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偶遇

郭芳霖沒有燒傷,是她的丫鬟凜冬給燃燒的木板砸中,傷了胳膊,所幸沒有性命之憂。

底下人發現了殘餘的煤油,顯而易見是有人故意縱火。

這回郭芳霖是真真切切受了驚,畢竟也只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如今知道有人要恨不得活活燒死自己,自然吓得不輕。

秦可寅身子還沒好全,聽說消息,也不管不顧,非要到郭芳霖那兒去守着人。

姐妹二人這會兒就在桌邊坐着說話。

“妹妹哭什麽,我這不是好好的麽?”

秦可寅:“太吓人了,是什麽人這樣黑心。”

郭芳霖搖了搖頭,一時沒有吭聲,臉色卻慘白得可怕。

這時候,外頭寶林進來道:“小姐,大人來了。”

郭芳霖聞言擡頭,秦可寅也暗暗一怔。

“快請表哥進來。”

甄真原本在郭芳霖身後,一聽張學林要進來,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兩步,正巧借簾子的陰影擋着些自己。

不多時,張學林就掀起簾子進了屋。

郭芳霖、秦可寅忙起身行禮。

張學林不知道秦可寅也在,看了她一眼,微微皺眉:“這麽晚了,你不該出來。”

秦可寅拿着帕子的手登時擰到了一塊兒,整個人都局促起來:“我……”

郭芳霖忙道:“表哥莫怪,寅妹妹也是擔心我。”

張學林沒應這話,只道:“你那丫鬟沒有大礙,過兩日就能回來。”

秦可寅看着他們二人,默默地垂下了眸。

郭芳霖一笑,福身道:“太好了。多謝表哥。”

張學林見她唇上幹裂得厲害,笑時愈發分明,顯得很是憔悴,冷峻的神色略微緩和了幾分,吩咐她身後的甄真道:“給兩位姑娘煮些新茶潤潤口。”

甄真一頓,低頭福身,應了聲是。

張學林聽到她聲音,眉心一動,擡眸掃了一眼。

“表哥坐吧。”郭芳霖道。

張學林:“這府裏如今不太平,你們二人最好先回各自家中。”

一聽這話,郭、秦二人都有些變了臉色。

其實張學林這麽打算自然是為她們二人的安危着想,可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她們二人在這府中是為了什麽。

今時一走,恐怕就……

秦可寅禁不住神色黯然,郭芳霖倒還沉穩一些。

“一切都聽表哥的安排。”

“老夫人也來看小姐了……”這回禀報的是香銀,她走得太急,又沒看腳下,踩着裙擺,整個人給絆住,猛然就往前倒過去。

那地上正放着火盆,甄真渾身血液一冷,屋內幾個女眷都不禁驚呼出聲。

張學林面不改色,只略一側身,伸手抓住了香銀的胳膊,就将人扯了回去。

香銀吓得癱兩腿發軟,才給張學林扶穩,差點又癱倒在地。

剛剛帶着下人進門的張老夫人恰好看到眼前這一幕:“怎麽了這是?”

甄真連忙上前扶住吓得半死的香銀,低頭道:“老夫人別怪罪,這丫頭年紀小,都是被剛剛府裏起火的事吓着了。”

張老夫人一聽這話,剛剛湧現的不悅之意倒消散了幾分,只皺着眉道:“莽莽撞撞,不成體統。”

香銀趕忙告罪退下了。

甄真松了口氣,一轉身,冷不防地對上不遠處張學林的目光,心底微微一跳,連忙低頭退下。

他的眼神,好像……能将她一下子看透似的。

她伸手在心口輕輕一按,吐了口氣才走到外間,正要去煮茶,聽到老夫人身邊的兩個嬷嬷在低語,腳下一頓。

“這事兒可真邪門,莫非真是有鬼?”

“我看假不了,你想想,當年那個碧雲不也是見了鬼才……”

“她那是活該,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就想勾引大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一個下賤奴才罷了,哼,還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話是這麽說,可當初她那事兒不也邪門得很?如今老夫人才有要在兩個表姑娘裏挑兒媳婦的意思,就又接連出事,肯定是……有鬼。”

甄真默默地聽着,一時沒有動作。

那邊的兩個嬷嬷卻突然不說話了,頓了頓有些驚惶道:“大人……”

甄真一驚,回頭一看,張學林不知什麽時候……竟就站在自己的身後!

看樣子,是她正巧站在過道上,擋住了他出去的路。

此時,張學林站在那兒,神色冷淡,看不出什麽喜怒。

甄真眼皮子突突地跳,快步退到一邊,低着頭不敢出聲。

張學林什麽都沒說,徑直走了。

甄真倒罷了,他這樣不發一言的态度,反倒把那兩個嬷嬷吓得心驚膽戰的。

這人還真是,走路一點聲兒都沒有,連呼氣的聲都沒有,簡直跟死人似的。

天色微微亮時,甄真獨自一人出了院子,又走到了那個海棠苑。

她揚起頭看向天,入目是一片凄冷的灰。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這海棠苑的女鬼之說,背後有很大的蹊跷。

到底會是什麽人在背後搞鬼?

甄真凝視着天際漸漸顯露出的魚肚白,有些煩亂的心不自覺地沉靜下來。

從前她母親常常把一句話挂在嘴邊:“這世上哪裏有什麽鬼,只有人的心裏才會有鬼。”

甄真擡手,從脖子裏取出貼身的玉佩,輕輕握在掌心。

溫潤細膩,帶着一點她身體的餘溫。

如此駐足片刻,不寧的心緒便全然緩了過來。

這是她娘親僅剩的遺物,此時此地,在這海棠苑,仿佛還能看到當年娘親陪伴自己練字做女紅的情形。

一點一滴,歷歷在目。

甄真伸手,撚去眼角那一點淚星,轉身出了院子。

剛走出幾步,背後忽然有人道:“這位姑娘,煩請等一等——”

甄真沒料到這一大早的,海棠苑附近還會有人,不禁吓了一跳,回頭一看,竟是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年輕公子。

那公子見甄真回頭,微微一愣,呆了片刻才回過神道:“莫非是哪位表小姐麽?在下唐突了……”

甄真看他誤會,忙道:“奴婢是府中下人,公子方才……是有什麽事嗎?”

那人又是一呆,擡頭看她一會兒,摸了摸頭道:“在下愚鈍,找不着去前廳的路了。”

甄真一聽,笑了笑,伸手一指他身後的那條石子路:“公子走那條小路,一直往前就是了。”

他轉頭看了看,又回頭看向她,俯身作揖道:“多謝姑娘了。”

甄真點點頭,沒再多作停留,轉身便走了。

她不知道,那個年輕的公子一時并沒有離開,而是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看着她走遠,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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