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路見不平(一)
當今天下敢自稱南疆王舅舅的人,只有六部首領之一的況家家主況照一人而已。
席停雲不動聲色地跟在霍決身後上船。歷經江上刺殺、平主贈金等事之後,他自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南疆各部關系融洽親如一家。若平主所言屬實,這位況家家主正與南疆王府明争暗鬥得如火如荼,此時出現,絕非偶然。
況照約莫三十來歲,額寬颚窄,雙頰飽滿,面若蜜桃,白裏透紅,頗有些脂粉氣,連說話都帶着陣陣香風,“好外甥,快叫舅舅瞧瞧,兩年未見過得可好。”
霍決原本走在前頭,看到況照伸出來的手,立刻閃身落到席停雲後頭去了。
席停雲盯着況照露出的八顆潔白牙齒,只能尴尬地抱拳。
況照不以為意地收回手,回禮道:“我倒不知天機府的文師爺竟然是阿決的好朋友。”
文思思名義上挂着天機府師爺的名號,實則是天機府二號人物,況照知道他的長相不足為奇。席停雲不置可否道:“我對王爺仰慕已久。”
況照笑道:“阿決成名還是這兩年的事,不想連天機府都驚動了。”
席停雲打了個哈哈,“王爺少年英雄,一舉一動自然天下矚目。”
況照極為贊同地颔首道:“姐姐出嫁那日見到阿決,我就知道他絕非池中物。可惜啊,姐姐如今下落不明,她雖然沒有子嗣,卻一向對阿決視若己出,若看到阿決今日成就,定然欣慰不已。”
霍決突然冷哼一聲,不輕不重,正好讓說話的兩人聽得一清二楚。
況照置若罔聞般地哈哈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船中已備下薄酒,請賞臉。”
席停雲往裏走的時候故意放慢腳步,霍決果然又跑到前頭去了。
船艙內,狐皮毯,紫檀桌,龍涎香,明珠簾,雅致又不失華麗。
宮裝美人蓮步走來,垂首屈膝,平伸雙掌托着墨玉托盤。盤上白玉杯白玉壺皓白如雪,伴着壺嘴透出的幽幽酒香,勾得人垂涎欲滴。
連席停雲這樣不嗜酒之人,也感到幾分口幹舌燥。
況照親自斟酒,“這是南疆好酒,叫姐妹歡,與女兒紅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這姐妹歡是新娘姐妹所釀,一是祝福新娘嫁個如意狼君,一是期望自己也能與新娘一般早日找到歸宿。所謂好女不二嫁,因此每個少女一生只會釀一壇這樣的酒,極為珍貴。據說酒中摻有少女香涎,格外清冽香醇,還請文公子品嘗。”
席停雲低頭看着酒,含笑道:“況首領真是好豔福。”
況照道:“我算什麽豔福,不過仗着家財,不比阿決年少有為,位高權重,南疆傾心于他的女子加起來能填滿整條青花江。就說我的養女阿眺,自小眼高于頂,可見了阿決乖得就像只貓,可惜啊,樣貌普通了些,比不上畫姬姑娘風華絕代,才藝無雙。”
話音剛落,船就輕震了一下。
況照皺眉道:“何事?”
宮裝美人戰戰兢兢地跑進來,“大人,阿挑小姐将挂鈎射在船尾,正踩着繩子上船。”
“胡鬧!”況照剛起身,就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誰胡鬧?”
況照軟下來,無奈道:“阿眺,你不是答應你娘在家裏好好學刺繡嗎?”
明珠簾後閃動一個人影,卻不肯出來,只是隔着簾子吃吃地笑道:“我可沒答應幾時學。”
況照道:“你娘會生氣。”
阿眺道:“她只會氣你。”
況照苦笑。
“阿決哥哥。”阿眺聲音一下子溫柔如蜜,“一年零十個月十三天不見,你想不想我?”
一個女人将兩人離別的日子算得這樣清楚,可見是将這個男人放到了心坎上,連席停雲都不禁動容。
霍決歪頭,似乎在看明珠簾。
串起來的明珠輕輕晃動着,無聲地表達少女想見心上人又故作矜持的心情。
霍決終于開口道:“你是誰?”
簾子嘩啦啦地響起,一個明媚如花的少女叉腰走出來,雖不及畫姬風情萬種,卻也嬌俏可愛,“霍決,你沒良心!”
霍決懶洋洋道:“你又不是我娘。”
阿眺轉了轉眼珠,突然笑起來,“要是姑姑在,她一定叫你好看。”
霍決臉色沉下來。
況照打圓場道:“好啦,你們兩個不見面就惦記着,一見面就吵鬧着,叫人頭痛。”
“誰惦記着。”阿眺挨着霍決坐下來,一把搶過他面前的酒杯,“不許喝別的女人釀的酒。”
霍決看向況照,“我一會兒下船。”
況照道:“去哪裏,我送你。”
霍決道:“你不去的地方。”
況照悵然道:“姐姐失蹤後,我們很久沒有走動,生疏啦,連你和那飛龍沖突的大事都這麽晚才知道。要是再早一些,何至于讓你們鬧得這樣僵。”
霍決道:“你替他求情?”
況照板下臉道:“你是我的外甥,他攔江殺你,我要他的命還來不及,怎麽會替他求情!”
這樣的答案倒是令席停雲稍稍吃驚。他之前聽了平主的片面之詞,以為況照與南疆王府交惡,遇到這種事縱然不落井下石,也該是兩不相幫,可聽況照語氣,倒像是站在霍決這邊?
霍決依舊沒什麽表情,只是靜靜地等待下文。
況照道:“唉,只怪我知悉得晚,不過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已邀請六部其他首領到鎖琴山莊聚會,務必給你一個交代。”
霍決沉默半晌,才道:“什麽時候?”
況照道:“下月十八。”
霍決站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裏?”阿眺下意識地抓他的手,卻連一片衣袂都沒有抓住。
霍決紅衣如雲,轉瞬已飄出數尺,踏出艙外。
席停雲沖況照抱拳,“告辭。”
況照道:“阿決年少,偶爾有些孩子氣,他朋友不多,難得能認識文兄弟,還請多多照看。”
席停雲道:“況首領客氣。王爺武器高強,為人豪邁不拘小節,一路受照應的人是我。”
況照哈哈笑道:“如此我就放心啦。”
他一路相送,與席停雲說說笑笑,氣氛十分融洽。到岸上,一個牧童模樣的小孩牽着一白一紅兩匹馬靜立在旁。
霍決不耐煩地看向席停雲,似乎在埋怨他走得太慢。
席停雲只好加快幾步,剛到身邊,就見阿眺一下子跳到白馬的馬背上,沖霍決笑嘻嘻地說:“阿決哥哥,你要去哪裏,我也去!”
霍決轉頭盯着況照。
況照原想當做眼不見為淨,可被這麽盯着,想置身事外也不能,只好輕斥道:“阿眺,下馬!”
阿眺道:“我要和阿決哥哥一起走。”
況照道:“阿決哥哥有正事要做。”
阿眺道:“我可以幫阿決哥哥。”
“又胡鬧。”
兩人一來一去地說着,竟是不急不緩。
席停雲看出點名堂。很顯然,阿眺對霍決的示好一半出自況照的默許,想來她的上船也是早有安排,不然哪裏有說曹操曹操到的巧合。
霍決突然揚槍朝阿眺攻去。
阿眺吃了一驚,竟不閃不躲。
霍決一抖手腕,槍杆輕敲了阿眺肩膀一下,将她打落下來。
阿眺摔在地上,四腳朝天,狼狽不堪,半晌沒回過神,只是呆呆地看着霍決冷漠的臉,直到況照驚呼一聲,才哇得一聲哭出來。
霍決也不理他,徑自上馬,一手提槍,一手拉缰繩,朝前方奔去。
他騎走紅馬,阿眺“讓”出的白馬自然空下來。席停雲看看霍決離去的背影,又看看坐在地上哭鬧不休的阿眺,尴尬地沖況照抱了抱拳,才飛身上馬,奮起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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