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平地風波(九)
屋裏沒點燈,三個人的氣氛有些古怪。
顏初一率先打破沉凝道:“誰先唱個小曲兒?”
席停雲看了霍決一眼,開口就是清亮的南疆小曲兒。
這小曲兒賣面的時候霍決聽過幾次,卻不如此時婉轉動聽。
顏初一趁機壓低聲音道:“文先生不是那飛龍。”
席停雲目光閃了閃。
“和那味辛一樣的易容手法。”顏初一道,“看來那飛龍身後的确有一位相當了得的易容高手。”
霍決道:“怎麽死的?”
顏初一知道他是問文先生,低聲道:“他從地道離開,不防被裏面的人暗算了。我追出地道近一裏路才追上,是個殺手,至死不知幕後主使者是誰。不過,知道這條密道,已經暴露了那個人的身份。”
霍決颔首不語。
席停雲唱完,顏初一發出哈哈的大笑聲,“唱得好!來,給爺親一個。”
霍決和席停雲都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顏初一自覺地啄了下手背,“來來來,喝酒,吃菜!”
……
席停雲幹咳一聲道:“客官,你還沒叫菜。”
“……”顏初一開門道,“老鸨,上菜!”
吃飯的當口兒,席停雲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顏初一是霍決的人。
第二,霍決依舊懷疑那飛龍。
這個懷疑他也有。懷疑的根源就在那味辛,這個人活着死了都蹊跷。就好像自己之前疑惑的那樣,況照召集人馬讨伐那飛龍,他一個那飛龍的死對頭眼巴巴地易容着趕去做什麽?不是替死?果然,況照還沒出手,他就真的替死了。之後,那飛龍名正言順地出現,洗白……
那味辛糊裏糊塗地舉動似乎只成全了他。去掉似乎,這件事就說通了。那味辛是那飛龍的人,那飛龍想要脫身,所以編造了一個被驅逐被背叛的謊言,找一個替死鬼背黑鍋。一切變得順理成章。
從顏初一的只字片語中,席停雲已然确定關于這點他們不謀而合。那麽下一個問題就是,文先生又是什麽來路?他的聲音與那飛龍神似,難道又是那飛龍的替死鬼?那這次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顏初一十分善解人意地主動提起這個話題,“那飛龍找個人假扮自己出面,顯然是想到了會遭遇不測。他與況照的關系已經壞得不能再壞了。”
霍決道:“也許是防你。”
顏初一笑道:“防我做什麽。他知道我不會動他。我們六個人裏頭,就平主這個小沒腦袋會傻乎乎地被他們牽着走。人家說那飛龍投靠龐小大他就信了。”
霍決道:“因為他太讨厭你。”
顏初一笑容一僵,無奈地嘆氣道:“他這個人真是小氣。”
霍決道:“你若是與他易地而處?”
顏初一道:“我一定很開心。”
“真的?”
“當然。”顏初一自戀地摸着自己的臉,“像我這樣集英俊潇灑風流倜傥溫柔多情于一身的……”
霍決冷冷地打斷他,“文先生為何姓文?”
顏初一道:“我估摸着,他是想讓人覺得自己和文思思有些關系吧。”他說得很坦然,絲毫沒有避忌席停雲的意思。倒是席停雲自己微感不自在。“那飛龍一邊吊着況照的胃口,一邊又與我們接觸,一定會惹怒況照。文先生的死是前兆,看吧,精彩的一定在後頭。”
霍決突然夾了一筷子的菜給席停雲。
席停雲愣了下神。
顏初一笑嘻嘻地把碗遞過去。
霍決拿過來舀了碗湯。
顏初一受寵若驚地要接,就看到那湯連着碗一起到了席停雲的面前。
“……”
顏初一用手撓了撓鼻子道:“照那飛龍和況照交流的蛛絲馬跡,王妃失蹤可能與他們有關。”
霍決道:“這一點,父王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顏初一驚訝道:“那王爺為何……”不動手?
霍決沒回答。
顏初一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的莽撞,呵呵一笑,開始真正地吃花酒——
“來,再給爺唱個小曲兒!”
“……”
“哎呀,伏在爺的耳邊小聲唱果然更有情趣。”唉,這大概是他吃花酒吃得最憋屈的一次,對方不配合,自己還得自己找臺階下。
花酒吃了近一個時辰,顏初一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霍決突然道:“父王始終相信母妃未死。”
席停雲一時沒反應過來,将這句話颠來倒去回味了兩遍才知道他在解釋顏初一當時的問題。如此說來,老王爺是堅信況照虎毒不食妹,所以才放之任之?可縱然是妻舅,男人也不願意讓妻子落入別人之手吧?難道這裏面又有什麽緣故?
南疆這水真是越看越渾。
“我也相信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席停雲看出霍決對這位南疆老王妃感情非同一般。
霍決笑了笑。
他極少笑,僅有的幾次卻易了容,席停雲暗暗惋惜。若是原本那張臉,不知有多麽驚豔。
霍決道:“我們晚上走。”
席停雲問道:“去哪裏?”
霍決道:“回家。”
席停雲突然想起了文思思,想起了他和霍決的十天之約。如果那個文先生說的話是真的,那殺畫姬和“武女子”的兇手也算有了眉目。
他想文思思的同時,文思思也在想他。
“師爺下一步打算如何走?”小山一邊幫他扇扇子,一邊好奇地問恩。
文思思道:“等。”
“等十天?”小山皺眉道,“難道什麽都不做?”
文思思嘿嘿一笑道:“我在南疆,便夠了。”
“我不懂。”
“我在此,朝廷在此。”
小山想了想道:“可席總管不是已經在南疆了嗎?”
文思思嘆氣道:“他啊,和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
小山吃了一驚,好似完全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絕情的話來。
“這不是我決定的。”
小山道:“是席總管決定的?”
文思思道:“府主決定的。”
小山更茫然了。
但文思思閉上了眼睛,沒有再解釋的打算。
天色将明。
天機府被鋪了灰灰的一層,廊下燈籠稍稍暗淡。
小卷蹑手蹑腳地換了盞燈。
方橫斜擡頭,揉了揉額頭道:“天又亮了。”
小卷輕聲道:“主人兩日未眠了。”
方橫斜微笑道:“一寸光陰一寸金。”
小卷道:“身體壞了,光陰更短。”
“若用我的光陰換大莊百姓的光陰,又有何妨呢?”方橫斜仰頭,正好對上那面白玉屏風。屏風上挂着一幅刺繡,繡得是大莊地圖,萬裏江山,歷歷在目,一刻不停地鞭策和警醒着他。
“南疆。”他的目光凝于緋紅的南方。
小卷道:“師爺、小山和席總管都在那裏。”
方橫斜道:“聽說那裏山色絕佳,還有一條很美的青花江,若能一世住在那裏,依山傍水,聽鳥語花香,應是極好。”
小卷愕然道:“主人要遷徙去南疆居住?”大莊朝會亂套的吧。
方橫斜笑着搖搖頭,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難得有伯樂,我們就助千裏馬一臂之力吧。”
小卷果然聽得莫名其妙道:“伯樂是誰?千裏馬又是誰?”
方橫斜道:“翟通寄給思友的那封信還在小天府手裏嗎?”
“在的吧。”
“讓他盡快送給思友,但不可叫他知曉信曾落入我們手中。”
小卷疑惑道:“主人不是不希望席總管卷入南疆紛争嗎?”
方橫斜笑道:“因為我之前并不知道霍決……是這樣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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