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驚弓之鳥(八)
霍決将身體一半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腳下的速度卻絲毫不慢,有幾次還能反過來抱着他閃避攻擊。席停雲不敢回頭。他知道重鐵環和九大飛鷹正從正後方、左後方和右後方包抄上來,一旦被他們纏上,就再也無法擺脫。
“放開我。”霍決輕聲道。
席停雲精神繃得像滿弓的弦,聞言好似鐵珠彈到弦上,讓那根弦差點崩斷!
“閉嘴!”扶着霍決的手越發用力,像是要将手指嵌到他的肉裏。
霍決沉默了會兒,才道:“往黑的地方走。”
席停雲輕輕晃了晃腦袋。追兵追得太緊,讓他連擦拭汗水的時間都沒有,只能用晃動将流向眼睛的汗珠晃開。重鐵環倒戈得太快,他情急之下慌不擇路,基本看着哪兒就往哪兒跑,根本沒注意過四周環境,此時才看清他們不但沒有逃出那府,反而越跑越深,怪不得那府的人追得并不很急。
“前面是山。”
不用霍決說,席停雲也看到眼前這座聳立在那府後門的巍峨大山。這已經是最後的退路了。他咬了咬牙,一腳踢開守在後門的家丁,埋頭往山上跑。
一直跟在三哥身後的九弟突然閃身向前撲來。十一飛鷹中他的輕功最好,也是在場唯一一個能夠和未受傷的霍決一決高下之人。所以他一出手,手中短戟已到席停雲的後背。
霍決頭也不回反手一掌。
短戟被震了震,仍往前刺了過去。
霍決只覺一陣劇痛,短戟已穿過手掌。
九弟心中一喜,正要将短戟抽出來,就感到手中一麻,短戟上竟然傳來一股極大的內力,将他震了回去。
“九弟?”
其他飛鷹沒想到受傷的霍決還有如此能耐,不由一怔。趁次機會,霍決和席停雲已然沖入山中。
山道年久失修,布滿石頭樹枝。幸好霍決和席停雲本就打算避開山道,所以山道不好走對他們來說不但無害反而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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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另一頭是絕壁!你們已無處可逃了!”
那飛龍用內力将喊聲傳開來,每一字都仿佛在他們的耳畔炸響。
但兩人都身經百戰,又怎會輕易動搖。
席停雲充耳不聞地一邊走一邊解開外衣,從裏衣上扯下布條,然後捧起霍決的手……
“藥。”霍決另一只手從懷裏掏出傷藥給他。
山裏比府裏更黑暗,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兩人只能依靠平時相處的默契來猜測對方的每個動作。好不容易綁好手上的傷口,霍決正要往上走,就被席停雲拉住,“還有呢?”
霍決道:“他們快追上來了。”
“被抓住是死,失血過多也是死。”
“可是你會活着,”霍決頓了頓,聲音比剛才更低沉,“沒有我,你活不下去?”
“你說得對。”
霍決微愕。
“這裏到處是那飛龍的爪牙,我一個人絕對活不下去。”席停雲剛說完,手就被霍決拉住。
“我會讓你安全離開。”
不是華麗的語言,也不是斬釘截鐵的語氣,就是一句輕得被風一吹就散的呢喃,卻讓席停雲的心被狠狠地震撼了一下。
數十個火把依舊驅不散那飛龍臉上的陰霾。
“山上有幾條路?”他問。
管家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就一條,以前老太爺還在的時候,很喜歡去後山看日出,老太爺過世之後,就沒什麽人走過了。”
那飛龍道:“我記得那一頭是絕壁?”
管家道:“是絕壁,下面是萬丈深淵。”
那飛龍總是露出滿意的笑容,“很好。把人都給撤回來吧。”
重鐵環皺了皺眉道:“那大人,你打算……”
“放火。”
管家吃了一驚道:“可是這座山是那家祖上……”
那飛龍道:“你是打算去點火,還是打算被火點?”
管家立刻把話吞了回去。
那飛龍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對重鐵環壓低聲音道:“赦僙跑了,你帶齊人手,務必在他離開那家地盤之前将他拿下!死活不論!”
“是。”
站在山腰俯瞰大火借着風勢一步步蔓延上來實在是一件驚心動魄的事。
席停雲回頭看了一眼,繼續披荊斬棘地往上攀爬。越到上面越陡,好幾處都沒有落腳點,不得不用輕功往上縱。他本想背着霍決上路,被拒絕了幾次,幹脆強行将他的胳膊往自己肩膀上扛,然後用力一扯,身體一躬,将他背了起來。
霍決道:“不舒服。”
席停雲道:“我也不舒服。”
“……放我下來。”
“不放。”席停雲歪歪扭扭地往上走。
霍決一個人憋了會兒,輕聲道:“換個舒服的姿勢。”
兩人重新調整姿勢,重新出發。
從池塘上來之後,他們的衣服一直是濕的,跑了這一路,微幹,但貼在肌膚上被風一吹,涼而不爽。如今兩人胸貼着背,隔着衣服傳遞彼此肌膚的暖意,倒是比一個人挨凍好一些。
霍決也漸漸放松四肢,兩只手自然地環住席停雲的脖子,鼻子有意無意地嗅着席停雲的發香。不知道是不是出身大內的關系,在不需要扮演角色的時候,席停雲頗注重衣食。不管面容怎麽猙獰猥瑣,身上一定是幹淨整潔的,難得的是晚上鬧了半夜,他身上的汗味竟然很小,如果不貼着脖子,根本聞不出來。
他左邊右邊嗅得這麽明顯,席停雲就算再遲鈍也能感覺得出來。“王爺,眼下逃命要緊!”他不着痕跡地提醒。
霍決道:“要我割掉頭發減輕重量嗎?”
“……”
“或者胳膊?”
“……你什麽都不必做,一動不動最好。”
“好。”霍決縮了縮身體,把臉埋在席停雲肩窩裏不動了。
“……”
山火借風勢,延展極快。一個時辰後,熊熊火光已然照在他們身上。
席停雲擡頭看了眼,發現夜空已經将山壓了下去,一輪明月挂在頂上,皎潔無暇,寧靜安詳。“快到了。”他将霍決的身體往背上拱了拱,提氣往山上掠去。
越往上,景色越開闊,登頂時,夜空明月完全呈現在眼前,猶如一幅寬廣無垠的巨畫。席停雲還來不及松一口氣,面容便僵住了。
在他面前,除了望不見邊的天空之外,只有一條望不見底的深溝。如那飛龍所言,這座山的另一邊竟然是絕壁!
霍決道:“放我下來。”
席停雲默默地放下他。
霍決道:“你會不會向閻羅王告狀?”
席停雲道:“告那飛龍還是告重鐵環?”
“告我。如果不是我,你不會有機會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他一語雙關。
席停雲道:“當着你的面?”
霍決低頭一笑,“也不錯。一起上閻王殿,還能辯論一番。”
“若是可以,我倒願意先告阿裘。”席停雲正想盤腿坐下歇息,就看到霍決彎着腰,似乎在觀察什麽。他好奇地探頭看出去,才發現霍決看的是崖壁邊斜生出來的一棵樹。
席停雲皺眉道:“你該不會是想……”
霍決伸手去他抽他的腰帶。
席停雲主動解下來給他,霍決又解自己的,然後将兩人的腰帶打了個結連在一起。
席停雲皺眉道:“這太冒險了。萬一樹承受不住你的重量……”
霍決道:“所以才要腰帶,若真有事,我可以借腰帶之力上來。”
席停雲看了看身後張牙舞爪的火勢,無奈地點了點頭,“我去。”
“我受了傷,拉不動你。”
“……”
霍決将腰帶一頭塞進他手裏,手抓着另一頭,看準位置,跳了下去。腰帶比他們想象中的要短上許多,席停雲直覺手中一重,身體頓時被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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