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七夜篇萱草(20)

走到書案後坐下,他伸指翻動了一下案上放着的一本書卷。

書頁間,夾着一支綠葉黃花……

他笑笑,眼前浮現出了一個粉團般的小小孩兒……

‥‥‥

出了校尉府,秭昭幾次想要開口詢問一個問題,但幾次都被咽下了。

那麽精明的一個人,為什麽不問自己的陽壽還有多少呢?

倘若他的陽壽已所剩無幾,撒萱兒不是很快就要死了嗎?

狐貍該是知道的,為什麽沒提呢?

一個數字突然蹦到了她眼前,她驀地止步!

四百年……

“怎麽了?”公子胤回頭詢問。

秭昭擡頭注視了他一會兒,搖搖頭跟上前去。

契約上交易的時間是四百年。

易子胥年僅二十二歲便已是大涼的司隸校尉,假以時日必會權傾一時。

他若是不将陽壽抵給撒萱兒,而是用靈魂的自由換取為撒萱兒延壽,需要更改的僅是他的日常生活軌跡,譬如讓薄欣認可撒萱兒的存在,讓她入府為妾……可他偏偏卻将陽壽抵了出去,這麽一來,受到影響的便不再僅僅是他妻兒的命運,朝廷上的盤根錯節都将會随之發生變動,牽扯到的人數就……所以,他交易出的時間才會這麽的長。

想必,在這三天的時間裏,他已經将事情想的十分透徹,故而才會簽契時會那般的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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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貍之所以不提他的陽壽,應該是故意忽略掉了那一節,不忍心再加長契約上的時間了……

至于他自己為什麽不提,大抵,是心存矛盾吧。

陽壽若是過長,會怕那個女人因有他這個心結在,而久久傷郁……

陽壽若是過短,又會怕那個女人早早入了陰司,早早喝了孟婆湯,早早将他遺忘掉……

唉,只盼望着做過交易的世人,能夠魂魄周全的返回地府,獲取新生。

‥‥‥

撒萱兒離開時,就只是穿走了一身衣裳,沒有帶走屬于易子胥的任何東西。

出了巷子後,她腦中空茫茫的,就那麽漫無目的的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不知在穿過幾條街道後,她出了個城門,也不知是南城門、北城門、西城門還是東城門。

不吃東西也不覺得餓,一直走也不覺得累。

從早晨走到中午,從中午走到日落,從日落走到了月上中天。

好在夏夜不冷,她在一個林子裏停下來,背靠着一株大樹坐下,望着空中的月亮久久發呆。

該去哪裏呢?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待長本事了再去找他報仇……呵呵,自打那夜提了劍卻刺下不去後,這仇就注定報不了啊。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被仇人放走,卻有種被抛棄被放逐的感覺……

爹他們在天有靈看着這一切,得氣憤成什麽樣子啊……

如同失了靈魂的軀殼,撒萱兒起了身,在林中游蕩尋覓。

那是根低而粗壯的樹杈……嗯,正合适。

解了腰帶抛上去,在下面打個結,再找截枯木做腳凳,站上去……

兵器破空的聲響在靜夜裏格外的尖銳刺耳。

腰帶飄落在了狠狠摔倒在地上的撒萱兒身上。

看看被整齊截斷的茬口,她舉目四掃,最終在旁邊一株大樹的樹幹上尋到了一柄飛刀。

“是誰?”她問。

可是林子裏唯有風吹樹葉的窸窣聲,沒有回音。

她的心在亂跳。

是他嗎?會是他嗎?

“嗷!嗷!”

突如其來的嗥叫讓她毛骨悚然,瑟縮在樹下循聲望去。

一個黑影正從灌木中奔出,直沖她而來!

是野獸!

她動了動嘴唇,剛要喊救命,有兩道人影先後從她眼前飛掠了過去……野獸就被利落的結果了。

她往前跑了兩步,“你們是誰?”

那兩個黑衣人遲疑止步,在對視一眼後,其中一個轉身拱手,沉着嗓子道:“小姐莫要再生出那輕生的念頭,安心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再上路吧。”

“是不是他讓你們來的?”

“你們說話啊!”

兩人不知藏身何處,任由撒萱兒怎樣喊叫都不予理睬。

許是因為已經被發現的緣故,沒過多久後,有一個黑衣人送了些吃的過來,放下就消失,沒有一句廢話。

他究竟在想些什麽?

在他眼裏的自己,不是跟自己眼裏的他是一樣的嗎?

就算是對對方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恨,不是還霸占着心房的大部分位置嗎?

在林中坐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撒萱兒便又上路了。

遇到百姓時,她打聽了上谷郡的方向,往野雲山而去。

是啊,那裏有她的根,親人雖不在了,但她的根還埋在那裏,她得尋根去。

走走停停,三天後的中午,她到了一個小鎮上。

三天裏,她沒有吃過一口東西,不是因為人是易子胥派來的就不肯吃人家買來的食物,畢竟,在這兩年裏,在吃穿用度上她并未硬氣過。

她是真的沒胃口,明明肚子空了,卻一點食欲都沒有。

不吃東西走這麽多的路身體注定會吃不消,她抿抿幹巴巴的嘴唇,走向了一個正坐在自家門口剝毛豆的老婆婆,向人家讨口水喝。

那老婆婆是個心善的,二話不說就回去舀了一大瓢清水出來。

“聽沒聽說,右相的女婿在幾天前死了!”

“哪個女婿?他家閨女可多着哩,連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不也是他女婿麽。”

“死的是三女婿,皇帝是二女婿!”

嘭!水瓢落地,清水流了一地。

撒萱兒已然聽不到老婆婆絮絮叨叨的關切聲,只能聽到旁邊幾個老百姓的交談聲。

“據說,是自己在夜裏用長劍抹了脖子,第二天才被家人發現的。”

“這年紀輕輕又官運亨通的,怎會做出這麽傻的事情呢?腦殼被門夾了吧?”

“這些達官顯貴家的事兒,哪裏是咱們這些平頭百姓能懂的了的,也就是瞎猜度着玩兒罷了。”

“喲,他這麽一死,可不是坑慘了相府家的千金了嗎?”

“可不是麽,孤兒寡母的……”

腳下一軟,眼前一黑,撒萱兒在昏死過去前,看到了一張透滿焦急的白淨清俊面龐……

“小姐?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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