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自己選

“起死回生？”

伊麗莎白呆愣了半晌, 她茫然無措地瞪大了眼睛，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她死過一次？這位狡詐的欺詐神是她的救命恩人？那她該怎麽做？跟着他為非作歹嗎？

到底怎麽回事……

伊麗莎白下意識看向自己的父親，仿佛想要尋求什麽答案。

卡文迪許公爵一臉灰敗, 沒有看她。他已經意識到了, 無論他如何哀求、如何發狂，欺詐神都不會改變自己的主意，他是任性妄為的神靈, 怎麽會因為區區人類而改變想法。

果然, 欺詐神眼帶憐憫地說：“你那時候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 也難怪什麽都不知道。”

“當年的卡文迪許夫人懷着身孕……”欺詐神用一種要講個長長的故事的語氣開口，然後戛然而止，“帶着孩子一起死啦！”

“都死了？”伊麗莎白腦海裏轟隆隆作響，她看向欺詐神, “那我是……”

“難産嘛，大的小的都活不下來也很正常。”欺詐神看起來似乎很了解，“雖然我不是人類, 我的母親生下我也不用懷胎十月，但是我好歹見過。”

“人類這種生物啊，光是要延續自己的種族都得拼盡全力，真是弱小又悲哀。卡文迪許夫人失敗了, 她沒給卡文迪許家族帶來一個新的生命, 還把自己的命也搭上了。”

“是我的錯。”卡文迪許公爵眼裏一片絕望，“當初是我不能接受這個結局，我逼他們去找醫生，去找牧師, 哪怕去找邪惡的亡靈法師……”

欺詐神熱情地張開雙臂：“然後我就來到了他的面前！”

“我告訴他, 我能把她們複活, 只要把她們的屍體交給我——我猜他一開始認為我是個邪惡的亡靈法師。然後我就做到啦，我拿走染着鮮血的屍體，然後還給他兩個鮮活的人。”

“臉色蒼白身體虛弱但能對他微笑的妻子，還在襁褓裏但任誰看都是他的女兒，他當時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簡直把我當做至高神！”

“其實也不用那麽誇張，畢竟我是一個信守承諾的神，從來不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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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祂燦爛的笑臉，伊麗莎白動了動嘴：“……這句也是騙人的吧。”

“被識破啦？”欺詐神笑起來，笑意卻到不了眼底，“你可比你愚蠢的父親聰明多了。”

“人怎麽可能死而複生呢，就連神的永恒都是有期限的，區區人類……”

伊麗莎白沒注意到欺詐神說這句話時候眼底一閃而過的異樣，她被自己的父親拉住了手，那個一向一絲不茍又嚴謹的中年男人痛哭流涕，他嘶喊着：“不是的！不是假的！不是假的！這就是我的伊麗莎白！她是我的女兒……”

“父親。”伊麗莎白也忍不住跟着落下淚來，“到底、到底是怎麽回事……”

卡文迪許公爵痛苦地捂住了腦袋。

一開始妻子和女兒的回歸讓他很高興，盡管死而複生的事情太過駭人聽聞，他當時也根本無暇顧及這些。卡文迪許夫人的身體除了缺乏營養幾乎沒有大礙，而伊麗莎白完全是個健康的孩子，這根本不符合難産過後大難不死的母女狀态。

他找了理由，暫且讓妻子和女兒住到了別處的莊園裏，說是去幫她們尋找名醫，等避過這陣風頭，就把她們帶回來。

而他，只要一有空，就會坐着馬車一路穿越華貴的王都、繁榮的外城區，到達那座別處的小莊園——他得親眼看見她們，确認她們還活着，才能閉上眼睛睡着。

一開始他是如此幸福，他悄悄把那位不曾留下名號的神靈給予的神像供奉起來，日日虔誠地對着祂祈禱。

但他逐漸發現了不對，也許是發現妻子開始用不常用的香水，也許是發現她開始頻繁品嘗以前不喜歡的菜，也許他的心底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深愛的妻子已經死了，如今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個擁有一樣面孔的其他人。

他最終只帶回了年幼的伊麗莎白，把那個冒牌的卡文迪許夫人秘密留在了那座莊園裏，對外只宣稱她當時就因難産死了。

他當時為什麽會帶走那個孩子，沒把她也一起留在那個莊園呢？

卡文迪許公爵有些模糊的視線看向伊麗莎白。

是因為他的孩子還沒有出生，醫師只通過未成形的胎兒告訴他這是個女孩，所以沒有像夫人一樣的對照，他還能自欺欺人地覺得這就是他的女兒？

是因為他得有一個繼承人，否則家族裏的那些老古董一定會費盡心機要他再娶一個留下子嗣？

是因為那個孩子有一雙和他一樣的眼睛，他想着即使大人有什麽陰謀，這麽小的孩子什麽都不知道，她一定是無辜的？

是因為他多希望，多希望她就是那個孩子。

卡文迪許公爵猛地伸出手，他拉住伊麗莎白的手，一把将她護在身後，像一頭窮途末路發怒的雄獅，對着欺詐神怒吼：“她是我的女兒！我已經按照約定把卡文迪許家半數的礦山交給了你！交易已經完成了，你不能把她從我身邊帶走！”

“你的女兒早就死了。”欺詐神笑眯眯地揭穿他的謊言，“而且，我也根本不想要什麽礦山，那些石頭的價值在我眼裏遠比不上你的痛苦和煎熬有趣，這才是我要的代價。”

“我已經接受了，我都已經接受了這些代價，為什麽你還要出現……”卡文迪許公爵跪倒在地，“求您了，放過這個孩子吧，離開吧，求您了……”

“我還沒說完呢。”欺詐神撐着下巴，“你都沒讀過故事嗎？大結局的時候惡徒都得仔仔細細交待清楚自己做了哪些壞事，這是必經的程序。”

“我的露西，我準備的漂亮棋子，來到王都的時候遇見了你，我就想起來啦，這也是我的棋子嘛，所以我就來打了個招呼，順便問問許久不見的卡文迪許公爵想不想和我再做個交易。”

“他一開始還說自己能解決呢，但在我說想要見你之後，他又改了主意，同意了和我交易，你猜這是為什麽？”

“他想保護我。”伊麗莎白終于忍不住落下的眼淚，“他、他不想讓你……”

“多麽愚蠢的人類，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換回了一個假貨，還把她當成了真的寶貝。”欺詐神露出惡意的笑容，“如果不是因為你，他也不會像個蠢貨一樣任憑我擺布。”

“明明他已經知道了我的名號，也該猜到所謂的死而複生就是我找了兩個阿薩家族的人來敷衍他，卻還是舍不得這個虛假的幻象呢。”

欺詐神用近乎溫柔的語氣說出了殘酷的話：“你回頭看看那副畫呀，伊麗莎白，你多像那位已經死去的卡文迪許夫人，哪個女兒會跟媽媽長得一模一樣呢？”

伊麗莎白搖晃了一下身影，她腦海中一瞬間出現了一副景象——一個亞麻色頭發的女人抱着她跪在神靈面前哭泣，而神靈毫無慈悲。

“開心點，以後你就是高貴的卡文迪許夫人了，你的女兒就要當貴族小姐啦。”祂說。

她那時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她不該有這些記憶，是欺詐神特地讓她看見的。

壞蛋的自白終于到了尾聲，祂伸了個懶腰，給出了最後的結束語：“說真的，我很讨厭貴族。”

“區區人類，卻拿出高人一等的做派來，開什麽玩笑，他們把自己當做神明了嗎？”

“你看，年輕貴族裏最高貴的伊麗莎白小姐，其實是個出身低賤騙子家族的小混混，多可笑啊，可見他們一向推崇的血統尊貴根本就是個笑話。”

他打了個響指，房間內憑空燃起了一叢火焰，就如同當時喬納德家一樣。

欺詐神張開嘴：“好了，現在……”

祂話音未落，神色微動，微微側頭躲過門口飛射而來的風刃。

所有人錯愕地扭頭看起，芙蕾·霍華德披着一件黑色掩蓋身形的外袍，在沉沉夜色裏乘風而來，腳尖輕巧地落在了露臺的欄杆上。

她開口：“抱歉，魔王大人，我實在忍不住了！世界上怎麽有這麽欠揍的神！簡直比利亞姆還欠揍！”

欺詐神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魔王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都已經出手了，還道歉有什麽用。”

伊麗莎白這才反應過來，一手拉起卡文迪許公爵，有些緊張地開口：“芙蕾小姐，小心！”

欺詐神笑了一聲：“你們來了啊，我還在擔心，現在是夜晚，你們會不會不來了。”

“為什麽？”魔王懶洋洋地擡起眼，“因為你是黑夜女神的兒子，天然擁有黑夜的眷顧，所以我們就會等待天亮以後再來嗎？”

“一般來說是會這樣的。”欺詐神從書桌上站了起來，漆黑的影子從他腳下蔓延出去，祂起眼笑了笑，“但我也知道，你從來都不是個一般的家夥。”

“讓我猜一猜，你和你的眷屬，能不能在這裏抓住我呢？”

祂的身形看起來就要消失在影子裏，然而一個晃眼，祂忽然伸手探向伊麗莎白的咽喉，用力收緊了手腕。

祂面無表情地說：“我想了想，還是不能就這麽放過你。”

“阿薩家族的一切都屬于我，你從一生下來，靈魂就已經打上了我的烙印。居然想反抗自己信奉的神靈，真是貪婪又愚蠢的凡人。”

銀色的長|槍順着風飛來，擦着欺詐神的手腕飛過，逼迫祂松開了手。芙蕾已經抽出了身後的弓箭，她瞄準了神靈。

欺詐神的表情難以捉摸，祂看向魔王，冷冷開口：“喂，澤維爾，這也是你允許的嗎？”

“嗯。”魔王撐着下巴笑起來，“怎麽了，芬克，只讓眷者對付你，讓你自尊心受損了嗎？”

“可你總得表現一下，讓我知道你值得我親自動手才行啊。”

“你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啊。”欺詐神嘆了口氣，“我總是不明白你想做什麽。”

“你救下我的棋子，救下這些愚蠢的凡人，又有什麽意義呢？”

“又不是我要救他們。”魔王扭頭看向芙蕾，“該你回答。”

越過燃起的火焰，芙蕾和伊麗莎白對視了一眼，她看見對方眼裏的不安和痛苦，看見她被火舌燒焦的裙擺，看見她緊緊護着卡文迪許公爵的雙手。

芙蕾擡起頭，毫無畏懼地瞄準了欺詐神，風精靈歡欣鼓舞地圍繞着她，包裹着箭尖的風獵獵作響：“我要給她選擇的權力。”

“成為伊麗莎白·卡文迪許，還是成為伊麗莎白·阿薩，我要她自己選！”

利箭和她的話被風一起送進房間，她站在露臺的欄杆上，整個王都都仿佛被她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