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驚弓之鳥(二)
盡管席停雲早早入了帳篷,耳朵卻始終注意着外面的動靜,所以霍決一靠近他就有所察覺。意識到兩人将單獨會面,席停雲并沒有想到想到太多,而是下意識地盤算着自己該以何種态度面對。
但腳步聲到帳簾前突然停下了,然後傳來悉悉索索聲,像是有人在鋪什麽東西,過了會兒,又安靜了。
外面安靜了,席停雲的心卻煩躁起來。
等待的時間最是折磨人。
席停雲靜靜地躺在帳篷裏,盡量不去想外面的情景。
……
霍決躺在地上。
侍衛們驚疑又隐晦地望着帳篷。
……
一手掀開帳簾,席停雲半蹲着看霍決。
霍決躺在一張毯子上,頭枕着胳膊,茫然地望着星空,直到席停雲出現在身邊才側頭。
“王爺,你進來睡。”他道。
霍決沒有動,“你呢?”
“我睡這裏。”席停雲指的是他身下的那張毯子。
霍決靜靜地看着他。
席停雲道:“王爺千金之軀,請為南疆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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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決慢吞吞道:“帳篷不算太小。”
席停雲道:“容納王爺一人剛好。”
“我心情不好。”
“是。”
“別惹我生氣。”他話中帶着淡淡的疲倦。
席停雲道:“不敢。”
“別惹我生氣。”比适才的口氣更軟。
“……當真不敢。”
“睡吧。”
席停雲仍不想放棄勸說,但霍決一轉身,直接結束了這場談話。
這一夜至少有兩個人睡得不太好——席停雲、那飛龍。
這一夜至少有一個人睡得相當好——赦僙。
這一夜,還有一個人看不出睡得究竟好還是不好——霍決的精神雖然還不錯,可是臉上卻被叮了一個大包。大包之明顯讓赦僙一看就大呼小叫,“這只蚊子竟然敢以下犯上冒犯王爺,我一定會把它揪出來就地正法,不,是滿門抄斬。”
霍決道:“已經斬了。”
“屍體在哪裏?”
霍決随手一指。
赦僙怒氣沖沖地跑去,“我要把它五馬分屍!”
席停雲拿出一個瓶子給霍決,“抹在臉上,很快會消腫。”
霍決伸手接瓶,順勢握住席停雲的手。
席停雲微震,卻沒有抽手,而是任由他握着。
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刻。
“王爺,幸不辱命!”赦僙大咧咧地跑回來。
席停雲突然笑了,“王爺放心,此藥絕不會毀了王爺的花容月貌。”
霍決手指一動,将藥瓶子從他手中抽走。
赦僙不明就裏,笑道:“可不是,王爺可是南疆第一美男子,多少待字閨中的少女以一睹王爺的風采為幸事。可惜啊,天下能入王爺眼的就一個畫姬,卻跟着武女子跑了。”他一頓,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忙去看霍決的臉色。
霍決漠然道:“畫姬雖美,卻非獨一無二。”
赦僙以為他看開了,哈哈笑道:“是啊是啊。有席總管在,天下間誰敢說自己的容貌獨一無二。”他指的當然是席停雲的易容術。
霍決卻因他的話而緩了臉色,“不錯。”
赦僙因他贊同自己的觀點而大為開懷。
席停雲見他們兩人聊起來,默默退開了幾步,卻聽身後有個聲音笑了笑。他一向對聲音敏感,不必回頭也知道聲音來自于那飛龍,不禁轉頭。
那飛龍見他看向自己,立刻道:“不知道席大人的藥還有沒有?”
席停雲低頭看着他,道:“将死之人,無藥可救。”
那飛龍被他噎得差點吐血。看他也算是個人物,經歷了那麽多事情之後,既沒有自暴自棄,也沒有改邪歸正,一心一意地想着怎麽逃出去,一絲機會都不肯放過。所以郁悶只是剎那,他很快又重新抖擻起了精神。
剛剛席停雲和霍決無聲地對峙沒有讓赦僙瞧見,卻落入他的眼中。他行走江湖這麽多年,如何不動這種暗潮洶湧的緣由,對席停雲這條路絕望的心立刻死灰複燃。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有兩句話贈與席大人,不知你願不願意屈駕一聽?”
席停雲想了想,蹲下來。
那飛龍道:“南疆王一下子嗣單薄,你可知為何?”
席停雲道:“我對醫學之道一竅不通。”
“這有兩個原因。一是歷代南疆王中有不少位與南疆六部聯姻,他們靠聯姻拉攏六部勢力又忌憚六部勢力,怕誕下與六部血脈相連的子嗣之後,王府會被六部滲透颠覆,因此他們刻意壓制子嗣的數量。每一代至多兩名。呵呵,可是他們聰明六部也不笨,若只有一個兩個如此也就罷了,頂多算六部嫁過去的女兒沒有這個福氣,可是這麽多年了,代代如此,難道還不能叫人明白這裏頭的道道嗎?”
席停雲道:“這與我何幹?”
“沒什麽,我只是想說,霍決王爺雖然年輕有為,可根基未穩。莫看他現下不近女色,可到了年紀,怕也要步他祖輩後塵,鞏固王府在南疆的地位,之後再找個清白人家的女子生兒育女,坐享齊人之福。嘿嘿。霍家人最懂得讨情人歡心,連甜言蜜語都不用說,只要勾勾手指,自有人送上門。何況霍決這樣的容貌,到時候,六部女兒就算明知是陷阱,只怕也會跳得義無反顧。”
席停雲道:“我還是不懂與我何幹。”
那飛龍別有深意地笑了笑道:“沒什麽,就怕席總管有什麽姐姐妹妹的,遭了霍決的辣手。”
席停雲道:“那首領多慮了。席某沒有那首領這麽好的福氣,家中有老有小,有牽有挂。”
那飛龍臉色微變,幹巴巴道:“我是閑着無聊,随口說說,席大人若是覺得不堪入耳,便當沒聽過。”
“你小子又再說什麽壞話潑什麽髒水?”赦僙嗓門之大,堪比雷公,平常人猝不及防地聽了都會心頭一震,更何況本就心虛的那飛龍?仰頭看着席停雲,生怕他把自己剛才的話抖摟出來。
席停雲似乎真的忘了他們之前說的話,問道:“幾時啓程?”
“我就是過來請你上馬的。”赦僙說着,不忘向那飛龍投去警告的一眼。
這一眼讓那飛龍領悟到一件事。赦僙這邊瞅着是沒門兒,倒是席停雲那裏再搬弄搬弄,指不定有戲。
接下來的幾日,他們夜宿城鎮,倒是沒再用過那兩頂帳篷。霍決的臉外敷了幾日,包倒真的隐了下去。那飛龍沒有藥物輔助,包挂了好幾日,直到回到家中,還帶着淡淡的痕跡。
不過那飛龍顯然沒工夫關注這樣的小事。他此刻滿心念叨的都是四個字——逃之夭夭。可惜,他的念叨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且不說自從那次之後,他完全找不到與席停雲單獨相處的機會,連侍衛對自己的管束都變得嚴苛起來,解手都四個以上的人從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盯着,害的他差點憋了兩天的尿,幸好他臉皮厚,到第三天适應了。
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是他更擔憂和失望的事。
其實他之所以提出兩個要求,是篤信那個人會來救他。他以為自己手上到底握着那個人的把柄,對方絕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落在霍決手中。所以他拖延時間給對方下手的機會,營救也好,刺殺也好,至少要有個聲響,但眼下的平靜卻給了他極大的諷刺。
難道那人自信到即使霍決知道一切也無所謂?
若是如此,他将不得不改變戰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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