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波瀾不驚(八)

回南疆王府還需數個日夜。霍決在廣文鎮找了上好棺木存放王妃遺體,又從鎮上富貴人家強行買了些冰塊放在屍體下頭,拖延腐壞。

席停雲原想告訴他那飛龍落網的消息,卻被楊雨稀制止了。

“先讓王爺歇一歇。”他說。

席停雲知道他怕霍決沖動之下把那飛龍也同林中那些人一樣分屍,那飛龍到底是六部首領之一,就算死也要死得令人心服口服,以免橫生枝節。

他們原本打算吃過飯,連夜啓程,誰知傍晚突然下起傾盆暴雨,整個小鎮像被覆在瀑布下,放眼望去,到處是明晃晃的水光。

席停雲望着霍決木然的神情,心中微微嘆息。自從那滴眼淚之後,霍決的臉上再沒有出現過任何情緒,仿佛那滴眼淚已經傾盡了他所有的痛苦。可席停雲知道,這只是假象。眼淚不能宣洩痛苦,更無法排解怨恨和懊悔。這點,他在進宮後沒多久就已明白。

霍決突然提槍沖進雨水裏。

席停雲打傘出去的時候,就看到他跑到對面屋頂上瘋狂地舞槍。

長槍如電,閃爍不定。

槍花水花在水幕中迷蒙不清。

寬大紅袍已經濕透,緊緊地包裹着颀長的身軀,白色水汽不斷從他的身側彈開,猶如煙霧一般,籠罩在他身體的周遭。

他的速度越來越快,身影漸漸融化在水霧之中,只有如電蛇般神出鬼沒的長槍昭示着他依然在。

猛地。

長槍插入瓦片的縫隙中,一路用力地挑飛。

瓦片紛紛四濺,如雪花,如塵土。

“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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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

對面隐約傳來咆哮聲,很快淹沒在嘩啦啦落入屋中的磅礴大水中。

霍決從屋頂上跳下來,一把抓起他的手就跑。

他扯得急,席停雲只好丢了傘,跟着他往水幕深處沖去。

路過酒鋪,霍決跑過去又折回來,一頭沖到鋪子裏,二話不說抱起兩壇子酒轉身就跑。

老板反應還算快,急忙追了出來,“搶劫啦!搶酒啊!”

席停雲慌忙塞了一錠銀子在他的嘴巴裏。

霍決跑得極快,很快出了小鎮。

等席停雲追上去時,已不見蹤影。

路有兩條,一條寬一條窄。地上的足跡被水沖刷得差不多,到處都是白花花的水坑。

席停雲猶豫了下,往窄路走去。

水豆子一把把地撒下來,灌入衣襟裏,讓他從裏到外從上到下濕了個透。雨水貼着肌膚,寒氣不斷侵蝕着身體每個角落。他擡手抹了把臉,才發現眼前的路斷了,下面是江,不斷垂落的雨幕将天江連成一片,仿佛到了天地之壁。

他的腳踩在懸崖的邊緣,往下看了看,确認沒有一抹毫無生氣的紅衣趴在下面奄奄一息之後,便轉身往回走。他剛走出兩步,就感到腳踝一緊,右腳被用力地朝下拖去。

這一驚非同小可!

席停雲身體用力向前一撲,雙手在崖上一通亂抓,卻什麽都沒抓住。被拉下去的腳踝并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直直墜落,而是踩在一處綿軟的物什上。

他霍然轉頭,正好對上霍決紅通通的眼睛。

“你……”席停雲慢吞吞地轉身,才發現霍決蹲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自己的腳被他握在手裏踩着他的大腿,“我們上去吧。”他嘆了口氣。

霍決突然抓過他的腰帶摟入懷裏,不等席停雲反應,身體就直直地向下跳去。

那一刻,席停雲心跳暫停!

當。

長槍釘入石壁中。

席停雲身體往下一沉,腰際立刻被緊緊地摟住。

霍決調整了下呼吸,一腳踹在石壁上,将長槍拔出,重新往下跳去,如此兩回,終于落到崖底。江邊上還有兩三丈寬的落腳處,可是在漫漫大雨中,站在岸上和站在水裏一點分別都沒有。

席停雲扭頭找避雨的地方,一眨眼,霍決就沖進江裏去了。

霍決會水他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霍決想不想浮上來。心念電轉,他用輕功掠了過去。

霍決沖了一半,身體就被席停雲牢牢地抱住了。

雨聲太大,席停雲不得不貼着他的耳朵大聲道:“人死不能複生!王妃在天有靈,必不願見你不快活!”極致蒼白的安慰詞,可倉促之間,他卻想不到更多。

霍決本想掙紮,可腰剛一動就被更大力的箍住之後就安靜了下來。

水從頭頂淋下來,身體被一遍一遍地沖刷着,只有和霍決貼住的部分是暖和的。席停雲手臂忍不住緊了緊,想要獲取更多的暖意。

霍決誤以為他在安慰自己,終于開口道:“我出生沒多久,母親就過世了。父親說病逝,可後來我才知道,她身體一直很健康,是賞花後猝死在房中的。”

席停雲一怔,身在皇宮,這樣那樣的事他見識得多了,只是發生在霍決身上,不知怎的,卻不能像以前那樣如看客般無動于衷。

“母妃嫁給父王的第一夜,父王說不會要一個擁有況家血脈的孩子。從此,母妃視我如己出。她是真的疼我,明知那些藥多喝對身體沒有好處,卻始終無怨言。”

席停雲感到他的身體微微發抖,每一塊肌肉都繃得很緊,好似一放松,情緒就會全面失控。

“哪怕……”霍決猛然仰頭。

席停雲的腦袋被他的辮子打了一下,有點懵。

霍決深吸了口氣,慢慢平靜了下來。

席停雲确定他情緒穩定,慢慢地放開手。

霍決低聲道:“她是不是好人?”

聲音混進雨聲裏,并不清晰,可席停雲就是一個字一個字聽得極清楚。“是。”

“她是不是好母親?”

“是。”

“她是不是不應該死?”

“……是。”

“可她為什麽死了?”

席停雲道:“善惡到頭終有報。我相信那些傷害她的人終究會有報應。”那飛龍不是已經落在他們手裏了嗎?

霍決身體一震。

席停雲雖然沒有看到他的臉,卻也能感覺到他瞬間爆發的強大殺氣。

“我一定會讓他們一個個……血債血償!”

一個個?

除了那飛龍還有誰?

席停雲知道霍決的個性,若有理由絕不會這麽說,不過被雨淋了這麽久,他冷得要命,一點都不想追根究底。“我們離開這麽久,楊總管會擔心的,快回去吧。”

霍決突然轉身,“雨這麽大,先找個地方避雨。”

席停雲:“……”難道他看不出,他們全身上下已經找不出一點需要避雨的地方了嗎?想是這麽想,席停雲還是任由他拉入江邊一個小山洞裏。

山洞至多容納五個人,兩個人坐在一起連腳都伸不開。

霍決将衣服脫下來,絞幹,擦了擦身上,然後放在掌上,慢慢用內力烘幹。

席停雲突然想起了那條被烘幹的褲子,不由失神。

烘完衣服,霍決又開始脫褲子。

席停雲目光挪到洞外,直到霍決道:“該你了。”

“不用,我不冷。”席停雲用內力調息。

霍決默默地看着他,突然撲過去,手指飛快地解開他的腰帶。

席停雲吃了一驚,用力地掙紮起來。

“住手!”

論力氣,席停雲倒不輸多少,可是霍決武功精妙,無論自己怎麽動,都能被他先一步擋住。兩人糾纏了一會兒,席停雲身上的布料越來越少。外衣中衣一起敞開,露出白皙的胸膛。

霍決似乎還不滿足,單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拉他的褲子。

席停雲擡膝欲踢,被霍決用腿用力地壓住。

褲子被拉到一半,大半個胯。霍決正要再接再厲,發現被壓住的人身體如篩糠般抽搐凄厲。他愕然擡眸。只見席停雲雙眼死死地盯着他,瞳孔毫無光彩,下嘴唇被牙齒咬得發白,整個人像是魔怔了。

霍決這才知道自己做得太過火,忙将他摟緊,無措地拍着他的後背,“我怕你着涼。你不喜歡,我就這樣幫你烘幹衣服。”他說着,貼着衣服的手掌開始冒起熱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席停雲後背上的衣服總算是幹了。他似乎清醒了點,眼珠子動了動,手哆嗦着去抓褲子,半晌才将褲子提上來。他并沒有馬上看霍決,而是垂眸看了會兒狼狽的自己,像是在适應目前的情況,又像是在平靜情緒,然後才擡眸對霍決道:“王爺,我們該……”

霍決突然欺身吻住他張開的嘴唇。由于是第一次,起先還帶着幾分羞澀緊張和不确定,發現席停雲沒有任何反應之後,少年身體裏的野性和征服欲頓時被激了起來。舌頭牙齒瘋狂地入侵,絲毫不懂憐香惜玉,只是一味的索取。

席停雲起初是愣住了,随後是想以不變應萬變,但最後卻發現這個方式對霍決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吻到最後,兩人的嘴巴裏都含着血,霍決才戀戀不舍地停下來。他喘着氣,盯着席停雲的目光如狼似虎,“留下來。”

席停雲淡然道:“王爺,人與人相處并不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少了一個就随便抓一個填下去。”他說得含蓄,可話裏的意思比刀子還厲。

霍決整個人僵住。他慢慢地坐起來,瞟了眼嘴角淌血衣衫不整的席停雲,緩緩道:“我們回去吧。”他說着,徑自穿好衣服沖了出去。

暴雨終于有了收勢,落下來的水不像剛才那般密集,可剛剛才烘幹的衣服沒多久仍是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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