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眷者

有那麽一瞬間，斯派克甚至不敢伸手去接。

眼前的少女似乎被造物主格外寵愛，她出身尊貴、容貌迤逦，甚至還十分強大。那根箭矢，就像一條泾渭分明的分界線，就算他用金銀搭橋，也無法越過那條鴻溝。

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妮娜帶着他的兩個兄弟來到了近前，她掀了掀眼皮用十分誇張的語調驚嘆：“哦，親愛的斯派克少爺，你看起來就像是被野豬糟蹋過的茄子……”

芙蕾無奈地彎了彎唇角，她瞥了妮娜一眼，妮娜乖乖閉上了嘴。

她再次往前遞了遞那根箭矢，斯派克難掩臉上的窘迫，他伸手接過了箭矢，低下頭說了“謝謝”。芙蕾臉上并未見嘲諷，但這樣反而讓他更加難受。

芙蕾的目光沒有在他身上過多停留，她調轉了方向，随意地開口：“剛剛那麽大的動靜，這附近應該不會有獵物了，我們也許得走遠一點。”

“對了，順便提醒一句，在新綠森林裏打獵，最好帶上近身武器。如果遇見熊之類的獵物，就算箭矢射中了，它也不會立刻倒下……”

傑瑞臉上瞬間褪去了血色：“熊、熊？”

妮娜的棗紅小馬不緊不慢地跟在了珍珠身後，她笑了笑：“你們該不會以為這座森林裏只有小兔子之類的獵物吧？”

傑瑞緊張地拉了拉缰繩，有些結結巴巴地開口：“要、要不然我們回去吧……”

妮娜拍了拍胸脯保證：“放心吧，跟着姐姐就不會有事！”

她話音未落，樹林上空傳來“嘩啦啦”的翅膀破空聲，所有人下意識擡起頭——成群的鳥雀鳴叫着飛過。

珍珠機警地躍出了鳥群的陰影籠罩，妮娜身下的棗紅小馬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而還呆立在原地的斯坦三兄弟卻吃到了苦頭。

傑瑞第一個叫嚷起來：“什麽東西！下雨了嗎？”

湯姆毫不紳士地怒罵了一聲：“該死的！是鳥糞！”

斯派克也變了臉色，三位少爺翻身下馬抱頭鼠竄，朝着妮娜和芙蕾這裏逃來，珍珠十分嫌棄地拉開了距離。

妮娜還在看着他們偷笑，芙蕾擡頭看着鳥群，眼神中卻透出幾分凝重。她想起了魔王說的——小動物會對災害的感知更為明顯。

“看來這群小家夥先察覺了。”魔王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它們來了。”

那本黑書此刻就在珍珠背上的布袋裏，芙蕾今早有過猶豫，但最終還是把它帶上了。

她警覺地看了一眼其他人，他們似乎都沒有聽見魔王的悄悄話，芙蕾不再猶豫，她大聲說：“妮娜，帶他們回去，通知父親，鼠群就要來了。”

妮娜瞬間變了臉色，她不安地瞪大了眼睛：“那你……”

珍珠已經載着她跑了起來，只有遠遠的聲音飄來：“我去通知護衛隊！”

斯派克嗅到了空中不安的氣味，他來不及顧忌自己滿身的鳥糞了，他看向妮娜問：“什麽鼠群？”

“不知道這個你們也敢來綠寶石領嗎！”妮娜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她拉了拉缰繩，“別廢話了，快跟我回去！”

她一馬當先朝着莊園的方向飛馳而去，幾個少爺也不敢落後，惴惴不安地跟了上去。

……

另一邊，芙蕾策馬朝村莊邊境沖去。

綠寶石領和鼠群的争鬥歷史悠久，霍華德子爵也有自己對付它們的一套方法。

每到鼠群成災的時節，人們就會在森林和村莊的外圍搭起草垛的圍牆，安排護衛隊輪流值夜。鼠群畏光畏火，一旦它們靠近，就迅速點燃草垛，燃起火牆阻止它們的靠近。

等到鼠群退去，再用提前準備好的泥土滅火，防止火焰蔓延進森林。

這一招一向很有效，但不知道為什麽，芙蕾心裏總覺得七上八下的，她有些不安。

防護線近在眼前，身着铠甲的護衛隊們盡職盡責地守在自己的崗位上，芙蕾抽出了身後的弓箭。

——這種時候，有比大聲呼喊更有效的方法。

她用“石中火”點燃了木箭，随後彎弓搭箭，瞄準草垛射了出去。燃着火焰的木箭破風而去，精準地落在了草垛上，草垛很快冒出了灰煙，不出一會兒就燃燒了起來。

護衛隊的士兵們錯愕地看着箭射來的地方，為首的強壯中年男子眯起了眼，驚訝地認出了來人：“芙蕾小姐？”

芙蕾這才開口：“喬治叔叔，點火！鼠群來了！”

士兵們有一絲猶豫，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按照以往的經驗，鼠群從來不會在白天出動，而且他們在這裏也沒看見鼠群的影子……

護衛隊長喬治面色凝重，他幾乎只猶豫了一瞬，就下了命令：“點火！動作快！”

他相信霍華德子爵，他無數次從鼠群手下保護住了這片領土，所以他也會同樣相信他優秀的女兒。

命令很快傳遞下去，護衛隊士兵們飛快點燃着火把，芙蕾總算松了一口氣，遠遠停下腳步看向了遠方。

只一個眨眼的功夫，遠方的地平線似乎迅速地逼近了一寸，芙蕾眯眼細看，才發現那是密密麻麻的鼠群！

魔王說的沒錯，這次的鼠群規模遠超過去，目光所及似乎遠處的一切都已經被鼠群淹沒，它們以一種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的氣勢沖過來，把一切都啃食殆盡。

護衛隊長喬治當機立斷：“再多搬些草垛來！快！”

護衛隊士兵們迅速補充草垛，讓這堵火牆變得更加可靠。遠處的鼠群比平常更加悍不畏死，它們吱呀叫着撲進火牆，燒焦的屍體滾落到牆邊。

盡管鼠群源源不斷，但它們似乎也無法輕易克服自身的弱點，那堵火牆把他們攔在了安全線之外。

護衛隊員們松了口氣，像是提前預見了勝利，開始歡呼起來，喬治叔叔爽朗地大笑：“這次可多虧了你！芙蕾小姐！”

“喂，別偷懶，等鼠群退去領主大人肯定會請大家喝酒的，現在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芙蕾還沒有放下心。

他們搶占了先機，但面對這樣數量的鼠群，那道火牆真的沒問題嗎？

鼠群似乎要和這些頑強抵抗的人類打一場持久戰，一次又一次地開始沖火，芙蕾握緊了缰繩，如果是以前，這個時候的鼠群應該就要撤退了……

“差不多該開始了。”魔王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芙蕾猛地一激靈，她看見鼠群們開始抱團沖火！幾十只老鼠組成的鼠球沖進火焰，外圍的鼠燒焦墜落，但被護在裏面的老鼠活了下來，一落地就飛速朝着村莊、人類，朝着一切可以吃的東西撲了上去！

“該死！有老鼠進來了！”

“火把，用火把燒死它們！”

“啊！它們爬上來了！”

芙蕾呼吸一滞，她下意識想要前去幫助他們，但魔王的疑問将她釘在了原地：“你打算怎麽做？”

芙蕾下意識回答：“用□□掃開鼠群掩護他們撤回。”

魔王接着問：“然後呢？”

然後？

然後緊閉門窗等待鼠群退去，但它們真的會退去嗎？以往的鼠群等到天亮就會撤退，但現在可是白天，它們就已經肆無忌憚地開始進攻了！

芙蕾茫然地握着身後的□□，她問：“我該怎麽做？”

“你什麽也做不了。”魔王遺憾地說，“就算在貴族小姐中你算是難得一見的狩獵好手，但實際上，你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你沒有力挽狂瀾、沒有救下他們的能力。”

芙蕾不甘地抿緊了唇，他是故意的，但他說得也沒錯。

她此時已經基本相信了魔王所說的天災，她不知道那具體會是什麽，但是此刻，這些源源不斷的鼠群，就已經能給綠寶石領帶來滅頂之災。

“現在，有機遇擺在你的眼前。”魔王的聲音循循善誘，他此刻才真的有點傳說中魔王的樣子，他低笑着說，“成為我的眷屬，你就能……擁有拯救他們的力量。”

“如果你現在轉身就逃，鼠群追不上你親愛的小白馬，你就能逃過一劫。”

“如果你還想保護你的家人，至少也得是大魔法師、首席劍士那樣的力量。”

“如果還要保護領土上的這些無辜的民衆，甚至還有更多的人，你就等擁有……神靈一般的力量，或者它的反面，魔鬼一般的力量。”

魔王低笑起來：“現在，該做選擇了，你要逃跑，還是……成為我的眷屬？”

芙蕾看不見他的樣子，但她有種錯覺，對方現在似乎正親切地覆在她耳邊說話。

她記得故事裏的魔鬼能看透人心，他們總會給出每個人最難以拒絕的誘惑，就好比此刻，他從提出問題的一開始就知道了她的答案——她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們死在這裏。

芙蕾深吸一口氣：“我選擇，成為您的眷屬。”

“吾應允。”

呼嘯的風從她身後奔來，剛剛突破防線的老鼠被狂風席卷着抛回原處。風帶着火牆朝鼠群逼去，像是整齊地在鼠群身上刷了一層火，然後毫不留情地将活着的死去的老鼠一同裹挾起來，聲勢浩大地扔向了遠方。

只一個眨眼，滅頂之災消失不見了。

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芙蕾聽見魔王滿意的低笑。

不知是誰喃喃開口：“這、這是……神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