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平地風波(七)
一炷香時間轉眼即逝。
隔壁傳來極細微的動靜,若非霍決突然睜開眼睛,席停雲絕不會注意到。他眼睛往洞裏瞟了一眼,就看到長須文士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
那人戴着面紗,只能從衣飾和身段揣測是個女子。
席停雲依稀覺得眼熟,仿佛在哪裏見過。
“你确定這裏很安全?”女子問。聲音被刻意壓低了,混在滿屋子的呻吟聲中極難分辨。
“放心。他們絕想不到我會折回來,更想不到我會選在這裏跟你見面。你沒聽說過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文士大約覺得此地十分安全,而且對自己的易容極具信心,因此并沒有刻意改變聲音。
席停雲眼神閃爍,對文士的真實身份有了底。
女子道:“長話短說,你要什麽?”
文士道:“一個字,錢。”
女子道:“多少?”
“五百萬兩。”
“只有五十萬兩。”
文士冷笑道:“他當我是要飯的嗎?莫以為我不知道他在青花江上游設了五道關卡,這兩年來往商人繳納的買路錢就不止這個數!”
“賺錢是各憑本事。你要是有本事,也去設個關卡收個買路錢便是。”
文士恨聲道:“可恨當年的南疆王收了我家青花江那一段的領地,如何收錢?”
“那是你的事。”
“可現在也是你們的事了。”文士平了平氣,慢悠悠道,“你想想,若是霍決知道王妃失蹤與你們有關,他會怎麽樣!”
女子道:“你以為他會信嗎?”
“若他不會信,你們又何必眼巴巴地跑來與我交易?”
“我來嘛,是因為……”女子聲音陡然變得細不可聞。
她背對着洞,席停雲看不見她的口型動作,只能依稀看到文士的胳膊動了動,半晌後慘笑道:“居然是你們……居然是你們……”
女子道:“既然你知道了,那五十萬兩也省了。”
她挪開腳步在桌邊坐下,席停雲正好能看到文士的臉。他易了容,看不出臉色如何,只能從神态分辨他此刻心情既沮喪又震驚,極為複雜。“你們到底想如何?”
女子道:“你這次将李代桃僵金蟬脫殼用得極漂亮,回去便可繼續安安穩穩地當你的大首領。”
“然後呢?”
“暫時沒有然後。”
“暫時?”文冷笑道,“言下之意,是要我繼續做一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傀儡。”
“事成之日,必有你的好處。”女子頓了頓,大抵覺得自己說的這句話有些虛,又道,“這五十萬兩我先做主給你吧。”
文士道:“你們想得倒好,便宜你們占,黑鍋我來扛。可惜啊可惜,霍決不是他老子,想用美人計,起碼要有畫姬這樣的姿色才行!”
一直波瀾不驚的女子語氣陡然一沉,道:“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她神情突然大變,“這條密道你還告訴了誰?”
文士終于露出兩人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笑容,“難不成你們真以為我只能靠你們麽?”
女子并未像想象中那般勃然大怒,淡然道:“我們同坐一條船,船翻了,誰都讨不到好去。區別是,家大業大的人最多濕個鞋,底子被掏空的人……那就只能葬身河底了。”
文士呵呵笑道:“賢侄女誤會了不是?來的是我的親信,我讓他潛伏在山莊裏,一有動靜就向我回傳。你若是不信,就讓他出來看看便是。”
“那倒不必。”女子緩了口氣道,“你私下要做什麽是你的事,只有一條,不可侵犯父親的利益,不然後果自負。”
她說完,不等文士有所反應,便閃身朝門的方向走去。
席停雲聽到隔壁響起極輕的開門關門聲,想必是女子從門處離開。他不由驚奇,她來時的動靜明明不是這個聲響,正想着,就聽到熟悉的細微聲響響起。他朝洞裏一看,文士正搬開地上的地磚,一個人從地底下鑽了出來。
聯想女子說的密道,席停雲頓有所悟。
适才女子必定是注意到密道又有人來,所以才有了這番警告,又怕從密道走與來者撞上,才大膽地從門處離開。
看清密道裏鑽出來的人,席停雲又是一怔。他轉頭看霍決,才發現從剛才起,霍決一直盯着他的側臉看,連動都沒有動過。
對于霍決的耐性與耐力,他由那次出門兩個時辰回來不見他動彈便有所體悟,因此這次并未流露驚訝之色,只是将識趣地将位置空了出來。
隔壁上演的是南疆內部陰謀暗鬥,他一個外人,多看無益。
霍決徐徐地收回眼光,眼角漫不經心地瞟了眼牆洞。
席停雲以為會在他臉上看到大吃一驚之類的情緒,誰知他神色絲毫未改,好似隔壁坐的人與他毫不相幹。
席停雲暗暗納悶。照理說,他的臉這次應當能動才是。
他這廂還在糾結這些小事,那廂已讨論起大事來。
“你就是文先生?”從地道裏鑽出來的是顏初一。
文士道:“不錯,我就是文先生。”聲音低沉沙啞,與剛才截然不同。
“你說你知道殺畫姬的兇手是誰?”
“不錯,我知道。”
顏初一并未急于詢問答案,而是細細打量了他兩眼,“我如何知道真假?”
文士道:“是與不是,你自己分辨。”
“這樣說來,這樁買賣我豈非很虧?”
“你若不信,自然虧。你若是信了,便會覺得很便宜。”
“哦?”
“因為我若是不告訴你,你絕想不到兇手會是他!”
顏初一笑了,“照你這麽說,你若是告訴我兇手是個祖上三代賣臭豆腐的我也只好信了。因為我若是不信,我就虧了。”
文士道:“我告訴你兇手,自然也會告訴你兇手的動機。”
顏初一道:“比如,畫姬不吃臭豆腐,讓對方深感受辱?”
“顏首領!”文士薄怒道,“你若是不想知道,只管離開!無須在此胡攪蠻纏!”
顏初一笑道:“何必動怒,我只是這麽一說,又沒說不買。”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張銀票遞給他,“瞧瞧,我連銀子都準備好了。”
文士接過銀票一看,臉又沉下來,“五千兩?”
顏初一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是不錯,可惜文先生的貨藏在肚子裏,我只好先交一半,等文先生吐完了,我再交另一半。”
“我如何相信你?”
“我已經信你了。”他指了指文士手裏的五千兩。
文士略作沉吟才道:“顏首領可曾聽過鐵臂金鈎崔辣?”
“他使的的确是的長鈎,可惜,五年前就已經死了,而且從未收徒。”
“不收徒是因為他有個兒子。”
顏初一皺眉道:“他一生練武成癡,無妻無妾,哪裏來的兒子?”
文士道:“但他有個師娘。”
顏初一愣住了。
文士道:“他之所以無妻無妾練武成癡,是因為他與師娘通奸,被他師父打得不能人道。他的師娘當時已懷有身孕,千方百計将兒子生了下來送到崔辣手裏。崔辣那時為了向師父報仇,暗中偷了不少武學名家的武功秘籍。他自知仇家衆多,不敢将兒子帶在身邊,只能寄養在鄉下,每年看望一次,順便傳授武功。”
顏初一道:“你是說,兇手是他的兒子?”
文士道:“他叫崔厚。”
顏初一眯起眼睛。
文士道:“不錯,他就是況家兩大總管左右逢源之一的那個崔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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