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四個世界 你是想讓我陪你?

在如今的三界, 傀儡師雖然不算常見,但也絕對不會少。

所以在座的禍門弟子們都是曾經見過傀儡師的。

只不過那些傀儡師所使用的傀儡,大多都是長相詭奇, 有的看起來兇神惡煞,有的看起來形似鬼怪,甚至還有的根本不是人類的模樣, 而是各種奇形怪狀的動物。

傀儡師們會把傀儡制造成他們所認為最适合的樣子, 操縱傀儡進行戰鬥, 所以戰鬥力才是最優先的選擇,相貌倒是其次, 很少有傀儡師會在外貌上面下什麽功夫。

大概只除了眼前這位。

大家實在是沒有想到,坐在這裏看起來這麽漂亮的人,竟然會是個傀儡。

并且還是傳聞中那個至強的戰鬥兵器傀儡。

幾名禍門弟子不知道多少次語塞在蘇隽面前, 他們怔然看着蘇隽,雖然不覺得沒有生命的傀儡能夠聽懂他們說話,但他們還是依着蘇隽的意思,想了想壓低聲音對傀儡說道:“請問, 你願意和我們一起去幫助人界對抗妖界大軍嗎?”

名為雁羽的傀儡依舊乖巧般地坐在凳子上, 在幾名禍門弟子朝他看過來,并且說出這番話之後,他微微偏過頭,目光沒什麽焦距地朝着他們,微微蹙着眉頭, 卻像是聽懂了什麽。

真的能聽懂?

幾名禍門弟子忍不住有點驚訝,當然心裏也有好奇, 他們猶豫了下,繼續用仿佛哄騙小孩般的語氣對雁羽說道:“人界很需要你們, 如果沒有你們,這場仗或許會死很多的人,你是個好……”

那名弟子看着雁羽光鮮漂亮的外表,咽下了“好孩子”三個字,換了種說法道:“你是個好傀儡,你肯定會幫助我們的對嗎?”

雁羽仍然保持着剛才的動作,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這下幾名弟子又忍不住開始懷疑了起來,他們突然覺得剛才雁羽的反應是他們的錯覺,這家夥壓根就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大家為難地擡頭去看蘇隽,然而蘇隽卻認真地看着他們談話時的樣子,見幾名弟子以求助的目光朝他看過來,他笑了笑說道:“別急,你們再試試看。”

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幾名弟子有苦說不出,于是只能再次看向雁羽,繼續哄騙起來。

“你要是肯答應我們,将來肯定能成為我們人界的英雄,走到哪裏大家都會認識你的。”

“對對對,美女和美食,你要什麽我們都可以給你。”

“各大門派的掌門都會親自接見你,還會給你送上各種法寶,到那時候不管是你還是你的主人,你們都能夠成為整個正道最風光的人物!”

“到那時候別說這個陽川山,就連這片山脈都是你們的!你們能夠有大筆錢財,在山上蓋個大莊園,還有什麽珠寶和飾品……”

最後那名弟子說到這裏,突然被人打斷了聲音,他連忙看向拉着他的另一人,問道:“怎麽了?”

那人連忙指了指面前的雁羽,又眨了眨眼睛,小聲用唇語道:“有動靜了!”

大家這才再度看向傀儡雁羽,而從剛才起就始終沒有動靜的雁羽,在聽到最後那句話的時候,終于像是被說中了什麽心思,緩緩朝着他們眨了眨眼睛,随後點了點頭。

雖然幾名弟子的目的就是想要讓雁羽點頭,但當他真的做出回應的時候,大家還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傀儡竟然真的會自己動?

難道他有自己的意識?

大家又禁不住疑惑起來,那他剛才究竟是因為哪句話才點頭的?

就在衆弟子遲疑之際,傀儡漂亮的眼睫又眨動了下,接着他緩緩發出了生澀低沉的聲音:“錢,很多。”

幾名禍門弟子: “……”

他們也是怎麽都想不到,剛才他們說了那麽多的榮譽和好處,這傀儡都不感興趣,卻唯獨對修真者們來說最沒有用處的錢財有了興趣。

但不論如何,他們這次的勸說至少是有了成效。

幾名弟子心情複雜地松了口氣,接着擡頭往身邊的蘇隽看去。

蘇隽說話算話,從剛才起就看着他們費勁地哄着傀儡,現在聽到傀儡雁羽終于點頭答應,他當然也沒有任何要反悔的意思,當即笑着說道:“好的,我已經明白了,既然雁羽都已經答應了,那我們就出發離開這裏吧。”

他看起來其實應該也沒有要為難幾名弟子的意思,幾名弟子看着他轉身收拾東西的樣子,突然覺得這名傀儡師就是純粹地想要借他們來逗弄下他的傀儡而已。

不管怎麽說,他們一行人總算是踏上了離開陽川山,前往禍門的路。

禍門作為人界基底最為雄厚的宗門之一,自然是這次對抗妖界的主要力量,各大門派如今都在前往禍門集合,幾名禍門弟子邀請蘇隽出山,自然也是要前往集結的地點。

雖然說他們有着很多種辦法,能夠盡快地到達禍門,但因為各種原因,他們趕路的速度并不快。

這其中最大的因素,大概就是那位傀儡。

起初禍門弟子們只覺得這傀儡是個頭腦不太靈光的漂亮家夥,頂多再加上“貪財”兩個字,但等他們到了路上,大家才發現這傀儡除了擁有以上特質之外,還是個非常麻煩的家夥。

其中最讓他們驚詫的,就是這傀儡竟然是個嬌氣到不行的家夥。

明明被制造出來就是個戰鬥工具,但這位工具卻明顯跟別的工具有着顯著的區別,他說話顯然不太利索,很多詞句都不會說,也不太懂得表達自己的情緒。如果不是因為知道這家夥是個傀儡,這群禍門弟子們覺得他其實更像是個懵懂的嬰兒。

剛剛出生于這個世間沒多久,所以下山之後看到什麽都很好奇,不管遇到什麽東西,都想上手摸摸看,或者上嘴直接用咬的,小到他們當成載具的馬車,大到路上見到的野獸和妖怪,這家夥只要有興趣,立刻就會上嘴去咬,而且是咬住之後怎麽都不肯松開的那種。

幾名禍門弟子見到這場景之後,自然是再不敢接近這位,整個趕路的途中,始終是保持着安全的距離。

而讓他們更加覺得無奈的是,作為傀儡的制造者,蘇隽明顯對自己親手制造出來的這個傀儡偏愛有加,整個趕路的途中,只要是傀儡提出要求,不管是什麽,他都絕對不會去拒絕。

甚至在這路上,他還會像個耐心的長輩那樣教傀儡各種各樣的事情,俨然有把這家夥當孩子養的意思。

如今距離回到門派,還有大概幾天的路程,夜晚休息的時候,幾名禍門弟子終于按捺不住心裏的好奇,趁着傀儡安靜待在火堆面前,專注又好奇地盯着火焰的時候,他們來到了蘇隽的身邊。

蘇隽正在用小刀雕刻着一截木頭,不知道是要做什麽東西,聽見響動之後他擡起頭來,看着湊過來的禍門弟子們,好笑地問道:“又怎麽了?”

幾名弟子試探着詢問蘇隽是不是将傀儡當成了兒子在養,他又是怎麽制造出這種仿佛真人般的傀儡的。

蘇隽聽着他們的問話,好脾氣地說道:“你們應該剛從門派下山沒多久吧?”

幾名弟子沒明白蘇隽的意思,但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初次接到師父的命令下山辦事。”

蘇隽溫文的笑着:“将來可別随便對人問出這種問題。”

不管是冒昧地詢問別人的私事,還是打探傀儡師的獨門技巧,這都是非常大的忌諱。

現在聽到蘇隽這麽說,幾名弟子才意識到他們究竟都做錯了什麽,幾人忍不住汗顏,但蘇隽卻沒追究什麽,甚至還給出了回答:“我沒有把他當成是我的孩子,準确的說,其實我是把雁羽當成了陪伴我的人,或者說,是我的拯救者,我們是平等的。”

幾名弟子詫異道:“拯救者?”

蘇隽自己說來也覺得好笑:“沒想到是麽,但的确就是這樣,在制造出雁羽之前,我始終把自己關在陽川山上,我過去有很多不愉快的回憶,我那時候想,其實我就算是死在山上,其實也沒有人會在意。”

幾名弟子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下去:“那之後……”

“後來有人來陽川山拜訪我,那個人其實就是你們的師父,禍門的掌門季杉。”蘇隽視線落在遠處,那頭的雁羽還在玩着火焰,他的制造材質是不怕火的,所以火焰在他的手裏撲閃着,就像是翩翩飛舞的蝴蝶。

蘇隽看着他玩耍的樣子,臉上露出了幾分笑意,接着又說道:“他知道我心有死志,但他沒有勸說我,他只是讓我最後再替他制造一個傀儡,一個融合我畢生技藝的傀儡。”

讓蘇隽制作傀儡,是因為早在那個時候,禍門就已經發覺了妖界的異動,知道人界遲早會和他們有這場戰鬥,所以提前讓蘇隽制造傀儡對抗他們。

而除了這個原因,也是因為季杉希望蘇隽能夠繼續活下去。

他用許多理由說服了蘇隽去制造傀儡,而蘇隽最終也答應了下來,因為他繼承傀儡術至今,還從未有過集他畢生之大成的作品,他需要将自己的所學通過某種方式保存下來。

于是多年之後,就有了雁羽。

蘇隽制造雁羽的材料,有半數是他自己搜羅來的,有半數是季杉提供的,而經過這麽長時間的制造,蘇隽在這個過程中,不知為何心緒漸漸變得寧靜起來。

他開始覺得,活下來似乎也不是什麽太壞的事情。

而真正讓他最後決定不再尋死,是在傀儡制作完成,當它睜開眼睛的時候。

那傀儡的眼睛很黑,裏面是有光澤的,它眨眼看着蘇隽,那瞬間蘇隽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對這個世界未知的好奇,他突然覺得這傀儡應該是活着的。

從那瞬間起,蘇隽不再以“它”來稱呼傀儡,他替傀儡起了新的名字,開始嘗試教導他像人類那樣活着。

這個過程是漫長的,其中遇到了不少的困難,傀儡在主人的操縱下的确可以看起來和常人無異,但蘇隽所求的卻不是這個,他希望這傀儡能夠擁有自己的意識,不再需要人去操控他。

在最開始他遇到了很多的挫折,傀儡除卻最初的好奇,後來就再也沒有自主做過任何事情,這讓蘇隽都忍不住覺得懷疑,懷疑自己最開始看到那傀儡眼裏的情緒是不是幻覺。

但蘇隽堅信雁羽和其他傀儡是不同的。

在這樣的堅信之下,蘇隽每天堅持和自己的傀儡互動,耐着性子像教導小孩般教他說話,教他認識各種東西。

而他的付出也的确是得到了回報,在雁羽主動擡起頭,看着他說出他名字的剎那,蘇隽覺得他先前的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而他活在這個世界上,至少也是有人陪伴着的。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雁羽都的确是蘇隽的救贖者。

蘇隽向幾名禍門的弟子說了這些事情,中間隐去了昔日那些煎熬的過程,只輕描淡寫地将其揭過去,只有在提到雁羽的時候,他的眼睛裏是閃爍着溫柔笑意的。

幾名禍門弟子聽得一知半解,但卻似乎也能夠從他的那些話語中弄明白點什麽。

而在知道這些事情之後,幾名弟子看着雁羽的時候神情也變了幾分,雖然他們依舊沒有辦法把這家夥完全當個正常的人來看,但他們也的确不再完全把他當成是單純的物件。

蘇隽說完這些話,向幾名弟子輕輕颔首,接着起身又來到了雁羽的身邊。

雁羽這時候已經玩膩了這點火焰,他像是發現了自己的衣服可以引燃更大的火焰,于是饒有興趣地開始把衣袖伸到火裏面。

而好在蘇隽在他這樣做之前,先伸手攔住了他的動作:“小心。”

雁羽擡起頭,原本神态還有些木讷,但在看清身邊的人是蘇隽之後,他頓時眼睛彎彎笑了起來,用臉頰親昵地去蹭蘇隽的掌心。

蘇隽小心護着他,把他從火堆旁邊拉了過來,雖然說雁羽本身的确是以不懼火焰的材質所制造的,但他身上的衣服卻絕對不是防火的,蘇隽暫時還不想将自己的作品毫無保留地展示給其他人看。

他牽着雁羽後退幾步,溫聲說道:“你困了嗎?”

雁羽眨了眨眼,然後又搖搖頭。

蘇隽看着四周的天色,星辰在他們的頭頂上閃爍着,他回頭對雁羽道:“可是已經到晚上了,你需要睡覺。”

在說出這話的同時,他注意到側後方的禍門弟子們正在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蘇隽明白他們想說的是什麽,他當然很清楚,傀儡是不需要睡眠的,當然也不能吃東西,雖然在路上的時候,賀硯予的确對他們每餐所吃的東西表達出了濃厚的興趣,但蘇隽依然沒有辦法讓他享用這些東西。

但即使如此,他也依然希望雁羽在其他的方面表現得更像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所以明知道傀儡不需要做這些,但蘇隽還是教雁羽每天夜深了就睡覺,太陽出來就睜眼起床,穿衣洗臉梳頭,每件事都不能少。

只有和人類有着相似的生活體驗,傀儡才能夠真正學會如何做真正的人。

雁羽現在的确還是小孩子的心性,明知應該睡覺,他卻還是磨磨蹭蹭地不肯進馬車休息。為了逃避睡覺,他甚至還無聲地以黑眸注視着蘇隽,故意拖着蘇隽的手站在原地,就是不肯挪動半步。

蘇隽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小聲哄着傀儡,等到注意到傀儡緊緊握着他腕間的手,他才像是稍微明白了過來,問道:“你是想讓我陪你?”

傀儡沒有出聲,點了點頭。

在能不出聲的時候,傀儡向來都很少發出聲音,但他可憐巴巴的眼睛卻透露了他的情緒。

蘇隽揉揉他的腦袋,點頭牽着傀儡往馬車走去:“別怕,我陪着你。”

他說着就帶着傀儡進了馬車。

而幾名禍門弟子看到這幕,早都已經忘記了那傀儡是個能夠以一敵萬的戰鬥武器,看着還以為是什麽會撒嬌的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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