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信使

周圍是濃重的黑, 伸手都仿佛能觸摸到濃稠的黑霧，芙蕾下意識擡了擡腿，霧氣仿佛拖累了她的步子, 每一個動作都顯得沉重壓抑。

這裏是哪？

芙蕾有些混沌的思緒想不出所以然來, 她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起來，慢吞吞地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個夢。

就算是做夢，她似乎更應該做一個被挂到城牆上風幹的夢。

芙蕾麻木地擡腿邁步, 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但就直覺自己該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 她終于看見了一點光亮——一個被濃重黑霧層層包裹的繭，偶爾會透出一點青色的碎光。

芙蕾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她試着靠近，躁動不安的黑霧稍稍後退, 她從縫隙裏窺見繭裏的模樣——是魔王大人！

“魔王大人！”芙蕾驚呼出聲，繭內沉睡的魔王緩緩掙開雙眼，猩紅的眼瞳不帶一絲感情, 恍若魔物的目光落到了芙蕾身上。

芙蕾一下從夢中驚醒了。

她驚魂未定地喘着粗氣，擡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沒有黑霧，是一場夢。

她松了口氣，然後一扭頭對上了一雙猩紅的眼。

“啊！”芙蕾瞪大了眼睛, 差點從床上直接滾下去, 對方眼疾手快地一把把她撈回了床上。

這位有着猩紅雙眼，明顯一副魔族長相的高挑女士露出歉意：“吓到你了？抱歉，我是來送信的，你看起來睡得很香, 我沒敢吵醒你。”

她說着遞出一個信封。

芙蕾落在她布滿黑色鱗片、像是某種冷血動物的利爪的雙手上,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庫珀說在您和魔王面前偶爾可以不用變成人, 我就稍微松了口氣。啊，我還沒說暗號吧？尊貴自由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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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蕾一開始只是被自己床鋪邊有人吓了一跳而已，這會兒反應過來以後也并不害怕，反而有些好奇。

除了庫珀以外，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其他的魔族。

她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開口詢問：“您也是……路易斯家族的先祖嗎？”

“不，我是其他家族的，但一起困在深淵這麽久，大家早就抛棄姓氏像一家人一樣了。”魔族露出笑意，她似乎伸手想拍拍芙蕾的腦袋，但礙于自己鋒利的利爪，又縮了回去，只是努力散發着善意，“當初選擇召喚路易斯家的後代，也只是因為當初他們家族最為強盛，最有可能還有血脈留存。”

“所以，雖然我們不是你血脈上的先祖，但在我們眼裏，你是大家的幼崽。大家都很想找機會來看看你呢，我可是殺出重圍才搶到這個給你送信的任務的。”

芙蕾看着她握起的拳頭，相信她說的殺出重圍一定是真的殺出重圍。

她仰起頭：“您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魔族愣了一下，一拍手：“我就說我好像忘了點什麽！你可以叫我梅利莎，或者姐姐也可以。我可不像庫珀那些家夥那樣一板一眼，輩分什麽的根本不重要，我進深淵的時候也就比你現在大一點！”

芙蕾從善如流：“梅利莎姐姐。”

“嗯嗯！”梅利莎露出某種看毛茸茸幼崽的慈祥表情，雙手托着下巴笑彎了眼，“你先看看信吧，如果需要回信的話，我可以直接幫你帶過去。”

“好。”芙蕾應了一聲，也有些好奇是誰的信。

寄信人是阿爾弗雷德王子，看樣子昨天那場在王都內掀起風暴的宴會，對他反而沒有多少影響，他的言辭一如既往地活潑而……欠打。

“嘿，芙蕾·霍華德，我猜經過昨天的宴會，你一定沒能睡個好覺。我有些事情和你商議，但不太方便走明路，那個‘六翼魔王’傭兵團，既然能送信，應該也能偷偷把我帶出皇宮吧？”

這個難度可比就這麽帶出皇宮大多了，芙蕾摸了摸下巴，沒有貿然答應，看向梅利莎詢問：“能把王子從宮殿帶出來嗎？”

梅利莎露出自信的笑容：“只要你說可以，那就可以！”

芙蕾想了想，提筆給他寫了回信，意思相當簡潔——可以，但得加錢。

她把信封交給梅利莎，打算叫上魔王一起去會客廳，準備接待王子。

詢問了門口的女仆之後才發現，魔王似乎還沒有從房間出來，芙蕾原本是打算去大廳等他的，但突然又想起，魔王似乎說過，他在完全脫離深淵之前，沒法陷入沉眠。

芙蕾摸了摸下巴，邁開腳步挪到了魔王的房門前，輕輕敲了敲，低聲問：“您醒着嗎，魔王大人？”

房間內響起魔王懶洋洋的聲音：“進來。”

芙蕾打開了房門，被眼前的景象經了一瞬，迅速關上了身後的房門，隔絕了女仆的視線。

——她給魔王大人準備的床不算小，但可惜魔王身後還有六只體積頗大的翅膀，因此空間還是顯得格外狹小。他的六只翅膀似乎還都有自己的想法，一只嚣張地盡可能伸展，一只沒什麽精神地微蜷着，還有一只委委屈屈地縮在身側……

芙蕾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經過最近和魔族們的相處，芙蕾已經大概了解了，對他們來說顯露出更像魔族的一面會更加放松，就像人類脫下束縛的服裝、拆下辮子一樣。

魔王窩在床上半眯着眼，窗外的陽光灑落在他身上，讓他渾身都透露出一股暖意，看起來就像是曬太陽的貓。

芙蕾忍不住露出笑意：“您不是說不能睡着嗎？”

魔王的黑發散落在床鋪間，他用翅膀支撐着坐起來，懶洋洋地撐着下巴打了個哈欠：“所以我有在努力抵抗睡意，這麽早什麽事？”

芙蕾點了點頭：“阿爾弗雷德王子給我傳信，說想避開他人和我談談。”

“一大早？”魔王挑了挑眉毛，“還真着急。”

“他還說猜測我肯定沒睡個好覺，明明是自己這麽着急。”芙蕾摸着下巴，不由猜測起了他的來意，“他如果要我協助他争奪王位的話，我該怎麽拒絕呢。”

“直截了當地拒絕。”魔王不滿地瞪她一眼，“還要給他留什麽面子嗎？”

芙蕾正要回答，窗口卻忽然被人噠噠敲響了，沒等回應，梅利莎就把頭探了進來，露出笑臉：“啊，你在這兒啊芙蕾，我剛剛去你房間還撲了個空呢。”

芙蕾有些錯愕：“這麽快就回來了？王子呢？”

“哦，他還沒做好準備，但是給你來了封新的回信。”梅利莎笑眯眯地遞過紙張，臉上帶着豐收的喜悅，“別催他，讓他多發幾封，反正錢照給！”

芙蕾無言地展開信封，從下筆的力度和用墨的濃度都能看出憤怒的情緒，但卻只有幾個單詞——“憑什麽！”

“什麽憑什麽？”不知前情的魔王困惑地看向芙蕾。

芙蕾如實回答：“他問能不能把他從王宮裏偷運出來，我說可以，但得加錢。”

“嗤。”魔王嗤笑一聲，“為了省錢多花錢回一封信，不愧是白癡王子。”

梅利莎皺了皺眉，十分大度地說：“沒關系，其實五個金幣也夠了，反正在我眼裏扛一個男人和拿一封信也沒什麽區別。”

芙蕾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個壞心眼的笑容：“請不用擔心，就交給我吧，我會讓他乖乖掏錢的。我回房間找一下紙筆……”

魔王招了招手，書桌的抽屜自動打開，風精靈托着紙筆來到她面前，芙蕾試着落筆，盡管底下是懸浮的，但也并不難寫，她放下了心，坐在床沿給王子寫回信。

“尊貴的阿爾弗雷德王子殿下，我們這裏按重計費。當然，如果您不願意我們也願意降價帶能過來，畢竟我們的傭兵也說了，在他眼裏一國王子和一封信也沒什麽區別……”

魔王撐着下巴在她身邊看她寫信，黑色的長發從他耳邊滑落，挂在芙蕾的手腕上，更襯得發絲如墨肌膚勝雪，芙蕾的動作頓了一下。

魔王毫無察覺地催促：“快點。”

芙蕾遲疑着開口：“您真的不是魅魔……”

話還沒說完，魔王面無表情地扣住了她的腦袋，語帶威脅：“芙蕾·霍華德！”

原本聽到魔王這麽喊她的全名，芙蕾一定已經吓壞了，現在她就像是被寵壞了的孩子一樣，笑嘻嘻地開口：“是！我胡說的！還有最後一句就寫完了！”

魔王冷哼一聲松開了手。

芙蕾在信的末尾加上一句“我在霍華德府邸恭候您的大駕”，然後遞給了梅利莎。

“放心，我很快就回來。”

她一個閃身消失在了窗口。

芙蕾好奇地看着她離開的方向：“魔王大人，跟随您庇護的魔族，都會擁有和我一樣的力量嗎？”

魔王瞥了她一眼：“如果眷者這麽廉價，智慧神的那些信徒早就一統大陸了。”

“他們只是被深淵影響成了魔族，魔族本身就比人類更加強悍。而我最初為了讓他們能夠在深淵活下來，用我的神力支撐他們存活，所以他們或多或少，都和風元素更親近。最差勁的，至少奔跑的時候也會得到風的助力。”

芙蕾點了點頭，又充滿了信心：“這樣一想，魔王一派本身的實力就很強悍了，如果不是神明親臨的話，守護阿爾希亞也算是綽綽有餘了吧！”

“嗯。”魔王沒有否認，但他撐着下巴提醒，“費迪南德也開始尋找自己的領地了，這說明天災正在一步步接近。接下來這座富饒的王城，也許會源源不斷地吸引神靈降臨。”

芙蕾側頭看着窗外，起身整理了下裙擺：“嗯，我明白，那麽我先去會客廳準備了，魔王大人您也不要賴床了！您又不能真的睡覺，賴在床上又有什麽意思嘛！”

魔王閉上眼睛，黑色的翅膀把臉一蓋，假裝沒有聽見。

芙蕾一邊往門外走，一邊不放心地再次交待：“不可以再賴床了哦，再賴床的話一會兒我就叫妮娜來叫您了！她會帶着神器花瓶上來的！”

魔王憤怒地扇了扇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