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窮追猛打(九)
霍決低頭吃面,沒理他。席停雲和善地笑了笑,“這雞蛋瞅着真新鮮。”
大漢道:“早上剛在村裏收起來的,可惜跑了一天沒賣幾個。要不大娘帶幾個?”
席停雲搖頭道:“我們趕路,帶着雞蛋不方便。”
“這倒是,這東西碰不得撞不得的。兩位老人家去哪兒啊?”
“我們去……”
話剛說一遍,就被突如其來的吆喝聲打斷。
大漢回頭,就看到一群官兵手裏拿着畫像,呼呼喝喝地順着大街盤查,見人就抓。
席停雲驚駭地縮進霍決懷裏。
霍決摟着他往邊上逃。
“站住!”一個官兵眼明手快地跳進來,一把揪住席停雲的肩膀。
席停雲尖叫一聲,身體往後倒去,仰面半躺在地上,手裏還死死地抓着霍決的手不肯放,嘴裏不停地叫道:“相公,相公,要死人了……”
“你,你放開她……”霍決驚怕地抖着身體,半蹲下身,兩只手緊緊地抓着他的手腕。
官兵看清他們的臉,轉身要走,之前一張桌子上吃面的大漢身體突然歪了一下,撞在官兵身上。官兵猝不及防之下,被撞得往後一退,一腳踩在席停雲的小腿上。
清脆的骨頭斷裂聲響起。
席停雲痛叫一聲,整個人趴在霍決身上,身體戰栗不止,大滴大滴的冷汗從額頭上滑落下來,一雙手緊緊地抱着霍決,仿佛要将身上的痛楚分一半給自己的老伴。
霍決低着頭,姿勢略微有些奇怪,像是要抱自己的娘子起來,又像是被娘子勒得太緊想要掙紮開。
官兵啐了一口。
大漢似乎想沖過來看看,卻被官兵一把抓走了。
四周的騷動慢慢停止。
食客盈門的面鋪只剩下寥寥幾個,三三兩兩凄凄涼涼地起身往外走,面鋪老板都被抓了去,只留下冒着熱煙的鍋。
霍決抱着席停雲,眼角餘怒微消,沉聲道:“我背你。”
“好啊。”
“我們先在客棧住一晚再走。”
“相公想去報仇?”席停雲話中帶笑。
霍決低頭,正好對上席停雲狡黠的眸光,“你的腳……”
席停雲抓着自己的手腕,突然發出咔嚓一聲。
這次霍決聽得很清楚,聲音是從席停雲喉嚨傳出來的。
席停雲垂首道:“相公背我。”
霍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轉身将他背起來。
席停雲摟着他的脖子,低聲道:“那個人可能是千歲爺手下的千夜衛。他對我們起了疑,絕不會善罷甘休,我們要盡快離開。”
“嗯。”
殿內門窗盡敞,爐中香随風彌漫,殿中器物煥然一新。
可千歲爺進來的剎那還是聞到了一股糜爛至極的淫靡氣味。這股淫靡并不掩藏在爐香裏,而是深深地滲透在這座大殿的每一根梁柱中,只要閉上眼睛,喘息和嘶吼就會從靜谧的大殿內流竄出來。
“你來了。”屏風後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踱步而出。他骨架很大,很挺,金燦燦的龍袍穿在身上顯得十分熨帖。可是千歲爺知道,這具看似威武的身軀早被近十年毫無節制的荒誕淫亂生涯蛀成一具空殼。
“參見皇上。”千歲爺收斂心思,躬身行禮。
皇帝走到他面前,龍袍上的繡龍瞪大雙眼看着他,仿佛天子之目。“抓到了嗎?”
“沒有。”
皇帝沉默,胸口的龍仿佛怒目而視!
過了好半晌,皇帝才挪開步子,“朕以為有你在,朕可高枕無憂。”
千歲爺道:“可惜皇上身邊不止有我。”
“你說誰?”
“那個明知席停雲擅長易容之術卻将他的畫像昭告各州府之人。”
“有何不妥?”
千歲爺道:“各州府若不知道席停雲等人的容貌,便會本着寧枉毋縱之心徹底嚴查。可他們知道之後,自然會将注意力轉到那些容貌相似之人身上,這對擅長易容的席停雲來說,簡直如魚得水。他只要略施小計,就能将聲東擊西、瞞天過海之計使得爐火純青。”
皇帝不置可否,“翟通不是助你一臂之力了嗎?”
千歲爺道:“他很努力,可惜,只是個副總管。”
皇帝道:“正因為他是副總管,所以才很努力。”
大內總管和副總管是所有淨身入宮之人的目标,要站到那樣高位,必要踏着其他人當墊腳石,即使不為野心,也為了生存。席停雲和翟通雖然各拜名師,各有所學,可是入宮之後,兩人的明争暗鬥便沒有停止過。這也是席停雲與天機府走近的原因——皇宮很難有真正的朋友。
可是這一點卻犯了皇帝的大忌。皇帝再怎麽寵信方橫斜,也決不允許他将勢力延伸到自己龍榻之側。
所以方橫斜才将席停雲驅向平霄城和南疆,在他看來,任何地方都比他繼續留在京城要安全得多。大多數時候,他都比皇帝更了解皇帝。
可惜,世事變化無常。
霍決搶先打敗阿裘,令一盤天衣無縫的棋出現變數。方橫斜因勢利導,引霍決與賀孤峰入京,想要一網打盡,卻出了席停雲與武女子兩個變數。
臨陣心軟是為将者大忌。
方橫斜心軟了。
所以,千歲爺不滿,很不滿。
“無論翟通能不能找到席停雲,都已太遲。”千歲爺道,“算算時日,他們此刻就算沒有回到南疆,也已抵達望南府。”
“望南府不是封鎖了嗎?”
“我已派千夜衛死守邊境,不過,邢奇章是方橫斜的人。”
皇帝眉頭皺了皺。對他來說,方橫斜和千歲爺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有他們在,他才可以安心享樂。他們兩個不和顯然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
“他不會背叛朕。”皇帝口氣強硬。如果沒有方橫斜,莊朝早已千瘡百孔。當然,現在的莊朝也是千瘡百孔的,但皇帝不會承認。他安逸于朝臣虛報的天平盛世的假象。連被認為莊朝最後一根柱石的方橫斜也不會揭破這個假象,他只會用盡全身力氣将所有瘡孔堵住,力撐不倒。
因此,即使方橫斜明擺着對席停雲他們放水,皇帝仍不願意去質疑他。
千歲爺口氣軟下來,“我怕他心軟誤事。若不是他,席停雲和霍決早已自相殘殺。”
皇帝一怔,“此話何解?”
千歲爺道:“我曾冒寫南疆王妃的親筆書信,向霍決舉薦席停雲。”
皇帝狐疑地看着他。
“皇上應該還記得,南疆王妃被自己親哥哥況照囚禁之事吧?”
“嗯。”
“這封親筆書信雖讓席停雲暫時取信于霍決,可若是南疆王妃突然暴斃,再牽連出她這麽多年來一直被況照囚禁,屆時席停雲、況照都難以洗脫兇嫌。我們便可借霍決之手除去席停雲。”
皇帝道:“南疆王妃不是死了嗎?”
“的确死了,卻死在霍決的跟前,那飛龍的手中。”
“這與方橫斜何幹?”
“那飛龍和況照都是邢奇章的人,邢奇章卻是方橫斜的心腹。若無方橫斜授意,那飛龍又怎麽敢突然發難。”這卻是冤枉了邢奇章,更冤枉了方橫斜,那飛龍那時與況照翻臉,抓王妃是想和況照魚死網破。
皇帝自然不知道其中奧妙,還覺得頗有些道理。
千歲爺道:“更蹊跷的是,霍決似乎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封信的來歷。”
皇帝睨了他一眼,道:“他才多少歲,哪裏有你想得這樣精細。”
千歲爺心底有些懊惱,自己精心策劃的局竟然就這樣無疾而終。他嘆了口氣道:“無論如何,朝中方橫斜一人獨大,總是不妥。”
“你待如何?”皇帝對方橫斜的信心終于動搖。
“以臣制臣。”
皇帝看他,“有何人選?”
“沈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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