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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葉程他住到修鞋鋪子樓上以後,跟錢興良就不如以前親近了,随着葉程對這個城市越來越熟悉,錢興良就不再像從前那樣,每天早上把他送出去,晚上又去把他接回來,但是每天中午的飯都還是會給他送的。
于是葉程就拉陸明遠一塊兒坐車,早上一起出去,晚上一起回來,中午吃完飯,兩個人就四處瞎逛,慢慢的就把整個C城都走遍了。
據說陳文淼他們一家又出來了,這一回陳美麗沒出來,在老家正讀一年級呢。前幾天陳文淼還去錢興良家做客了,哥倆見面就特別高興,說去年那批貨賺到錢了,以後要再有這樣的好事,他們還得一起幹。
陳文淼還帶來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據說是個大學生嘞,學什麽社會管理學的,那人手裏有個照相機,替錢興良他們一人拍了一張照,說改天洗出來了就給他們送過來。
葉程跟陸明遠也合拍了一張,兩個小孩站在那個小破院子門口,邊上的大人讓他倆笑,葉程就抿着嘴稍微笑了一下,陸明遠還是那副死樣子,虎着張臉,要跟人幹仗似地。
果然沒幾天,陳文淼就帶着洗出來的照片過來了,不止錢興良他們有,陳文淼一家也有,他把他家的照片也一塊兒帶過來了,幾個大人小孩圍着照片叽叽喳喳地直興奮,那年頭照相還是件比較新鮮的事,特別是他們這群從山裏頭出來的,就沒幾個人進過照相館。
葉程把他跟陸明遠的那張照片放在外婆給他縫的小布挎包裏頭,跟存折放一起。
不多久,羅超藝的爸爸羅成福,和錢斌的父母,都說要回村裏了,他們不認識字,方言又跟普通話差距挺大的,語言也不通,出去找工作特別難,就算找到了,也都是那種工資又低活又累的工作。
山裏頭出來的人在城市裏是不怎麽被人瞧得起的,這中間心裏落差也挺大的,加上賺不到什麽錢,幾個人就想着要回去了。這會兒回去還能趕上春耕,一年下來種點米種點菜,他們在老家也不怎麽要花錢,在外頭雖然說賺了點錢吧,但是米糧全部都是靠錢買的啊,城裏花錢又多,這一通算下來,就更加堅定了要回去的心思。
但是他們并不打算把小孩帶回去,這兩個孩子在城裏确确實實是有收入的,而且收入還挺不錯的,所以就托錢興良照顧。錢興良不愛攬這個活,可經不住那幾個人好說歹說的,說這倆孩子基本上都已經熟悉了,也不用再費什麽心,他們在這邊幫不上忙,搞不好還得拖累自己小孩,又說這生活費葉程怎麽給他們就怎麽給。
最後錢興良終于答應了,他想推也推不掉,再說,他自己也确實是有些動心了,這一年下來增加許多收入呢。
就算幾個大人走了,葉程和陸明遠也沒有住回去,他們自己不想住回去,錢興良也沒提,老頭子也沒趕人,于是還是一直在修鞋鋪樓上住着。
要說修鞋店裏頭最不好搞定的,就是那臺修鞋機了,這東西的工作原理跟縫紉機差不多,簡化了許多,機器也小巧,不過縫紉機是用腳踩的,這個修鞋機是用手搖的,左手扶着需要修補的材料,右手搖輪盤,這個就需要有比較好的協調性和熟練的技巧了。
葉程和陸明遠最主要還是年齡比較小,讓個幾歲的小孩做這種工作,确實是有點為難了。可這兩個娃娃偏偏就愛去動那個東西,晚上沒事的時候,找幾片吳老頭不要的破鞋面,倆人就可勁折騰,一個擺弄的時候另外一個就蹲在邊上看,看着看着有時候就急了:诶,不是這麽弄,我來我來。
有一天晚上他倆還是在樓下折磨那臺修鞋機,樓上的吳老頭聽他們啪啪啪前後弄折了三根車針,終于還是心疼了:“小兔崽子,還不趕緊上來睡覺,別把車針都給折騰光咯!”
等夏天到的時候,小孩大人都愛穿塑料涼鞋,這個鞋子修起來跟皮鞋布鞋就是不一樣,吳老頭的店面裏頭一天到晚點着小爐子,裏頭放幾塊木炭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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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拖鞋涼鞋基本上都是塑料的,也不像現在還有泡沫的皮的布的各種材質的,塑料涼鞋要壞了通常就一種情況,就是鞋面的塑料帶子斷了,有時候是鞋跟斷了,這個要補容易,找塊顏色大小差不多的塑料片,把一直捂在炭火裏頭的鐵棒子拿出來,從中間燙過去,鞋子就粘好了。
連帶的,附近的居民家裏頭要是有塑料水桶臉盆之類的壞了的話,也是可以拿過來修補的,那會兒的人都節儉,東西壞了也不舍得丢,能修就修能補就補,補什麽的都有。
葉程記得吳老頭家有一水壺,底子漏水了,一個一個的小洞眼,那會兒燒的是煤球,大概是被腐蝕了。
等補鍋的人過來的時候,他就讓人家給這個水壺補個底,那人說你這水壺不好補了,整個底都薄得很,補了這邊那邊又穿了,沒用,要麽就把這壺底給換了。吳老頭就問人家換個壺底多少前,對方說五塊,當時買個水壺也要十幾塊,于是吳老頭就補了,補完了那水壺就成兩截了,壺底跟壺身顏色材質新舊程度統統不一樣,好在不漏水。
就這樣一個水壺,吳老頭以後就一直用着,直到他去世前一年,葉程都還在他家裏看到過。
時間就這麽一天一天過去,天氣越來越熱,夏天的氣息越來越濃,有一天傍晚葉程和陸明遠回到他們那條巷子的時候,見錢興良沒在,院門緊緊關着,于是就蹲在外頭等,可是咋等都不見錢興良回來開門。
一會兒吳老頭就過來了,說你們倆別等了,錢興良已經被派出所帶走了,你們村那倆小孩也被帶走了。葉程和陸明遠頓時就傻眼了:“為什麽要抓他們?”
“倆小孩沒事,抓他們能幹嘛?就是給送回村裏頭去。”
“那錢大伯呢?”葉程問。
“我哪裏曉得,走,上我那邊吃飯去。”
吳老頭說着就在前頭先走了,兩個孩子也只好惴惴不安地跟在後頭,晚上吃飯的時候,吳老頭跟他們說,有人給錢興良他們拍過照,上過照片的這一次全都給帶走了,然後他又問倆孩子拍沒拍照,葉程和陸明心裏怕得很,就只管搖頭。
當天晚上,他們吃完飯以後也不擺弄那臺修鞋機了,就只在自己房間裏頭呆着。
“他們會不會來抓我們?”陸明遠問葉程,畢竟他們倆人也是拍過照的。
“沒事,就是給送回村裏頭去。”葉程也有點怕,但是他還知道安慰陸明遠。
“我又不是你們村的。”陸明遠低着頭說。
“那是不是要把你送到孤兒院裏頭去?”葉程也有些擔心了,他們聽城裏人說過,沒爹沒媽的孩子就往孤兒院裏頭送。
“他們說裏頭的人壞得很。”
“那咋辦?”葉程也不想讓陸明遠被送到孤兒院裏頭去,他想帶陸明遠回自己家。
“我也不知道。”陸明遠說着眼淚就出來了,他是真害怕,那些人說孤兒院裏的人不僅壞,還賣小孩,賣出去做什麽的都有,聽起來都可吓人了。
“你別哭了。”每次陸明遠一哭,葉程心裏就特別難受:“我們躲起來吧,別讓他們找到就好了。”
“躲哪兒去?”陸明遠抽了抽鼻子。
“反正就躲起來。”葉程說着就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了,其實也沒啥好收拾的,衣服都在錢興良的院子裏頭,這會兒也拿不到,就他外婆給縫的那只挎包還有要飯的破碗,這兩樣是必須要帶着的。
他們等到時間差不多了,估摸着吳老頭差不多睡着的時候,就蹑手蹑腳地下了樓,關門的時候門鎖咔噠一聲有點響,兩個孩子吓得拔腿就跑。
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兩個人又不知道該去哪裏了,車站和公園這些地方葉程是不會去的,以前錢興良就跟他說過,那些地方壞人多得很。
兩個人走啊走啊,就走到了菜市場,這個城市的菜市場建設得還算不錯,鋼筋水泥澆的,白天裏頭還點着燈,不過這會兒晚了,裏面黑布隆冬的啥也看不見。剛好葉程也陸明遠都困了,于是就牽着手走了進去,進去以後發現沒有外面看起來那麽黑那麽可怕,旁邊還有一戶人家亮着燈呢,就是味道不怎麽好聞。
陸明遠不知道從哪裏找來兩片硬紙殼,是紙箱子拆開以後的樣子,他從前流浪過,大概是跟別人學的。兩個人找了個相對幹淨一點的角落,就窩進去睡覺了。
“哎呦,天哪,吓我一大條,這哪兒來的娃娃呀?”第二天天不亮,葉程他們就被一聲怪叫驚醒了。
“你們這是誰家的小孩啊,怎麽在這個地方睡覺?”問話的是個卷發的年輕女人,聲音又高又脆,長得也好看。葉程看了她一眼,沒吱聲,陸明遠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們睡覺的地方,正是菜市場裏頭賣菜的攤販們放雜物的地方,就是擺放菜品的那個平臺下面,那地兒是空着的,從外面圍起來,從裏面看其實都是開着的。這個地方睡覺倒是不錯,大夏天的晚上也不熱,風也吹不着雨也淋不着。
葉程和陸明遠兩個人都起來了,拿着東西要走,舊紙板是不要了,就背着挎包帶上破碗。那個女人見他們手裏拿着的破碗,大概也明白了:“诶,別急着走啊,阿姨請你們吃早飯。”
說着就沖菜市場邊上的一個面店喊到:“七十三號,再加兩碗面,雞蛋的。”
“诶,馬上。”那邊面店的人就應了,不多久,就有年輕的小夥子用托盤端了三碗熱氣騰騰的面條過來。
那天早上,葉程和陸明遠兩個人吃得飽飽的才從菜市場裏頭出來,那家面店煮的面條又好吃又大碗,那女人還總把自己的那一份往他們碗裏頭夾,直把兩個孩子都給吃撐到了。
“那阿姨人真好。”葉程感嘆道。
“我們晚上還來嗎?”陸明遠問。
“不行,我們得躲起來,不能總在一個地方。”葉程說。
“那好吧。”陸明遠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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