖啡杯子收回來,喝了幾口,“你之前說,你哥哥只喝藍山咖啡,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嗎?”
安洛沉默片刻,說:“他喜歡一種東西,從來不去找原因,只管自己高興。就比如黑玫瑰,當年他在一次花展中見過之後就喜歡上了。他的性格就是這樣,非常率性妄為。”
安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跟我似乎有點像。”
安洛冷冷地看他一眼。
安揚微微一笑,“你還是不肯見心理醫生?”
安洛搖頭,“不需要,因為我确定,我的記憶并不是精神分裂産生的幻覺。”
安揚頗有興味地看着他,“可是安洛,精神病患者的共同之處就是從來不認為自己患有精神病,你不要固執,只要心理醫生來給你做一次評估,就可以确定你到底是不是生病。”
安洛低頭沉思片刻,突然說:“如果我是精神分裂症,那麽,我幻覺的産生一定跟大腦功能異常有關,那種異常可以用相應的藥物治療,也就是說,我服用藥物之後,腦海中幻覺的症狀就會減輕,甚至消失。”
安揚點頭,“從醫學的角度來說,的确如此。”
安洛從口袋裏拿出那一盒藥,“這盒藥是蘇小姐給我的,據說是我失憶之前用來治療精神分裂症的氯丙嗪,如果我現在繼續服用它,而關于我哥哥的記憶卻依然不消失,是不是可以證明,那些并不是幻覺?”
安揚想了想,說:“如果病情非常嚴重,藥物也有可能産生不了作用。”
安洛冷着臉說:“你是不是篤定了我一定患有精神分裂?”
安揚說:“我只是相信醫生的診斷。”
安洛沉默片刻,擡起頭說:“你說我腦海中的記憶全都是幻覺,我幻覺中的人和事,都不會真實存在,對嗎?”
安揚點頭,“幻覺當然是不存在的幻象。”
“如果我幻覺中的人真實存在,并且……他的描述,和我的記憶完全一致呢?”
安揚搖頭,“那不可能。”
安洛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似乎是想到了辦法,擡起頭時,眼中居然有些難得的喜悅,“或許,我可以找到證據。能否借用一下你的電腦?”
安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卻還是把電腦拿到了安洛的面前。
安洛打開電腦,“能順便借你的郵箱發一封郵件嗎?”
“當然。”安揚點點頭,打開網頁登陸了自己的郵箱。
安洛在收件人那裏迅速敲下了一個郵箱地址:,然後在郵件中寫下了簡單的幾句話:“小榮,你還好嗎?記不記得你的兩個舅舅發生空難的事?安洛曾經立下遺囑,所有財産都由安揚繼承,可是他們兄弟卻在同一場空難中喪生,你是唯一擁有財産繼承權的人,後來律師有沒有找過你?如果你還在用這個郵箱,請速回信。”
安洛按了發送鍵,然後開始沉默地等待。
安揚有些好奇,“這個小榮,也是你幻覺中的人嗎?”
安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小榮不是幻覺中的人,他是我的外甥,我去世的時候,他還不到二十歲,現在肯定還活着。”
安揚摸了摸鼻子,“你去世的時候……”他覺得這個安洛的精神分裂症已經嚴重到需要關精神病院嚴加看守的地步,應該盡快請醫生來看看他才是。
安洛回頭看着他說:“我知道你不會信,這件事,連我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我在二十七年前,乘坐從溫哥華回國的飛機時發生空難,醒來時卻莫名其妙來到了這裏。”
安揚又摸了摸鼻子,“重生穿越,這種電視劇已經過時了,現在比較流行科幻題材。”
雞同鴨講,安洛懶得理他。
回頭看了眼電腦,郵箱依舊沒有反應,安揚忍不住道:“你的小榮并沒有回信,你現在死心了嗎?”
安洛沉默片刻,“不會的……這個時間,他應該在手術室,沒有看到郵件也不一定。”
安揚笑着問:“他還是個醫生?”
安洛說:“嗯,他在英國當醫生,跟他父親一起,專門研究多器官聯合移植的難題。”微微一頓,“他是個很乖的孩子,其實,我跟哥哥當年做了很多對不起他的事,可他卻沒有責怪我們,依舊把我們當親人一樣看待……也不知他現在怎樣了……”
安揚聽他講述這些,終于慢慢斂住了笑容。
精神病人的幻覺通常都是零碎的片段,很難連貫起來,也很難以常理解釋,可是安洛的幻覺卻是一段非常完整的人生,甚至連幻覺中的每個人,都有他們對應的性格、職業、甚至愛恨情仇……
真的只是幻覺嗎?
安洛看起來很正常,很冷靜,也很理智,完全不像是一個精神病患者。
看着安洛一臉認真的表情,安揚心裏一軟,只好妥協地說:“好吧,我暫且相信你所說的話,再給你兩天時間。如果到後天晚上,這封郵件依舊沒有回應,那你必須聽我的安排,見一見心理醫生。”
“好,就等兩天。”安洛點了點頭,轉動輪椅,轉身出門。
輪椅剛滑到門口,電腦突然傳來滴的一聲響。安揚回頭動了動鼠标,就見右下角顯示一封未讀信件,發送者來自:doctoravin。
“安洛,等等。”安揚伸手拉住了安洛的輪椅,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安洛疑惑地回過頭,就見安揚一臉嚴肅地說:“你所說的那位邵榮,有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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