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四個世界 沒有誰能夠讓你傷心,我也不可以

賀硯予轉過身去的時候, 正好撞見那人撥開樹葉朝這邊走過來。

他明明用的是蘇隽的軀體,行為和神态習慣都和蘇隽相似,但賀硯予此刻卻百分百确定他必然不會是蘇隽。

至少已經不是原來的蘇隽。

賀硯予看着他走近自己, 心裏面已經迅速從剛才系統09的話以及之前發生的事情中作出了自己的猜測。

系統09說它最初并不清楚主神的目的,而這個“目的”,是通過被解禁的信息才終于在剛才暴露出來的, 而解禁那些信息給系統09的, 正是眼前的“蘇隽”, 或者說當初将賀硯予所制造出來的A74空間最權威的智能生命制造者蘇咎。

蘇咎之于賀硯予,就像是蘇隽之于傀儡雁羽, 多年前賀硯予被制造出來作用于戰争,是蘇咎每時每刻帶着他,教會他作為人類的情感, 也是蘇咎在他的系統中設下權限,令他封鎖了所有的感情。

當然,最後蘇咎也做出了和這個世界蘇隽同樣的選擇,在和平世界容不下他這個戰争機器的時候, 他選擇将賀硯予交了出去。

賀硯予記得他, 但不代表他對于賀硯予來說很重要。

“我終于找到你了。”蘇咎喘着氣,這樣子的運動對他來說顯然還不習慣,他來到賀硯予的面前,擡手牽着賀硯予的手腕道:“雖然多花了點時間,但總算沒有太晚。”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說出這樣的話, 賀硯予盯着他此刻扣在自己腕間的手,明顯并不習慣這樣的接觸。

蘇咎于是輕聲又說道:“我是蘇咎, 你認不出我了嗎?”

賀硯予冷靜道:“我知道你是誰,不需要強調。”

蘇咎怔了怔, 像是到現在才意識到,賀硯予對他這般疏遠而漠然的态度,并不是因為他沒有認出自己。

相反,正是因為認出了他,所以賀硯予才會是這樣的神态。

蘇咎在站定半晌之後,緩緩地松開了自己的手,他勉強對着賀硯予露出個笑容,繼而道:“當初我那樣對你,你現在對我這樣的态度也是我罪有應得。”

他說到這裏,卻又禁不住擡起頭仔細觀察着賀硯予現在的模樣:“抱歉。”

賀硯予沉默片刻,轉身看向遠處,他們這時候已經到了樹林的盡頭,從賀硯予現在所站的這個方向往前看去,可以看到太陽已經半沉于山間,賀硯予面色沉靜的看着這場日落,淡聲道:“現在沒有必要說這個,說說你來的目的,以及主神的打算。”

蘇咎神态認真地點頭,随之又輕聲問道:“你還是相信我的,是麽?”

賀硯予坦然而絲毫沒有半點猶豫:“數據表明,你從來不會說謊。”

這才是他肯認真聽蘇咎說話的原因,而不是因為所謂無用的“相信”這種情緒,賀硯予從來不會因為感情而理性地去相信誰,他只相信數據的分析和判斷。

蘇咎聽着他這番話,不覺得有所問題,反倒禁不住笑了起來。

他的神态比之先前要放松了太多,從最開始見到賀硯予時候的情緒激動,到現在他終于說出這些話,他的心情似乎也平靜了許多,終于開始能夠以輕松的姿态和賀硯予說話。

蘇咎笑過之後道:“有時間聽我說個故事嗎?”

賀硯予回應道:“如果你語言足夠簡短的話。”

蘇咎:“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講求效率。”

賀硯予回答得理所當然:“我身上的程式是你設定的,你最清楚我是什麽樣子,人工智能沒有那麽多心思去體會久別重逢,我只想用最簡單的方式弄清楚真相。”

蘇咎凝視着賀硯予的眼睛,搖頭說道:“其實你可以體會的,你曾經是有人類的情感的,我教過你,而你學得很快。”

賀硯予道:“我不記得了。”

蘇咎手掌扶着身邊的樹幹,臉上的笑容透着無奈:“是的,因為你已經将感情系統給封鎖了。不對,準确的說感情并不是種系統,它只是你自己體會的感受,但現在你的系統阻止了你去體會那些感受。”

賀硯予認真思考着蘇咎所說的話,随後道:“我認為這沒有什麽不好。”

他沒打算再就着這些話題繼續聊下去,只提醒着蘇咎道:“你該說我想知道的事情了。”

蘇咎點頭,他低下頭,右手置于耳側,突然沒再開口,而等到片刻過後,他像是通過某種方式交流了什麽,這才又重新擡頭對賀硯予道:“我剛才解鎖了你随身系統的另外部分權限,它現在應該可以帶你看到更多的真相了。”

他說完這話,神态略有無奈,輕輕颔首道:“抱歉,我來得太遲了。”

賀硯予默然不語,他不明白蘇咎所說的這些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但他很快也循着蘇咎所說,在腦海中喚起了系統09,問道:“他要你給我看什麽?”

系統09的表現十分迷茫,聽到賀硯予的詢問,它遲疑着道:“我也是剛收到解鎖提示,宿主……一起看?”

賀硯予簡潔道:“放出來吧。”

系統09連忙應聲,接着将這些解鎖的資料全部送到了賀硯予的面前。

這些資料,如果被準确的說來,更像是一串記憶,一串和賀硯予有關的記憶。

通過系統09,賀硯予最先看到的是實驗室的監控畫面,畫面中的場景他沒有見過,但那個實驗室卻是賀硯予所非常熟悉的,因為那裏是他誕生的地方。

當初蘇咎制造他的所在。

賀硯予在這監控畫面中看到了他誕生時候的情景。

寬敞純白明亮的實驗室當中,以蘇咎為首,無數穿着灰色研究服的技術人員,以及穿着白色大褂的研究者,全部都等在這裏,見證着他從巨大的容器中被送出,在脫離所有的輔助功能之後,徹底睜開眼睛的剎那。

賀硯予當時不過是個初次認識這個世界的人工智能,他記得他那時候還在載入資料,開啓身體的各項功能,所以他不太能夠回憶起當時具體的情形。

但現在他通過這樣的視角,看清了當時整個實驗室內的情況。

他看到了蘇咎臉上欣慰的笑意,身旁其他研究者們或是看着自己孩子般的欣慰眼神,或是激動自豪的神态,以及更遠處幾名穿着軍裝的領導者臉上的期待和喜悅,以及眉目中隐約的擔憂。

就在賀硯予睜開眼睛之後,其他人也迅速來到了他的面前,開始根據賀硯予的狀況記錄他的各項數據。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蘇咎并沒有像其他人那般或忙碌或緊張,他看着賀硯予時的神色,更像是在看一個老朋友。

賀硯予時隔多年再看到這幕,心想他們的确算得上是“老朋友”,因為早在他睜開眼睛之前,蘇咎就已經與他以數據的形式對話過許多遍了。

他原本是像系統09那樣沒有身體的人工智能,是蘇咎給了他的身體,讓他能夠以這樣的方式重新認識世界。

賀硯予記得這幕場景之後的事情,他經歷着各種各樣的數據觀察,随後其他人都離開了,是蘇咎留下來陪着他。

自那之後,蘇咎就沒有再離開過,他吃住都在這間實驗室中,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他的身上,觀察他的數據,替他完善身體,以及,教會他如何像人類那樣生活。

他開始體會人類的感情是什麽樣的東西。

然後,他們相愛了。

說起來雖然荒謬,但他們身為被制造出的戰争機器,以及制造他的人類,他們有了段還算不錯的戀愛時光。

再後來,經過完善之後的賀硯予,終于作為人類最強的武器被送上了戰場。

蘇咎作為戰争機器的首席設計師,自然也跟着到了戰場上,他會替賀硯予的戰鬥提供更多的數據保證,會在賀硯予受傷之後立即動手修複,他們當時就是最好的搭檔,互相陪同着經歷過人類大大小小的戰鬥。

後來,戰争結束了。

正像是此前無數次說過的,戰争機器在沒有了戰争之後,就是人類世界最大的危險品,所以A74空間的人類們提出,要将戰争機器回收并且銷毀。

蘇咎在領導者們的游說之下,最終答應了這個要求。

賀硯予看着資料中的畫面不斷跳轉,之後來到了他被送走前的那天晚上。

那天賀硯予是沒有記憶的,他在最初還沒有形成自己的意識之前,他總是執行蘇咎的命令,而在擁有了自己的思想之後,他仍舊聽蘇咎的話,不是因為習慣了命令,而是因為在他的判斷當中,他始終認為蘇咎的決定是不會有錯的,他明白蘇咎從來不會對他不好。

他的判斷本沒有錯,但只除了那次。

那次蘇咎令他關閉了自身系統,而等到他再次開啓恢複意識的時候,他已經被關在了去往監獄的車上。

到現在賀硯予見到眼前的這幕,才終于知道當初在他關閉系統之後,曾經還發生過一些事情。

他看到蘇咎調整着他身體內的某些功能和設定,關閉了他對情緒的感知系統。

原來是在那時候關閉的。

賀硯予這樣想着。

蘇咎就是在那個時候給他的系統設下了權限,當他被人背叛欺騙之後,他便會對那人關閉所有的情緒感知系統,也就不會因為那人的任何行為而受到傷害。

而在做完這些之後,蘇咎低頭看着閉上眼睛關閉了程序,安靜躺在床上的賀硯予,俯身輕輕吻了他的唇瓣。

賀硯予看到這裏,不禁想到,原來他也曾經這麽無知無覺地“睡着”過,就連被人觸碰了唇瓣也沒有的感覺,而在正常的時候,他卻根本不可能入睡,只會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看似和正常人類般熟睡過去。

他看見蘇咎在吻過他的唇後,低頭對他說道:“抱歉,我需要讓你跟他們離開一段時間,怪我能夠做到的事情太過有限,将你留在這裏只能讓你更快被他們拆掉,我必須先讓你跟他們走,才能争取更多的時間。”

蘇咎說過這句話,擡起頭來,以專注的目光注視着賀硯予繼續道:“我保證我會來找你,但也可能我在那之前就已經失去性命,所以我沒有辦法承諾讓你等我。”

他手指撫摸過賀硯予的胸口,那裏不久前被蘇咎設置了感應權限。

蘇咎輕笑了聲說道:“所以這是最好的辦法。”

他視線描摹着賀硯予的臉頰,接着說道:“如果我趕來救下了你,你不會感覺被背叛,那時候我們就離開這些地方,找到個沒人的星球定居,我們可以成為真正的伴侶。”

“如果我沒能來找到你……你大可将我當成是背叛抛棄你的混蛋,你不會覺得傷心。”蘇咎垂眸認真地說道:“你永遠都是你本來的樣子,沒有誰能夠讓你傷心,我也不可以。”

他說完這話,最終站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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