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口味

甄真沉默了一會兒道:“那老夫人怎麽說?”

寶豐:“老夫人雖然斥責了那個丫頭,可是……又有什麽用?現在這府裏的人,明着不說,暗裏、暗裏肯定都将我們小姐當作了兇手……我們小姐那樣好的心腸,平時連只飛蟲都不忍心打死,怎麽可能……會去下毒害人?他們這簡直是欺負人……”

寶林:“剛剛我們還聽到小姐在裏頭哭呢,想來一定是委屈極了。原先我們在郭府待得好好的,哪裏需要受這樣的罪,早知道就不……”

甄真臉色一緊,連忙捂住她的嘴:“姐姐千萬慎言。”

寶林目光一變,看着她點了點頭。

一旁的寶豐嘆了口氣:“蓁蓁妹妹,你怎麽樣了?方才看那黃總管把人帶走,我們——還怕你們幾個都會遭罪呢。”

甄真正要說話,卻見屋門吱嘎一聲給人打開。

郭芳霖眼圈微紅地站在門後:“寶林,寶豐,喊上凜冬,你們去收拾收拾東西,今晚——我們就回府。”

兩個丫鬟一聽,立馬就要聽吩咐進屋去,甄真連忙拉住二人,轉頭對郭芳霖道:“姑娘,這萬萬不可——”

郭芳霖形容憔悴,顯見是哭了一場:“為何不行?我眼下不走,難道……還等着人家趕我走麽?”

甄真:“姑娘給人冤枉,受了氣,心裏委屈,奴婢也心疼得很。可姑娘您想一想,您要是這會兒帶人走了,豈不就坐實了這個罪名?不是您做的,憑什麽要您擔這個惡名?”

寶林、寶豐兩個丫鬟相互看了看,都覺得甄真這話頗有道理。

郭芳霖有些遲疑,又有些無奈和郁郁:“那我該怎麽辦?”

甄真看着她的眼睛,握住她的手,低低地道:“稍安勿躁。”

郭芳霖一頓。

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掌十分纖瘦,且稚嫩細滑,卻溫暖有力,竟莫名地令她安定了下來。

此時,凜冬快步進屋道:“表小姐,方才東屋的人來傳話,說是秦家小姐醒了!”

郭芳霖面色一喜:“那妹妹是不是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正是呢,小姐放心,而且……”

“而且什麽?”

“方才奴婢聽那屋的姐妹說,秦小姐醒後知道中毒的事,說都是她自己不小心碰到了毒,與他人不相幹,”凜冬道,“嗐,幸虧秦小姐醒了,不然小姐真是有理說不清了!”

甄真聞言,眉頭一緊。

寶林、寶豐兩個都大松了口氣,誰知轉頭一看,郭芳霖的臉色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發不好。

郭芳霖:“寅妹妹……當真那麽說?”

“當真,這樣的話,奴婢幾個哪裏敢造假?”

郭芳霖抿唇搖了搖頭,片刻後道:“罷了,先去看看她到底如何了。”

郭芳霖趕到東屋時,張老夫人已經在屋裏同秦可寅說話了。

這會兒秦可寅穿着單衣坐在床上,倚靠着床頭,面色透着青白,仍然是頗為虛弱的模樣。

“你這孩子,怎麽好端端地,會碰到那的東西?”張老夫人的聲音裏半是怨怪,半是疼惜。

秦可寅眼睫低垂,輕輕地道:“我聽說府裏頭鬧女鬼,心裏怕得緊,吓得夜裏睡也睡不安穩,所以才……”

張老夫人直搖頭,哭笑不得地道:“真真傻得很!若真有什麽女鬼,區區毒藥能對付得了麽?如今可好,你沒把女鬼藥死,卻險些把自己給毒死了!”

秦可寅只把頭垂得更低:“寅兒不知那毒竟然如此厲害,竟然連碰都碰不得的。”

郭芳霖站在裏間門外頭,默默地聽了一會兒,一時間并沒有入內。

秦可寅擡頭,看到她,眸光一閃,随即扯了扯嘴角,輕輕一笑:“姐姐來了?”

郭芳霖這才應了一聲步入裏間,向老夫人行禮後,也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

張老夫人指了指秦可寅,看向郭芳霖道:“芳姐兒,你快來說說她,這丫頭……真叫人沒法子!”

甄真跟着郭芳霖入內,低頭退到一邊,卻忽然聞到一絲淡淡的甜香,神色微變。

這香味,雖然極輕,但确确實實與當時她拿那湯碗時聞到的味道……一模一樣。

“外祖母莫氣,所幸妹妹這次沒有大礙,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郭芳霖道。

甄真微微擡眼,在後面暗中觀察秦可寅,見其垂着眼皮,不聲不響的模樣,仿佛是有些……

“妹妹眼下可好一些了?”郭芳霖問。

“好些了,是我自己不小心,讓姐姐擔心了。”秦可寅說話時仍然低垂着頭不看人。

郭芳霖看她半晌,忽而伸手覆在她手上:“妹妹,這毒……真是你自己弄的麽?”

秦可寅一愣,驀然擡眸朝她看過來:“姐姐……”

旁邊的張老夫人聞言也是一怔:“芳姐兒,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郭芳霖看了老夫人一眼,轉而又看向臉色分明有些不對勁的秦可寅,緩緩道:“妹妹那麽說,想必是以為……毒是我下的,才想着要替我掩蓋罪責。”

秦可寅呆呆地看着她,說不出話來。

張老夫人見如此,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登時沉下了臉來:“寅兒,你郭姐姐說的——是不是真的?”

秦可寅張大眼睛,剎那間淚水簌簌飛落:“外祖母,我……”

甄真看在眼裏,絲毫也不驚異,方才她聽到消息說秦可寅醒後自稱是自己誤服了毒藥,就已經有此一測。

畢竟,毒在碗底。不是故意為之,不可能如此。

此時,郭芳霖突然起身,朝張老夫人一福道:“外祖母不要怪罪妹妹,她心性單純,聽了一些話,以為此事與我有幹系,怕我受罰才會這麽做,說到底還是因為妹妹心地太過良善,不會懷疑旁人,更不想見我受苦……”

張老夫人看她半晌,又轉頭看向低頭抹淚的秦可寅,沉沉地嘆了口氣:“我哪裏會怪她……我知道我不會看走眼,你們兩個都是難得的好孩子。”

秦可寅低泣道:“是我不好,我不該誤會姐姐的……”

“說開了就好,”老夫人說着,從身邊的大丫鬟彩莺手中接過茶杯,“幸虧你們兩個都沒有事,不然我都沒法向郭家和秦家的……罷了,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要查出下毒的真兇,給寅兒一個交待——”

随後老夫人就将幾個年紀小的丫鬟遣去了外間,這祖孫三人自在裏頭說着體己話。

走到屋外,香銀便上前湊到甄真耳邊低低道:“蓁蓁姐,幸虧這次秦姑娘沒有出事,不然我這個近身伺候的人,肯定也要倒大黴。”

甄真點點頭,只聽香銀又嘆了口氣道:“本來,這事就當作是秦姑娘自個兒不小心的,過去了也就過去了。郭姑娘可真是好氣度,還有一副菩薩心腸……”

甄真卻目光微深,低聲道:“倒也不見得。”

“你說什麽?”

甄真搖了搖頭,沒有再多說。

這次郭芳霖當着老夫人的面拆穿秦可寅的心思,不論是不是一片好心,都會讓老夫人高看她郭芳霖幾分。

這還只是其次,表面看,秦可寅這麽做,是如郭芳霖所說的——心地純善,可落在張老夫人的眼裏,卻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張學林身居高位,四面伏危,未來的張夫人可不能純善到連青紅皂白都不分的地步。

想來,此事過後,秦可寅雖仍然得老夫人憐惜,卻也擺明了——不是嫁給張學林的上佳之選。

思緒紛亂之際,甄真眼睛一擡,望向院內的花叢,忽然又想起幾次三番聞到的那陣令人不解的暗香,目光微閃。

那到底……會是什麽香味?

傍晚,琳琅軒。

“那魏勉又納小了?”張老夫人正靠在榻上,聽嬷嬷提及汾陽侯納妾之事,放下手中的書看了過來。

“正是呢,”那嬷嬷道,“夫人這兩日一直操心表小姐的事,所以才不知道。前日裏,奴婢的表嬸上街,親眼看到有頂小轎從那侯府偏門擡進去,看情形是納妾之禮,不會有錯。”

老夫人聽了直搖頭:“小四兒真是沒有福氣,早先還看不出那小子竟這麽混賬。”

張老夫人口中這“小四兒”,正是張學林的外甥女秦柔。

嬷嬷一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汾陽侯年紀輕輕,平定邊疆兵亂,揚名立萬,是五十年難得一遇的英雄人物,只可惜——為人風流至極。

“夫人,大人來看您了。”門外的劉嬷嬷忽然禀報道。

張老夫人眼皮都沒擡一下,跟沒聽見底下人說話似的,反而繼續低頭看書去了。

劉嬷嬷對此早就習以為常,只是無奈一笑。

不多時,張學林就提步進了屋。

今日他穿着靛藍色長袍,腰間束青色寬邊錦帶,比平素少了幾分清冷,多添了幾分溫潤隽雅。

“大人請用茶。”彩莺端着茶杯上前。

張學林低眸掃了一眼杯中的茶,伸手從她手中接過茶杯。

彩莺便低着頭退到了老夫人的身後。

張老夫人眼睛一斜,看向彩莺:“還是你的手藝好,咱們張大人的口味,可刁鑽得很,熱一分不行,涼一分不行,濃一分不行,淡一分不行,難得才願意屈尊口,喝底下人沏來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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