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投石問路(二)
她見對方側頭定定地看着自己,微笑道:“江湖傳言千面狐席停雲不但精通易容之術,而且善于模仿,任何人只要被他看上一眼,就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席停雲淡然道:“江湖傳言不可信。如舫主這般人物,莫說看一眼,便是看上十年,也難模仿風致于萬分之一。”
畫姬掩嘴笑道:“席大總管的嘴真是比蜜還甜,我差點就信了。可惜我剛剛聽說席大總管借着紫紗夫人的樣子單槍匹馬殺上了平霄城,深得平霄城主的青睐。紫紗夫人是我的師姐,她做到的事我至今連邊都沒摸上,相較之下,我才是那個難以模仿風致于萬一之人。說起來,我突然有點嫉妒席大總管的千面之才了。”
席停雲道:“在舫主面前,我的千面與一面無異。”
畫姬側首,酥胸有意無意地摩擦着他的手臂。縱然席停雲無法消受她的銷魂手段,她仍不肯輕易罷手。“席大總管與天機府主的交情天下皆知。武女子是天機府主的左膀右臂之一,總管自然對他知之甚詳,總管易容成他原是最妥當不過的。可惜,總管忘了,男人總有幾樣事情是連至交都不會說的。”
席停雲展眉,“舫主好手段。”
畫姬苦笑一聲,退後兩步,儀态萬千地倒回榻上,拉過被子随手一蓋,輕笑道:“畫姬有的,不過是一具肉體,兩分狐媚,三分小心罷了。南疆王不是武女子,要請他出山,非非常手段不可,畫姬江郎才盡,以後還看席大總管大展身手。”
席停雲微笑道:“南疆王已是舫主裙下之臣,我要做的,不過是順手推舟。”
畫姬笑而不語。
席停雲入內艙。
不多時,綠湖蹦蹦跳跳地跑進來,在見到席停雲背影的剎那沉靜下來,恭敬道:“總管大人。”
席停雲側耳聽了會兒外頭的動靜,才轉過頭來,“押寶不能只押一注。”
綠湖道:“大人要放棄畫姬?”
席停雲道:“難得畫姬走到了這一步,棄之可惜,不妨多管齊下。”
綠湖道:“畫姬是當世難得美人,能在姿色、才情、豔名上一較高下的只有不知所蹤的紫紗夫人,被皇上藏入深宮的牡丹妃,以及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雅閣閣主百香凝。這三位都不好找。”
席停雲打開扇子,慢慢地搖着,“南疆王不止好美人,而且好馬,好酒,好勝。”
綠湖疑惑道:“好勝?”
“好勝。”
天下第一畫舫是個虛銜,其意與天下第一花魁近似,只是天下第一花魁都是自稱的,誰也不服誰,天下第一畫舫卻是文人墨客公舉出來的,三年一度,非色藝俱佳、豔冠群芳者不能勝任。
因此畫姬彈了一宿琴之後,岸邊已經坐滿了聞訊趕來的人。
席停雲頂着武女子的臉靜靜地陪在她身邊,眼眸透露的深情令誰都不會懷疑這個青年對畫姬的迷戀。
琴聲從疾轉緩,以勾而終。
稀稀落落的掌聲響起,随即越來越密,越來越多。
“姑娘,彈得真好,聽了一晚上,一點都不困!”一個莽漢子站起身,手裏晃着酒壺,說話有些大舌頭。
畫姬望着他,笑容可掬,“能令南疆六大首領之一的赦僙(guang)首領一夜不眠聆聽畫姬琴聲,是畫姬的榮幸。”
赦僙哈哈笑道:“畫姬果然是傳說中才有的美人,好眼力!你這樣的美人怎能随随便便地從了身邊的小白臉?我五大三粗,畫姬姑娘看不上沒什麽,可我南疆多的是才貌雙全的好男兒,畫姬姑娘可要睜大眼睛瞧清楚才行!”
席停雲慢條斯理地打開扇子,“臉白是優點。”
赦僙大聲道:“男人要黑點才有氣概!”
下面一片附和之聲。
席停雲道:“你們南疆王有多黑?”
赦僙語塞,附和聲驟止。
但凡見過霍決的人都知道,霍決很白,不是普通的白,是晶瑩剔透的白。
席停雲搖着扇子道:“照首領所言黑才有氣概,看來南疆最黑的便是南疆王了。我原本還擔心見到南疆王也認不出來,如今有了首領的指點,可放心得多了。”
“哼。”
随着一聲輕、疾、脆的冷哼,畫舫被生生地推了數尺。
紅雲閃過,船頭已多了一個人。
沖天辮,大紅袍,耳挂金環,整個人打扮得不倫不類之極。可席停雲一點都笑不出來,因為這個人的外貌足以将所有怪異的打扮扳正!
漂亮到難以形容的少年,極盡所能地闡釋了豔,即使畫姬在他面前也不得不黯然,并非輸了容顏,而是輸了那份舍我其誰的傲氣。
席停雲第一次知道,原來眉飛色舞不但可以形容一個人的神态,也可以形容一個人的姿色。
少年的美,躍然于視野,無所不在。
“那你認出本王了嗎?”少年當然是霍決,只能是霍決。整個南疆,乃至整個莊朝又哪裏能找出第二個飛揚跋扈得如此驚豔之人?
席停雲收起驚豔之色,道:“除了不夠氣概之外,認得個七七八八。”他沒有忘記,他不是席停雲,他是武女子。武女子即便人輸了,嘴巴也不會輸。
霍決眼眸一轉,無聲地盯着畫姬。
畫姬依舊坐着,身體卻微微朝他的方向靠了靠。
霍決歪頭,“你選擇他?”
畫姬幽怨道:“是你不肯選我。”
霍決道:“你選擇他。”這次是肯定。
畫姬有些急了,身體微微一動,卻被席停雲攬了回去。他大力地抱着她,不顧那不着痕跡的掙紮,自顧自地得意,“南疆王坐擁南疆,不會連女人都沒有吧?”
霍決撇嘴,身體站直,望着岸上的人默默地看着。
岸上的人一陣緊張,不知道這位常出人意表的南疆王又想如何,但他們很快發現霍決雖然看着他們卻是在沉思,旁若無人的沉思。
席停雲感到懷中人的身體有些僵硬。他突然意識到畫姬對霍決的感情也許比他們所以為的都要多一點,誰都無法想象這個足以豔冠天下的少年幾年後會成長到何等地步,江湖傳言他的武功已不在賀孤峰之下——他比賀孤峰小了七年。
他突然覺得賀孤峰那句“霍決更好騙”是誤導。
霍決突然回頭,“好,她歸你。”
畫姬身體微顫,很快放松下去。她望着他,眼底充滿了痛苦和不敢置信,淚珠在眼眶打轉,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掉下來。
霍決對席停雲勾指,道:“但是我們比一比!”
席停雲道:“比什麽?”
“比你最拿手的。”霍決道,“聽說你精通醫術?”
席停雲傲然道:“你要與我比醫術?”
霍決道:“我不會醫術,怎麽比?”
席停雲道:“那比什麽?”
“比點穴,看我們一個時辰之內,誰點穴點得多!”
席停雲道:“那我若是贏了呢?”
霍決道:“南疆任你走。”
席停雲道:“若是我輸了呢?”
畫姬淚汪汪地看着霍決,仿佛他的一句話就可以決定她的眼淚是繼續呆在眼眶裏還是落下來。
霍決道:“你為我彈一曲。”
席停雲帶着幾分不敢置信道:“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可我想換個賭注。”
霍決眼底浮現一絲譏嘲,卻沒有打斷他。
“若是我贏了,請南疆王接下阿裘的戰書!”席停雲說是如此說,卻也知道自己輸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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