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二天一早,蔡金枝就過來葉程的小院替他們整理行裝了,第一班進山裏的拖拉機是九點,所以他們時間還是很充足。
葉程起來刷牙的時候,發現院子裏頭放着兩個拖拉機的內胎,就問他外婆:“這哪兒來的啊?”
“你說那車胎啊?還不是你舅舅,上次我拿了幾雙鞋子過來補,回去後他跟你舅媽都看了老半天,也是覺得你補得好,昨天我說你要進十八嶺,他大晚上的就出去了,三更半夜才回家,早上讓我把這倆東西給你帶過來。”
“你舅他就是個愣子,光是嘴巴壞,也沒個把門的,整天亂噴。不過他心還是好的,你就多記住點他的好,他罵人的時候咱都當聽不到,啊?”
“嗯。”葉程點點頭,刷完牙就把那兩個內胎放進自行車後面的木箱子裏去。
一會兒陸明遠也起來了,拿起葉程剛剛用過的牙刷,擠了一點兩面針上去,站在院子裏的水溝邊上刷牙。他見到蔡金枝從來不打招呼,蔡金枝也不怎麽跟他說話,只管繼續跟葉程唠唠叨叨。
蔡金枝給葉程他們準備了一些鹹菜和肉餅,還用一個塑料袋裝了幾斤大米,又拿了個大飯盒讓他們帶上:“記住啊,出去了到別人家裏要客氣點,把米阿菜阿都帶上,到時候讓他們煮飯的時候幫你蒸上,別老吃人家的。”
“葉程啊,你們好了沒?”這才不到八點半呢,阿清就在外頭叫了。
“快了快了,馬上就出來了。”蔡金枝連忙應了,麻利地把東西都收拾好了,送葉程他們出了門:“阿清啊,這兩天葉程他倆就麻煩你了,你多幫我看着點啊。”
“嗨,你家葉程還要我看着啊?汽車火車都坐過了,那十八嶺算啥,是不葉程?”阿清說。
“說啥呢這是,坐了汽車火車就能上天了?”蔡金枝說。
“那還不能,坐上飛機才能上天呢。”阿清是個笑嘻嘻道。
“你說你這人咋這麽會說話呢”蔡金枝也笑開了:“你們路上小心着些,我就不跟着出去了,守萬那邊還有活兒要幹。”
“放心吧金枝嬸,寶貝外孫丢不了,過幾天好好的給你帶回來。”
阿清說着就帶葉程他們出了村口,從公路進他們村子的,還是一條土路,有一段還是石頭鋪的,自行車不怎麽好推,尤其兩個孩子還這麽小,阿清就接手過去幫他們推了。
平時大夥兒出村子都不怎麽走這條路,村後頭就有一條小路可以上公路,不過因為都是臺階,自行車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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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馬路邊的時候,時間還很早,他們坐在樹底下等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把拖拉機給等來了,剛上車的時候人多,他們三個上去以後還硬搬進去一輛自行車,拖拉機上都擠得不成樣子了。
有些男人就站到外頭去,腳踩在最外頭那點地方,整個身子都在車外,手抓住上頭的架子,幾個男人往那兒一站,差點沒把拖拉機的車頭給壓翹起來,不過山裏的司機膽大,每天開着這山路十八彎,大概也确實有些技術,就這樣,載着滿滿一車人,吧嗒吧嗒開往深山去了。
車子越開,車上的人就越少,等到了十八嶺的時候,車裏也就沒幾個人了,葉程他們下車後拖拉機繼續往深山裏開。
十八嶺的風景還是不錯的,據說前些年打算在這裏開發個旅游區,後來好像是因為交通還是什麽原因,最終也沒什麽動靜。葉程他們下車的地方在一個山脊上,下車走了幾步,就見到一個小村子了,這個小村子的視野非常開闊,一邊的山溝裏頭,還修了一個不小的水庫,幾個婦女正在水庫邊洗衣服。
阿清的娘家就在這個村子裏頭,她剛一下車,就有許多人跟她打招呼,說說笑笑就進了村子,葉程和陸明遠也跟在後頭。山裏頭的人熱情得很,阿清的母親也不問葉程他們是幹什麽的,就先拉到家裏去,說是要給煮雞蛋。
“娘,你別煮了,人家可是來幹正事的。”阿清笑着說。
“幹正事就不能吃倆雞蛋了?什麽話?”那大娘說着就麻利地刷起鍋來了。
“娘啊,你曉得他們這次是來幹啥的不?”
“我哪知道,這是幹啥來了?”阿清的娘看了看葉程和陸明遠,倆娃娃進山如果不是為了探親,那還能是為了啥?
“修鞋。”陸明遠一本正經地說。
“啥?修鞋?”一直坐在邊上沒出聲的老頭子突然說話了,應該是阿清的爹。
“你們是不知道啊,我們村這倆娃娃手藝可好了,鎮上的師傅都沒他倆修得好。”阿清連忙誇起葉程他們來了。
“你就別吹了,還你們村呢?你們村是哪個村啊?”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是老頭子顯然不愛聽這些話。
“嘿,就是大強他們村的,哈哈。”阿清連忙改口道。
“你別搭理那老頭子,別扭那樣,女兒嫁他家去還不是他家的人了?”阿清的娘就看不得他家老頭子那點小性子。“再說說,這倆娃娃真能修鞋啊?”
“真能修,家裏有破鞋不?你們自個兒看看就曉得了。”
“有是有,就你上次給我買的那雙絨面的布鞋啊,我穿着別提多合腳了,前陣子洗好了放在櫃子裏頭被蟲子給咬了,哎呦心疼得我诶。”阿清的娘皺着臉,估計這會兒還心疼得緊。
“咬成什麽樣了?”阿清問道。
“兩只都咬了,你看,鞋面都成這樣了,我前幾天帶到鎮上去了,結果到修鞋的攤子上看了看,他那線顏色都不對,就沒給補,補衣服的又補不了鞋面。”
“咋回事嘛?你沒放樟腦丸啊,那櫃子裏頭還能有好衣服?”
“嗨,我是老糊塗了,衣服也咬了兩件,不過都是舊衣服,咬了就咬了,就舍不得這雙鞋子。”
“葉程,這鞋子還能修不?”阿清也沒什麽把握,雖然村裏頭的人都說葉程他們手藝好,可要要把這雙鞋子修得好看齊整,那肯定是不容易。
“能修。”葉程點點頭接過鞋子,這雙鞋子其他問題沒有,就是鞋面上許多小破洞,要用黑色的棉布打底,整雙踩一遍。
“真能修啊?”阿清他娘還是不太放心,他擔心這倆娃娃把鞋子整壞咯,畢竟她現在還舍不得丢呢。
“他說能修就能修,放心吧,這孩子不會吹牛。”阿清聽葉程這麽說,連忙搬了一把凳子到院子裏頭,幫葉程把自行車後面的東西卸了下來,這東西一擺放出來,就顯出專業來了,你看光那線就有好幾種,哪像他們鎮上的修鞋師傅,一個白色漁線用到底。
葉程先讓阿清他們去找一塊黑色的棉布,顏色跟這鞋面越近越好,然後他把布塊按照鞋面的形狀剪了一片。那邊陸明遠已經給修鞋機穿好黑色的棉線等着了,他接過葉程遞過去的鞋子和布片,理好了放在修鞋機上一圈一圈地踩線。
整雙鞋面踩線,确實是從來沒有客人這麽修過鞋子,可是葉程和陸明遠當初學着用這個修鞋機的時候,就是這麽練的。吳老頭說就要這麽練,不然光練幾個好踩線的位置的話,以後碰到難修的地方,就使不上功夫了。
黑色的鞋面,裏頭是黑色的布,用的也是黑色的線,這一圈一圈的踩,別的不說,光是眼睛就要受不了。陸明遠好不容易踩完一雙,擡起頭來揉了揉眼睛,看來是酸得厲害了,葉程就讓他起來,後面那只他自己弄。
葉程坐在那裏修鞋面,邊上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幾個已經上了歲數的老阿姨,拿着那只已經修好的鞋子輪流看。
“哎呦這針腳,這娃娃不得了啊!”
“我光看着都要眼花,你說着娃娃的眼睛怎麽就那麽好使呢,你看這一圈一圈的。”
“他們這是跟城裏頭的大師傅學的手藝,我們村好多人找他倆修過了,都說好。”阿清又開始我們村了,但是這回她爹倒是沒再說什麽,而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葉程邊上,看他一圈一圈地壓線。
“這倆孩子哪家的啊?咋能這麽出息呢?”有人忍不住就問了。
“葉程你曉得吧?聽說她爸媽都得艾滋病死了的那個孩子。”有知情的就說了。
“噓,你們這些人,別老說這個。”
“剛剛修這只鞋子的那個娃娃哪兒來的啊?沒聽說過啊。”
“葉程從城裏頭帶回來的,聽說跟爹娘走丢了。”
“多好的孩子啊,咋都這麽命苦……”
這些人嘀嘀咕咕的功夫裏,葉程已經把另外一只鞋子給弄好了,幾個大娘大嬸的拿着兩只鞋子一比較,真看不出什麽差別,要不說,誰也不能知道是從兩個人手裏出來的活計。
“嘿,你說,這一個師傅帶出來的徒弟就是差不多啊。”阿清的娘很高興,當下就把鞋子穿到了腳上:“舒服啊,半點不打腳,加了裏頭這層棉布穿着更舒服了。”
“這鞋面踩上細細的線,一圈一圈的,也好看。”邊上的婦人說。
“修這一雙鞋子費工夫啊,得多少錢?”阿清的爹問了。
“一塊。”陸明遠回答。
“要的要的,這好多工夫呢。”阿清的娘說。
“我外婆不讓我拿阿清家的錢。”葉程連忙說,蔡金枝跟他交代過的,這幾天他們是要麻煩阿清家的,修鞋子什麽的,千萬不能收錢。
“傻孩子,大娘還能占你便宜啊?”阿清的娘說着就給錢了,不管葉程怎麽說,不要也得要。
接着找葉程他們修鞋的人就多起來了,山裏的人出去得少,有些鞋子破了,要是不舍得的丢,就先放起來,這一下子,好些人家都能拿出來許多雙破鞋舊鞋,大部分都是解放鞋跟布鞋,皮鞋就少得很,幾乎沒怎麽見到。
一般的鞋子也就收個三毛五毛,如果遇到大修理,像前幾天大強那雙解放鞋那樣的,還有剛剛阿清的娘這樣的,就收一塊。
中午阿清家煮飯的時候,葉程就把自己帶來的米淘了,加上一個肉餅一些鹹菜,讓阿清的娘幫着蒸一下。結果吃飯的時候,發現飯盒裏頭多了兩個煎得金黃金黃的荷包蛋,葉程心裏更難受了,越來越覺得那修鞋的錢不應該收他們的,但是現在還也還不回去了。
倆人就坐在院子裏那那一大盒飯分着吃完了,還是像以前一樣,一個用飯盒,一個用飯盒的蓋子。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葉程跟陸明遠都沒停過,兩個人換着幹,主要還是修鞋面累,低着頭幹久了,脖子也酸眼睛也酸,不換着幹不行。等到太陽快下山了,他們才終于把接過來的活全部都幹完了。
阿清他們家有空房間,阿清娘替他們換上幹淨的被套,但是沒讓他倆那麽早上床去睡覺。吃完晚飯以後,他們村大多數人都待在院子裏乘涼,幾條長凳一擺,再在邊上點一堆驅蚊子的草,頗有點篝火晚會的味道,老人小孩們說說笑笑,又是猜謎語又是講故事的,有意思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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