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焱篇辭竈

她自幼膽小,入了夜就不敢獨自出門,聽個鬼故事,都能被吓得尖叫連連、夜不能寐。而現如今,只身待在這個地方,她不僅沒了怕,相反的,還十分渴望能冒出只鬼怪來與她聊聊人生。

結果,等來盼去,卻連只老鼠的影子都沒瞅見。

她想,她上輩子一定是個無惡不作的妖魔,才會在今生落到此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步……

除了靈魂失去自由的痛苦,她還特別特別的悔恨,悔恨沒有在前些年強行将伊奴送出宮去。

歸根結底,都是她的私心在作祟。

她因為害怕孤獨,因為害怕一個人待在那個金碧輝煌的牢籠裏,就在這件事上一再的猶豫。

所以,是她間接殺了伊奴。

所以,她欠伊奴太多太多。

可是,欠了的,也就只能欠着了……

‥‥‥

秭昭如同陷入了永遠不會有黎明到來的長夜。

陪伴着她的,就只有角落裏的那一盞孤燈。

蠟在燃燒的時候,還時不時的會爆出個燈花,發出個噼啪聲響,而這人魚膏卻跟鬼火似的,幾千年都是一成不變的死氣沉沉。

無邊無際的死寂将她困頓住,讓她以為自己的聽覺已經退化了、已經喪失了,以至于,當輕輕腳步聲入了耳時,她是不以為然的。

她以為,她做夢了。

“夫人……”

一個激靈,她在玉傭中猛然睜開了眼睛!

雖然只是個鬼魂,但在那一瞬,她還是有了熱血上湧的感覺!

那個變态就站在她面前!近在咫尺!

叔伯臯一手負于背後,一手輕撫着玉傭面頰,欲說還休。

他的手指是觸碰不到秭昭靈魂的,可就算是觸碰不到,秭昭也覺得惡心萬分。

她暴跳如雷!她破口大罵!她咆哮連連!

可是,變态卻無動于衷。

原來,從外面是聽不到聲音的。

原來,之前那些哭喊呼救都是沒有意義的。

秭昭頹然了。

背靠在玉傭外面那層用詭異力量形成的無形屏障上,盡量與變态保持着最遠的距離,她厭惡又無奈的閉上了眼睛。

過了好久,她才聽到變态開始說話。

“五年了,夫人在這裏,待的可還習慣?”

五年……

她還以為,已經過去了幾十年。

原來,煎熬能将日子拉長到這種程度。

她渴望魂飛魄散了。

“近來,寡人時常會夢到夫人……”

難道,是詛咒管用了?自己去他夢裏索命了?

“卻都是夫人小時候的樣子。”

小時候?

難自控的,秭昭睜開了眼睛。

可是,在睜開眼睛那瞬間,她卻被吓了好一大跳!

變态不愧是變态,居然在抱着玉傭喃喃低語?!

她真是惡心至極,恨不得将自己的靈魂縮成螞蟻那麽大才好。

“夫人在時,寡人時常會想起的,就只有夫人在莘公府中為胤跳‘流風回雪’時的樣子。可是,等夫人不在後,寡人卻越來越多的憶起夫人随胤居住在泠雪居時的樣子。”

“說實話,小時候的夫人很不讨喜,要不頑劣,要不呆憨,寡人厭之惡之甚深。而現在回想起來,卻反倒是覺得可愛居多。”

有生以來,有死以來,秭昭都才知道,贊美也可以成為一種酷刑,淩虐人心的一種酷刑。

我頑不頑劣、呆不呆憨、可不可愛,與你何幹?!

死變态!

“或許,正是這份寡人現在才懂得欣賞的可愛,讓胤早早的就視作了珍寶,以至于,連王位都能棄之如敝屐。”

轟!

秭昭的靈魂在瞬間炸開!

王位……與我?怎麽可能?絕不可能!

“老天子膝下僅有二子,卻先後夭亡,不得已,從王族近枝中挑選優秀子弟召至王宮教養。十幾個少年郎,最後就只剩下了寡人與胤。百國上下皆知,寡人與胤,老天子更屬意胤。到了後期,表面上,我二人風平浪靜。暗地裏,邾公與莘公早已鬥得水深火熱,各自瘋狂拉攏外援。”

“當時,姜相權傾朝野,任何一方能将他拉攏過去,便是穩操勝券。而姜相老謀深算,借口養病,接連兩月不上朝,亦不見任何外客,作壁上觀。恰逢年下,二公明面赴王都向天子恭賀新春,實則是各傾全力做最後一搏。而這最後一搏,就在姜相之女姜碧蘭身上。”

秭昭的心雖然已死,可是,靈魂卻在此刻切實嘗到了心痛的滋味兒。

他不會是為了自己……

姜碧蘭,就是當今的姜王後啊……

“那年,姜碧蘭正是二八年華,待字閨中。寡人與胤,誰能娶到她,誰就是未來的大焱天子。二公同時打通關節,托與姜相私交甚好的朝臣前去姜府求親。姜相駁哪一方的面子都不妥,便老滑頭的将難題推到了女兒身上。他說,姜碧蘭喜好音律,将來的夫君能有相同志趣才好,就請兩位公子各作曲一首遞至府中,然後讓姜碧蘭自己挑選。”

那首曲子……

他的那首曲子……

“寡人在從父親那裏得知消息後,立即就意識到自己沒希望了。姜相已然是早就相中了胤,只是不好太過主動,才想到了這麽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因為,衆所周知,胤自幼就是個作曲天才,百國樂師,無一人能及他。誰曾想,最後的結果卻是……”

“寡人一直想不通他為何要作假。寡人也做了假,寡人的那首曲子是十幾位大師合力所創。可是,寡人作假是為了盡人事聽天命,而他呢?寡人不懂。想必,就連莘公都不知個中奧妙。不管怎樣,他算是結結實實打了姜相的臉。姜相不可能扶持不願做自己女婿的人登上王位,于是,寡人就毫無成就、莫名其妙的贏了。”

年下,對,是十三歲那年的年下。

秭昭記得很紮實,那天是臘月二十三,辭竈。

當她貓着腰做賊似的鑽進暖閣時,發現公子胤正盤坐在矮幾前寫着什麽。

她骨碌一下眼珠,伸臂環抱住一根粗圓的紅漆房柱,露出半張臉,沖他輕輕叫了一聲,“喵~”

公子胤沒有擡頭,嘴巴卻損的及時,“窗沿下有昨天剩的半碗貓食,去嘗嘗合不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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