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投石問路(九)
幸好霍決并沒有就此追問下去,似乎認可了席停雲蒼白無力的回答。兩人靜了一會兒,等席停雲想到話題時,霍決已然一手抓梳子,一腿挂在竹樓外,呼呼大睡。
席停雲默默地坐了半柱香的時間,起身進屋找了條毯子蓋在他身上。
霍決睜開眼睛。
席停雲解釋道:“夜間涼。”
霍決眯着眼睛看着他,突然坐起來,一把推倒他。
席停雲倒地,眼底滿是怔忡。
霍決也不管他,等他躺平之後,腦袋立刻靠上去,先是枕着他的胸膛,又覺得太硬,調整了下位置,躺到他的肚皮上。
席停雲腰細腹軟,躺在上面極舒服。
霍決滿意地蹭了蹭,拉過毯子睡了。
……
既來之,則安之。
席停雲無奈地枕臂望天。
次日,霍決起身,一個人跑去瀑布洗漱。
席停雲這才慢慢地活動手腳,霍決睡相極好,幾乎一夜不動,作為枕頭,他自然也不能動,以至于此刻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麻。
兩人洗漱完畢,霍決帶他參觀竹樓。
席停雲方才知道竹樓雖小,卻是五髒俱全。儲藏室裏放置着各種各樣的瓜果蔬菜,地窖裏竟還放着冰塊。
霍決拿着竹籃挑了喜歡吃的東西,然後遞給席停雲。
席停雲呆呆地接過竹籃。
霍決趁他反應過來之前,拿着一壺酒,拿着一根釣竿,悠哉悠哉地出門了。
等他一個時辰後拎着一條小魚回來,樓裏已傳出了飯香。
席停雲将飯菜擺上桌,順手接過他的魚找了個木盆養着,“王爺請用。”他遞筷子給霍決。
霍決不客氣地接過筷子吃起來。
一頓飯倒也吃得和諧。
至下午,霍決提着槍練武。
席停雲正大光明地看。他的武功不足以列入天下絕頂之流,但眼光卻是。
霍決練武極怪,并非将一套武功完完整整地練下來,而是不斷地練着同一個招式,而且是極簡單的招式。
席停雲一直以為霍決打扮怪異,喜穿紅袍,又為人好勝,性格定然跳脫張揚,武功華麗詭谲,接觸之後方才發現霍決雖然高傲,卻不似賀孤峰那般固若金湯,令人無從下手。他的高傲只是一層外表,外表下隐藏着什麽雖然還有待挖掘,卻絕不是平霄城外的千年冰雪。正如他的武功,乍一看聲勢浩大,其實招招實用,絕不花哨。
霍決突然收槍,轉頭看他。
席停雲微笑着将手中茶遞了過去。
霍決一口飲盡。
席停雲道:“王爺不怕我在茶中下藥以報昨日之仇?”
“不過用手解決,何必擔心。”霍決将槍反過來釘在地上,然後從懷裏掏出一把梳子給他。
席停雲茫然地接過來。
霍決道:“你會梳發吧?”
其實經過觀摩之後,豎起沖天辮也非難事,只是看多了霍決披頭散發的樣子,席停雲竟不願回想他那時的模樣。
霍決将他的遲疑視為為難,安慰道:“和你一樣。”
席停雲道:“簪子還在嗎?”
霍決掏出來給他,就地坐下。
席停雲跪坐着幫他梳發。
霍決發質硬,雖然烏黑發亮,卻容易打結,席停雲梳得很小心,平常兩三下便可完成的事足足花了一炷香時間方才梳好。
霍決拉着披下來的頭發皺眉道:“為何不全梳上去?”
席停雲面不改色地扯謊,“王爺頭發又硬又多,一根簪子紮不住。”
霍決抹了把額頭的汗,道:“很熱。”
席停雲回廚房拿了把蒲扇給他。
霍決:“……”
到晚膳,席停雲自覺煮飯,菜裏有霍決上午抓的魚。
接下來幾日,這竟成了他們的習慣。将近吃飯時間,席停雲必然在廚房裏忙碌。下午霍決練武,席停雲便會端茶送水,然後毫不避嫌地欣賞。
兩人同吃同住,仿佛多年老友。
霍決不提來此原因,席停雲也不問。
席停雲不催霍決應戰,霍決也做不知。
好似他們本就住在這與世隔絕的山中,享受着神仙般怡然自得的悠閑日子。
席停雲不得不承認,縱然這半個月他有一半的時間想着如何令霍決答應出戰,卻也有一半的時間完全忘記了這件事。若霍決帶他來此的目的是為了讓他樂不思蜀,顯然并非毫無效果。
有一次午夜醒來,身邊是霍決毫不設防的睡顏,頭頂是廣闊無垠的星空,四周是山明水秀的景色,這一刻,他無比希望自己不是千面狐席停雲,而是席停雲,只是席停雲。心蠢蠢欲動,一夜無眠,他睜眼到天亮。霍決醒來,他聽到自己脫口喊:“王爺。”
夢只是夢,不論睜眼,還是閉眼。
若說山中的席停雲和霍決幾近神仙,那麽從山外來的平主無疑是塵世中的俗人。
他不止人俗,連禮物都很俗。
他帶來了兩箱子黃金。
“王爺。”平主的臉長得很不錯,白皙,斯文,俊秀,不似南疆人倒像是個進京趕考的書生,但他個子高且瘦,又喜歡穿寬袍,頗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錯覺。
霍決坐在竹樓上,靠着席停雲的肩膀,眼睛看着藍天,好似在發呆。
平主好脾氣,默默地坐下來,自顧自地說話,“那飛龍這幾日過得不太好。楊總管說他挾持你,帶着赦僙挑了他手下幾個寨。那飛龍有頭無腦,他以前大概從未意識到南疆王府的真正實力,如今見識到了也晚了,已經狗急跳牆,要與龐小大聯手。龐小大是顏初一的舅舅,他出手,顏初一必然會下水。”他嘆了口氣,“南疆六大部紮根多年,關系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王爺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霍決的目光總算掃到他臉上。
平主似乎是頭一次看到他沖天辮以外的發型,愣了愣,毫不掩飾驚豔,“王爺若肯親自開口籠絡其他各部,他們未必不會投靠。”
霍決道:“你想殺顏初一?”
平主毫不遲疑道:“是。只要王爺繼續向那飛龍施壓,他與龐小大定然會串通一氣,顏初一不會坐視不理。屆時,我聽王爺差遣,就可不理六部合約,向顏初一挑戰!”
霍決道:“理由呢?”
平主道:“王爺只要知道我非殺他不可便是了。”
霍決道:“嗯。”
平主面露喜色,“王爺答應了?”
“其實,”霍決緩緩道,“王府之事,我向來是不管的。”
平主揚眉道:“王爺言下之意是?”
霍決道:“我只是想知道殺畫姬的兇手是誰。”
平主一怔道:“王爺懷疑那飛龍?”
霍決道:“那飛龍有個手下叫塔塔起,擅使長鈎。”
平主沉吟道:“天下使鈎的人雖然不多,卻也不少。王爺如此做,必然還有其他原因。”
霍決道:“楊總管致信問起此人,那飛龍說已死。事後,有人證明曾在青花江畔見過他出沒。”
平主道:“哦?”
霍決道:“楊總管再派人問詢,問詢之人卻死了。”
平主道:“這樣看來,倒是十有八九是那飛龍了。”
霍決道:“本來是。”
“難道王爺如今又有了新的懷疑對象?”
“有。”
“誰?”
“你。”
平主大笑半晌方歇,“王爺真是愛說笑。”
霍決看席停雲,淡然道:“我在說笑?”
席停雲道:“王爺顯然不是風趣之人。”
平主收起笑容道:“王爺因何懷疑我?”他問完,發現無人作答,因為應該回答的人正盯着其他人關心着其他事。
霍決盯着席停雲,皺眉道:“我不是風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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