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峰回

彩莺倒地後,咳了幾口血便暈了過去。

都不用張學林開口吩咐,黃圩珉立馬就喊人把她拖了出去。

甄真正呆呆看着這一幕,前面張學林忽然聲音微沉道:“葉蓁蓁,知而不報,自作聰明,還滿嘴胡言,今日……”

甄真心裏咯噔一下,警鈴大作,誰知張學林身後竟傳出另一個聲音:“怎麽,你還要罰她不成?”

這個聲音是……甄真心念一動。

須臾,有下人掀起簾子,扶着張老夫人從後面緩緩走出。

甄真連忙低下了頭。

張老夫人暼她一眼,轉而望向張學林:“這丫頭,還算有幾分機靈,今兒是你害我少了一個丫鬟,就拿她賠我就是了。”

張學林一怔,随後皺眉道:“母親,您……”

張老夫人兩眼一突。

張學林一頓,立馬沒有聲兒了。

老夫人在桌前坐下,從下人手中接過茶杯,喝了兩口才放下:“這府裏出了這樣的事,都是我的錯,是我一句話,害那丫頭長歪了心思——你今兒叫我過來在後頭聽着,是什麽意思我難道不明白?”

張學林凝眉不語。

甄真看他臉色不大好,愈發小心,不敢再多看,只垂着個頭裝死。

老夫人接着嘆道:“你今日表面上是罰了彩莺,實際卻是狠狠打了我這老太婆的臉面,如今我失去一個大丫鬟不說,又臉面盡失,在這張府,是越來越沒有分量了,罷了罷了……”

張學林搖頭:“不過是一個下人,母親看中,那便是母親的人了,兒子沒有異議。”

張老夫人輕輕一哼,突然又道:“芳霖這幾日受了驚,我看她清減了許多,你若得空,便去看看她,陪她說說話。”

張學林:“明日一早兒子還要去大理寺。”

老夫人砰地一聲拍了拍桌子:“大理寺也歸你管了?你這天殺的……”

甄真頭皮發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張老夫人……可真是女中豪傑。

她偷偷擡頭瞄了一眼,沒想到他們首輔大人站在那兒眼觀鼻鼻觀心,簡直淡定從容得很,一絲狼狽難堪都沒有。

誰知就是這一眼,給老夫人抓了個正着!

“臭丫頭,看什麽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老夫人瞪她道,“這種熱鬧你都敢看?”

甄真舉手發誓:“奴婢無心的,給奴婢一百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啊!”

她兩眼淚汪汪的,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可老夫人一想到當時在那後廚,甄真那些“離經叛道”“膽大包天”之語,就知道她這會兒是在裝模作樣。

看着甄真這副假惺惺的樣子,老夫人嘴巴一抿,一副怒容,眼裏卻有幾分笑意似的,連方才因彩莺一事生出的郁色也随之淡退許多。

甄真這會兒自然是不敢再多看了,張學林卻将老夫人這番細微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

他目光一動,看向不遠處耷拉着腦袋的甄真,神色變得有些微妙。

元寶看兩個主子都不說話,氣氛又有幾分詭異,遲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道:“大人,您看——是幾時讓葉蓁蓁搬去琳琅軒?”

張學林掃了他一眼:“看老夫人的意思。”

張老夫人淡淡道:“明兒就來,這丫頭規矩學的不好,早點讓我這兒的幾個嬷嬷管教她,也好讓她知道個好歹……”

甄真連連點頭,都不敢出聲。

老夫人看她一眼,心道:裝模作樣。

張學林:“那彩莺的事——”

老夫人閉了閉眼又睜開:“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聲音平靜,沒有一絲波瀾,還意外地透出幾分冷酷的意味。

甄真聽到這一句,突然明白過來。

看來,今夜張學林有意讓老夫人暗中旁聽彩莺受審,就是想讓夫人親耳聽到她那些肺腑之言,好叫老夫人對她徹底失望和死心,起碼——不再存有仁慈寬佑之念。

莫非他早就懷疑兇手……是彩莺了?

甄真不禁又看向張學林,正巧張學林也在看她,兩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對。

她心裏一跳,飛快低了頭。

張學林眉心微皺,心裏掠過一絲淡淡的異樣。

他有一種莫名的感覺,似乎……曾在哪裏見過這個葉蓁蓁,卻記不得是在哪裏。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眼前是一片溶溶的水光,不遠處,山色曈曈,月光皎皎,風從湖面掠來,竟有幾分暖意。

垂柳枯枝随風搖擺,夜幕裏如同烏發搖曳,凄迷如煙。風裏有清淡的氣息,說不出是什麽味道,卻令人神思清明。

岸邊停着一艘小船,船上空無一人。船艙前垂着兩個燈籠,照出暖融融的一團光亮。

有一人走在岸邊,緩緩向船靠近,一躍上了船。

黑色的袍子在燈影裏翻飛鼓動,像一陣雲霧,于水光山色中四散。

月色柔白,湖光粼粼,四下悄寂。只有隐約的水流聲,和自湖面而來的清風,于耳畔陣陣回響。

船簾掀開,裏面坐着一名垂首抱着琵琶的女子。

原本她姿容甚美,只是臉上右側有一道極長的肉色疤痕,生生破壞了一切。

女子擡眸,與來人四目相對,展顏一笑:“來了,今夜你是要親自劃船麽?”

在她臉上,最出衆的是眉眼。

柳眉水眸,如珠似玉。

看着這雙眼睛,他就想起了那個人,那個再也不會出現的人。

“勉哥哥?”

柔錦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這聲音溫柔入骨,還帶着纏綿之意,能令人……骨頭都酥軟。

可記憶當中,那個人,從不會對他這樣溫柔地說話。

她開口說話時,總是顧盼神飛,昂首挺胸,從不會對誰小意逢迎。

她喊他勉哥哥的時候,總是故意拖長音,還帶着一股懶洋洋的勁兒,像有意在逗他玩似的,又有點像撒嬌。

這個世上,沒有誰敢在他面前這樣放肆。

這世上,只有她一個人敢。

魏勉眼底光芒一淡,垂眸之間,嘴角卻微微揚起,露出一張溫潤如玉的笑臉:“你等了很久了?”

柔錦低頭羞澀一笑:“不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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