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7)
白發人送黑發人,心痛無法言說,縱使劉英爹娘不太喜歡她和沈老三生的孩子,偏心自己家孫子孫女,但那畢竟是自己閨女啊!
長琴奶奶病情依舊,半個身子沒知覺,田秀娥和劉秀梅輪流住在家中不敢離開。
大江有時過來,長琴也沒怎麽和他說話,這兩天,她常噩夢,夢見四姑扭曲的臉對着她,數次驚醒。
這一日,老人睡了很久。
她睜眼醒過來,對守炕的劉秀梅說:“我剛才,夢着你爹了。”
長琴坐一邊為她捏手臂捏腿。
劉秀梅輕聲道:“娘是睡迷糊了。”
老人:“我夢見你爹跟文傑在河壩裏抓魚,我怎麽喊,他們倆也不答應,我就站在那,他們看不見我。”
劉秀梅把頭一低,沒說話,片刻,才道:“娘餓嗎?我去做點吃的。”
老人:“我不餓,我想跟琴說幾句話。”
長琴:“奶奶你說。”
老人:“當着你六嬸的面,奶奶想跟你商量件事兒,我尋思好久了沒和你提,你二嬸親戚家有個比你大三歲的侄子,長得不賴,奶奶想和他攀個親家,你願意嗎?”
長琴抿着嘴一個勁搖頭。
劉秀梅幫着勸,“你就願意了吧,你看你奶奶這樣,是得早點找個人家了,這樣你奶奶也放心。”
長琴:“我不要。”
老人:“傻孩子,遲早得嫁人的,哪個閨女家長大了,不得嫁人,奶奶知道,你和大江要好,可大江上頭還有三個哥哥,你年齡小,不适合去他們家。你二嬸介紹的這個,我覺得挺好,家裏就他自己,兩個姐姐都出嫁了,将來,也沒什麽這那的事,你考慮考慮,不急,奶奶是覺得,這孩子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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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琴哭着搖頭:“不嫁。”
劉秀梅:“別哭,奶奶就是提一下,你要是不願意,咱們就再說,昂,別哭了,你在這守着,我回家看看他倆再回來,”
女孩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絕不可能同意,雖然明白,奶奶在安排身後事,那她也不會同意。
她還要陪着奶奶,走完餘下的路。
她稚嫩的心裏給一個人,留了個位置,除他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能。
劉秀梅走到門口回頭看了眼,快步走了,屋子裏就剩下老人和女孩。
“我顧不了你了,在我走之前,得把你安頓好,你爺爺不知道還能不能找着,要是找着了我等不及,就替我跟他說一聲,我先走了,上那頭等他。”
“奶奶,你會好的,肯定沒事,就是一時心急,過陣子,肯定會好,爺爺也能找着。”女孩哭道。
“好不好我自個兒知道,比起你大奶奶,能活到現在,夠了。”喘了口氣,老人接着道:“和你娘好好的,別不認她,聽奶奶的,你現在還小,不明白一個家有多難,等你以後嫁人有娃了,就能明白你娘的苦心,她也不容易。”
長琴含淚點了點頭。
“以後見了她,一定要喊她,奶奶給你準備的每件衣裳,都是你娘拿來的,你以為她去了劉家不惦記你嗎?傻閨女,你是她身上掉的肉啊!怎麽不疼?”
☆、1983年初冬
長琴這孩子沒說話,低着頭眼淚一滴滴往下掉。
思緒在認與不認之間來回徘徊。
其實,從六叔身上,她多少懂了些那個年代,生活壓迫的諸多無奈,以前她一直認為,若為了奶奶,即便喊出那聲娘,也并非真心。
或許,奶奶說的對,她終有一天會認了她,但不是現在,并不是仍舊有怨言,而是,沒有準備好。
因為她對她而言,已經陌生,她需要有一個充足的時間,一個合适的機會去面對這件事情。
她的腦海中,照映出許多事情。
她甚至想到,如果有一天奶奶不在了,她何去何從?
是依照奶奶遺言,早嫁他人?還是寄離到哪個叔嬸家生活個兩年,然後,再嫁出去?
她不知道。
秋收了。
長琴跟着幾個叔嬸輪流下地,先收完她和奶奶的糧,再回去收自個兒的糧。
文星和文明也跟着幫忙,有時,她留在家照顧奶奶,留個一兩天,再和哪個嬸交換。
尋找沈現平的事暫時告一段落,收完糧再慢慢尋找。
果子裝袋拉回了家。
芋頭擦片撒在地裏晾幹,曬成幹脆的片之後,再撿起來,撒容易撿難,一片片裝進袋裏,還要保證沒有塵土幹草,雖然不費力,但耗時間。
大江奶奶有空的時候,常隔三差五過來坐坐,對着坐在門口,動彈不得的長琴奶奶勸慰:“姊妹,你得好好的,該吃吃該喝喝,別不舍得,日子好了,就算沒有,還有他們幾個叔呢,就算朝兒子們要,也得讓自己壯實,還有孩子,有長琴,你看琴多懂事,太陽曬着風吹着,跟他們叔嬸一樣幹,這孩子将來嫁到誰家都是誰家的福。你就算為了孩子,也得好好的,得看着她出嫁,要不然,你能放心?”
大江奶奶的話最管用。
可老人聽在心裏,卻不敢照實做,她已不能動彈,吃喝拉撒全靠別人,每天飯吃的少,水喝的少,就為了給別人減少麻煩。
鄰居勸她多曬太陽,曬太陽對恢複好,她就一天到晚坐在門口,從太陽升起一直坐到日落,自己用僅能動彈的那只手,朝另一半身子捶捶捏捏。
就是有時會說:“四妮怎麽不來?”
幾個兒媳不管誰在跟前,都會說:“她忙,假請不下來,托人捎了信,說過陣子就回來,她也着急,拖家帶口的都是活,我們就別給她添麻煩了,有我們幾個在,用不着他姑。”
反正話說了,老人不回應,也不說什麽,隔三差五仍舊會念叨:“四妮、四妮。”
那夜打雷,長琴讓文星守着奶奶,自己跟着叔嬸去地裏搶撿芋頭片,其他地方都撿了,只剩下這一小塊地,如果下雨淋濕,又得曬上很久不說還會發黴,賣不上好價錢。
便趁着雨還沒下下來,趕快撿回家,一片地,撿到一半的時候,雨嘩啦啦下了。
老五照燈,沈緒言用推車冒雨往家推,老六和嫂子們還有長琴不停地撿。
等忙活完這些活,人已淋透。
睡時,半夜12點多,看着躺在炕上已入夢鄉的長琴,老人心裏百般不是滋味。
西屋放草的屋,長琴一直不敢進,每次迫不得已走進,她總會瞥向其他地方,不敢看那口棺材。
一家人忙完秋收,尋找沈現平的事,再次繼續。
沈緒言有大隊部工作在身,出不了北莊,就讓老六老五回黃城工作。
文星姐弟也不能離人,他和沈緒安留在家中,一方面照顧着母親,一方面打聽爹的下落。
今年春節,一家人圍在一塊兒過的,家裏熱熱鬧鬧,沒少了笑聲。兄弟幾個合夥買來不少鞭炮,帶着孩子在家門口放了個高興。
過了春節,正月十五那夜,長琴一個人把家裏各屋門角點了燈,紅紅的蠟燭分外喜慶,照耀出暖暖的光。
她對着搖曳的燭光祈願:“希望奶奶快快好起來,希望爺爺能盡快找到,一家人像以前一樣安安穩穩。”
前天,立了春的天兒,下了場小雪,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白雪就像棉花一朵朵盛開在淳樸的小村裏。
紅燭映着雪,雪趴在那,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燈。
1983年初冬。
老人神智已不清晰,常把二兒媳認成六兒媳,再把來看她的左鄰右舍認成家中親人。
有時,一個人對着屋頂說話,對家裏人說:“我看見四妮了,她上哪了也不來看我?你大娘和大爺來了,緒禮來了……”
左大堂趕着時間,來見了老人最後一面,來時,還帶了另外一個人。
是親戚給仨孩子找的後娘,他本不想帶她來北莊,畢竟,還沒成婚,也算不得一家人。
可他想了想,還是把她帶來了,這當中,也是因為那女人對他說了一些話,最重要的是,她的容貌和沈麗有幾分相似。
大堂早就聽說,老人一直念叨麗麗,至今不知真相,如今神智不清,剛好借着這個時間來看望她。
對着沈家兄弟,左大堂帶她和沈家人見了面,也立了話,她幫忙照顧孩子,為了沈麗,三年後再婚,讓哥嫂看看滿不滿意?如果哥嫂說一句不願,他們倆立馬分開。
這是左家的事,沈家管不着,但左大堂能這般誠心上門,沈緒言也很感動,孩子得有人照顧,大堂也不可能就這麽打光棍,能有一個人願意是好事兒。
左大堂去炕頭見了老人,女人原本在
今年的冬特別冷,才剛十月,大家夥兒已經穿上了棉襖棉褲。
沒事,窩在家抱爐子,偶爾天好,出來曬曬太陽。
長琴娘來看望老人,走時,長琴送出去,準備了好久的那聲“娘”終于喊出去。
長琴娘就差把頭點成串,回去哭了整整一天。
大江參軍入伍,這兩天啓程。
文星姐弟去了黃城上學,沈緒安也跟着在那工作,正好可以時常見到兩個孩子。
沈緒言的兒女和長琴一樣,早早辍學在家,如今,左右鄰居已開始幫忙尋摸婆家媳婦。
只是沈緒言夫婦一直不同意,他們倆心裏有數,長琴作為家中長字輩大姐,她不出嫁,下面的妹妹弟弟,一個也不能結婚!
老人常提起那戶人家,而且,有次田秀娥說是來了親戚,兩個婦人一個男孩,誰都知道,那個男孩就是給長琴認的親事,
這次來,是男孩的娘主動提起,要來看看閨女長的啥樣。
長琴原本不知,但嬸和奶奶有意無意讓她跟男孩走在一塊,出去走走時,長琴明白了一切。
小時就有的長河,清澈依舊,河上群鴨叫聲嘎嘎。
只是,已有許多年,她沒有摸過魚,也沒有摸過蝦。
倒是後面長大的小娃娃,代替了她的影子。
兩個人順着河邊,走了一段,長琴沒有多少話,遠處看見的村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男孩主動提了很多話,長琴随口應付,走了一會兒後,她堅持不住了,提議回去,這場相親的故事,這般草率結束。
“哐啷!”門上的玻璃嘩啦啦碎了一地。
大江娘扯着嗓門:“你幹啥?要上天?”
大江:“把那門親事給我退了,要是不退,別說玻璃了,屋頂我也掀了!”
大江娘:“你可算有本事了啊,我和你爹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人家怎麽滴了?她哪兒不好了呀?人家只有閨女沒兒子,她爸在黃城又是個包工頭,你娶了她,以後的路好走。”
“我不覺得我的路不好走,我覺得挺好的,要她也沒用。”
“你是缺心眼兒還是二愣子?”
大江:“娘,我要真娶了她,我就算這條路堵死了,堵的透透的,”
大江娘:“你不就是想成沈家那閨女,說實話,那閨女倒挺好,娘是想着,往更好的路上走,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娘沒文化也知道這理兒,等将來,你們想留在黃城也行,在這村窩裏幹啥?”
大江:“是,是,是,你是好心為我好,但是,你背着我偷偷定下親事,這事兒,總得經過我的同意吧?是你娶還是我娶?要是你将來跟她結婚,那這事兒就你來定,要是我跟她結婚,這事就得我說了算。”
不等他娘說話,大江接着道:“娘,咱換個說法,你也有年輕的時候吧?就放在以前,我姥姥要是給你私自定下一門親事,長得比我爹醜,還是個瘸子,再胡子拉碴的,你要不要?”
“…………”
仍舊不給他娘說話的機會,搶先說道:“話糙理不糙,事兒就是這麽個事兒,我只是打個比方,當然,我姥姥不可能給你找那樣的,要不然,不就成禍害自己家閨女嗎?”
“你………”
大江:“您別說話,一說話我就堵的慌,這事兒吧,您呢,今天就去給我退喽,我呢,明天就走了,你讓我高高興興的上路成嗎?要不然……”
話說到一半兒,大江停了下來,掉頭拿起了桌上的刀,架在脖子上,“娘你可看好了,平時過年宰小雞仔兒,您是怎麽拿刀宰的,我就怎麽宰給你看,我可是宰我自己,我要是狠起來,連我自己都宰,一刀拉下去,放閘似滴,您老三思,我還得收拾東西,沒工夫跟你鬧着玩兒。”
大江娘就差跺腳了,“我說你這孩子怎麽好賴話聽不進去呢?”
大江把刀攥緊,脖子往後仰,“退還是不退?”
“你給我放下!”大江娘氣地跺腳。
大江:“不放,您要說聲退,我立馬就放下,您要說不退,我就開閘,這兵我也不當了!我可使勁了啊!”
“退!你要是不願意,我就去退!一天到晚的,說什麽話也不聽,愛找啥樣找啥樣,娘不管了,打光棍也不管!”大江娘罵罵咧咧走了,她得去找說媒的人說說這事兒,兒子實在不願意,那也沒辦法。
一走就是兩年,等他回來,黃花菜都涼了,好閨女百家搶,趁他走之前訂一個,他還不要!
大江娘跟媒人都說好了,兩年之後,大江回來就結婚,高高興興回來,氣呼呼出了門。
正好進門的虎子,瞧了眼大江娘,沒說啥進去了,屋裏頭,大江正一個人整理東西。
“來給我幫忙?”大江聽見聲,回頭道。
虎子:“你娘咋了?我看出門氣得臉都綠了,呵呵。”
大江一笑:“沒事,崩管她。”
“………………”
家裏今天四桌席,是來給大江送行的,大江爹把家裏存地好東西都拿了出來,放在酒桌上,左鄰右舍一家人,包括大隊部的人一塊吃了個熱鬧,喝了個盡興。
虎子走時,大江交給了他一袋東西,是他讀過的一本本書,托他第二天轉交給長琴。
他提着這袋書先回了自個兒家,入夜之後,沒等第二天,直接送去了長琴家。
“奶奶,我給長琴送書來了。”
虎子這一嗓門,打斷了屋裏正在談話的幾人,長琴立刻走了出來:“啥書?”她可沒記得,自己找虎子要過書,再說了,虎子和她一樣辍學好幾年,他能有什麽書。
虎子小聲道:“大江讓我給你的。”
長琴點頭接過,“那我看完了再還給你。”
虎子大聲道:“還啥呀?我又不愛看,一看就頭疼,你留着就是了,”說完,還不忘沖着屋裏又喊:“我走了,奶奶。”
長琴:“我送你。”
虎子擺擺手,“不用,又不是多遠的客人,我自己就行。”
臨轉身時,悄悄給長琴留了句話,“大江明天下午兩點鐘出發。”說完走了。
長琴把那摞書放到屋裏,一直等奶奶睡着之後,才坐在桌子前,一本本拿出來看。
☆、送別
其實,上面記載的什麽,她根本看不進心裏,只是翻閱着他看過的痕跡,猜想着,這個地方,他是否讀過?
從男孩和她娘走之後,田秀娥和長琴奶奶就一直在做長琴的工作,希望她能同意這門親事,可長琴不想違背自己的意願。
她也聽說了,大江娘給大江訂了門親事,已經定準,兩年之後,大江回來就結婚。
她和大江之間,她已經不抱任何期望,或許冥冥注定,是兩條路上的人。
奶奶和叔嬸的意思很明顯,在奶奶走之前,想看着她出嫁,也許,只有這樣,奶奶才會走的安心,可之後的日子,她不敢想。
面對一個和自己毫無感情的人,如何過下去?再三考慮,還是選擇了拒絕,“奶奶,我知道你為我好,可婚姻大事不是兒戲,我自己的一輩子,我不想這麽糊糊塗塗。你放心,我已經長大了,無論走到哪裏,我都會過得很好。前兩年,我就想去黃城,紡織廠有宿舍,管吃管住,我能和文文她們在一起,二嬸要是願意,要是不嫌棄,我就是他們的閨女,二嬸家就是我家,還能常回來看看。”
田秀娥紅着眼眶:“二嬸可不嫌棄,添個閨女是多麽好的事兒。”
“奶奶你聽,二嬸願意,奶奶不用為我擔心。”長琴握着老人毫無知覺的手。
老人眼角流下淚珠,滄桑的臉龐上布滿世事風霜,這一年多,臉頰上瘦的一點肉都沒有,身上貌似只有骨頭,薄薄的一層皮。
她顫抖着唇,久久說不出話,終了,含糊不清張了口:“琴長大了。”
“我今天,看見你四姑了。”過了會,老人有氣無力的道。
長琴:“奶奶想我四姑了,再等幾天,四姑馬上回來。”
門框上蹲着的沈緒言,收收鼻子一陣酸楚。
田秀娥:“是啊,麗麗這就回來。”
………………
眼望書本,回憶到現在,不知不覺,字跡上已經濕了一片,黑漆漆的字諸多重疊,模糊不清。
她不由自主合上書本,又翻開另一本書,幾頁之後,在書頁之間,看到了一張長長的紙條,那是從本子上撕下來地一角,靜靜地藏匿在那。
她取出來翻過紙條,看到了上面,大江的字跡:“等我回來,給你個家。”
一時,握着紙條,滿目盈眶。
這一整日,她沒有做什麽,牆上的鐘表挂在那,不知道看了多少次。
盆裏,奶奶換洗下來的衣服還放在那,她舀水擠上洗衣膏,心不在焉地清洗,隔一會兒,眼巴巴再去望鐘表。
時針指到1上時,她放下衣服,毫不猶豫跑出了家門。
參軍隊伍的車,會走村裏那條寬闊的黃土道,也是唯一的路子,長琴沒有直接上路,她從村胡同裏繞到村西,再經過西嶺山坡,一直跑到距離村子不近的下坡路段,大口喘着氣來回望。
來的巧,軍車剛出村子,正緩慢駛來,遠遠地便可看見,車頭上橫向系着一條紅色長布。
村裏參軍的不多,只過來一輛車,車頭上坐着接兵的營長和開車的士兵。車廂裏,是連長陪着此次參軍的人,在為他們講述着接下來要走的路,以及,就要經歷的部隊生活。
等卡車靠近,女孩頭一回不顧腼腆,大聲地朝車上喊:“大江,大江,我來送你了。”
車上的大江聽到,猛地起身,左右尋視後,看到了她的身影。
軍車的速度不至于很快,但依然離女孩瘦弱的身影,漸行漸遠。
“長琴。”大江扶着車欄沖她招手,臉上揚着笑。
女孩再次吶喊:“我來送你了。”
“等我回來。”男孩的喊聲堅定有力。
女孩:“好,我等你。”
…………
兩兩送別,交付半心,帶着對彼此深厚的期盼,那奔向軍營的人,漸漸消失在視線中。
徒留等待的女孩,尚站在路上,将這份不舍轉交給冬風,代替相送。
她回家了,順着來時的路。
幾個村婦坐在大門口閑言,長琴走到那,想穿過她們走進胡同,忽聽她們說,村裏要修路了。
從土地入戶之後,大家夥生活條件好了,很多戶人家已經買來紅磚,土房拆建,重新用紅磚蓋房,既敞亮又牢固。
幾人交談的有鼻子有眼,不像虛事。
長琴高興地往家跑,迫不及待要告訴奶奶這個好消息,她聽了,一定高興。
進了家門,一口氣沖進屋裏,劉翠翠正蹲在矮炕前,貌似和老人說着話,旁邊,是幾個叔嬸一聲不吭站着。
長琴沒有多看他們,高興地直接跑到炕前,擠蹲在劉翠翠旁邊,也是這時她才發現,奶奶居然握着劉翠翠的手,這是他們娘倆,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奶奶,奶奶我跟你說,咱們村裏要修路了,修那條大土路,修好了,我們就好走了,沒有石頭沒有水坑,我們這要修路了!”
她知道,奶奶聽了之後一定高興,她一定會笑,可女孩說完,她怔怔望着奶奶臉,自個兒臉上的笑,漸漸消失了……
“奶奶。”女孩有些害怕,她試探着,輕輕叫了一聲。
炕上老人不停倒氣,放開劉翠翠的手,艱難往女孩挪,女孩立即抓住,緊緊握在手裏。
“奶奶……走了……要……好好………”
女孩沒有再聽到老人接下來的囑咐,只是攥着她往下垂的手,不松手,像以前一樣,為她捏骨,為她溫暖。
只是這一次,她再也沒有溫度了。
“奶奶!”
病床上的喬冉驚醒,猛地坐起來,已是黎明,一切如舊,只是方才那場夢,為何如此真實?
“怎麽了?是不是哪不舒服了?”身邊一個男人關切的聲音,她認得,那是哥哥。
臉上有些涼意,她擡手一摸,竟滿臉地淚,“沒事,做了場夢吓醒了,我睡了多久?”
喬霖低頭看了看手表,“你呀,整整睡了11個小時,從昨天晚上7點鐘做完手術開始睡,一直睡到現在,醫生說能睡是好事,小手術不礙事,修養個兩三天我們就能出院了,肚子餓了嗎?我去買點粥,湊和着吃點,等會,媽給你帶好吃的來。”
“我不餓,但我還是想吃他家的餡餅,能去給我買一個嗎?不餓也想吃。”喬冉半靠着。
喬霖拿起外套穿上,“好,你在這兒等着,我去給你買,要還想吃別的,随時打我手機。”
“嗯。”
喬霖走後,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莫名其妙腹痛,莫名其妙做了一場夢。
可為何感覺……又不是夢。
就好像骨裏藏着的過去,在這次最虛弱的時候,輕易刨開,假夢了場“鮮血淋漓”。
她回想起四姑,像極了老人的忍氣吞聲,回想着那個年代,沒有勇氣面對的那段親情、和懵懂的愛情。
回到家,之後的很多天,她再也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
一切好比煙消雲散,昙花一現,卻在心裏紮了根。
深夜。
對着窗外萬家燈火,她坐在沙發上抱着美術板,一筆筆勾勒出奶奶的樣子。
從5歲到16歲,漫長的11年,短短11個小時,她已篤定,這絕不是一場單純的“夢境”。
每次睡前,她祈願禱告,多麽想再次回到那個年代,哪怕只有五六個小時也已足夠,因為,那個小女孩還沒有等到她要等的男孩。
終于,她如願以償。
可也僅僅夢到一個畫面:
老人坐在門口曬着太陽,女孩一身紅嫁衣背着身往外走,沒有送嫁的人,沒有叔嬸,那座小破屋裏,只有她們倆。
“琴啊,去吧,那才是你的家。”
女孩回頭,滿目淚光,她笑了,或許老人說的對,她這一輩子,總會有處歸宿。
宿命也有時間,時間一到,即便再不舍,也要走向該去的地方。
夏日的夜風輕輕吹動窗簾,現代輕奢風格的卧室裏,開着一盞暖色的燈,喬冉半靠在床頭上,垂首凝視着手中老人的畫像,
潸然回應:“有奶奶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全文終。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他不是虛構的,每一個片段都是現實的,都是真實存在的。
寫之前,好心的小夥伴曾勸過我,不要寫,親情文越到結局越悲涼,沒幾個人愛看,尤其,是那種不堪回首的年代。
我也贊同過她的說法,停筆了一陣子,可一陣子之後,再次拾起筆重拾初心,決定把它寫下去。
不管有沒有人看,我都要描繪出擱在心底多年的故事,可能很多地方處理不好,能力有限,還望小姐妹們海涵。
例如其中一位小姐妹的評論,看的很憋屈,的确,我寫的也憋屈,全文近20萬字沒有笑過。
奶奶的原型就是我自己的奶奶,一輩子忍氣吞聲,小時候被蛇吐信差點死掉,臨去世的時候半身不遂。
“那才是你的家。”這句話是我出嫁時奶奶對我說的,情景一模一樣,半身不遂的她坐在那裏曬太陽,我正好往外走,這句話對我影響很深,至今記憶深刻。
我無數次想過,奶奶這句話對不對?為什麽說那才是我的家?
有爸媽的地方,是我的家,有爺爺奶奶的地方,也是我的家,故鄉更是我的家。
直到結婚後,我才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出生的地方生活了20多年,嫁到的歸宿,便是我要生活一輩子的地方,直到老去,我現在才明白,奶奶說的是對的,這才是我的家。
可生活當中,有些人很苦,他們連家都沒有,比如長琴,與他們相比,我們是幸福的。
長琴原型是我一個姐姐,她直到自己結婚後有了孩子,自己做了母親,才轉頭去認了她娘。
但這則事實我不想寫,女孩很苦,我不想讓她失去心裏的男孩。
這才有了最後,重生的沈長琴,歷經歲月滄桑的何江,她依然在等她的男孩,而男孩,也同樣在等她。
唠叨了那麽多,也不知道小姐妹們愛不愛看,就說到這兒吧,下本再見。
願所有女生,都能遇到那位包容守護,獨一無二的“大江。”
此情長綿。
☆、番外
閑暇時間,她一直在網上搜索夢境中出現過的地名。
不負有心人,通過一名網友提供的信息,她查到了,去之前,聯系那位網友,找到了山東某地一個小村子,壽齡最高的一位老人,姓張。
當天,買好動車票,向公司請假後奔向她要去的地方。
她清楚記得,村子最南端是兩座山,山和村子之間,有一條東往西流的長河。
還沒下出租車,她便已看到了村前那兩座山,和曾在那割過麥子的山坡。
她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一切,雖過去那麽多年,村子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土房早已成了排排水泥磚頭建築的房屋,馬路上汽車接連不斷。
可當年目送大江去軍營的地方,除了水泥路變化,其他的與當年相差無幾。
長河依舊西去,小山仍然長存,只是那常牽着小牛犢吃草的地方,多了一座小橋。
“老伯,你記得這個村子裏,沈家人裏面,有沒有叫沈現平的?”
“有,他兄弟倆,他哥死的早,他瘋了,找了好幾年沒找着。”
“那後來找到了嗎?”
“找着了,二十多年之前吧,那一年幹旱,裂的地一塊一塊的,大隊裏把河壩抽水,壩裏的水都抽幹了,在河壩底下看見的人,剩骨頭了,腰上還綁着石頭呢,就沒打算出來。”
“那怎麽認定就是他?”
“肯定是他!”
“還有一件事,何家姓裏,有沒有一個叫何江的人?”
老人點頭:“當官了,現在好像是哪個團裏的團長,在天津呢。”
“他老婆呢?”
“天津人,前些年離婚了再也沒找。”
“那沈現平的孫女兒,沈長琴可知道?”
“知道。”
“她去哪了?他們一家人,現在可還有人在?”
老頭搖了搖頭,半字不言。
等了片刻不見回應,喬冉起身:“我知道了,謝謝老伯。”她沒有什麽可問的了,該知道的,已經都知道了。
答案已經确定。
臨走到門口時,她怔了怔又轉過身,“老伯知不知道,他在天津什麽地方?”
老人在喬冉遞過去的紙筆上,寫下了大概地址。
坐上出租車,輾轉動車再到了天津。
各區要找一個軍區很容易,打聽一位領導更容易,人确實在,可喬冉卻理不清,到底該不該見他。
于現在身份,他與她本就沒有關系,可于沈長琴,那是她的期待,雖然不知道,後來的沈長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上天為什麽沒有眷顧她?
如今走到這一步,大概冥冥中,就是她想要看到的,一直在等的。
通過守衛的哨兵,喬冉記住了何江的車牌號,在他開車出軍區大門後,喬冉立即上車緊追上去。
進入不遠的商場停車位之後,何江的車停了下來,由于尋找下一個停車位,不得已,喬冉只能把車開離這個地方,停到東側。
可等她再跑回何江的車跟前時,他早已下了車,不知走向何處。
她不敢亂走,生怕錯過了這次機會。
一直徘徊在何江車後,忐忑地等待着,思考着如今的他,已是什麽樣子?思考着他可曾會記得她的模樣?
望着來來往往的行人,她注視着每一個人的容貌,不允許擦肩而過。
不久,商城門口,走出來一個人,又瘦又高手上提着文件袋,盡管歲月已經在他臉上留下痕跡,但喬冉已經确定,他,就是要等的人。
年過半百的他依然健步如飛,在望向自己車位時,同時也注意到了車後喬冉的身影。
她站在那一動不動,想不注意到都難。
喧嚣的街頭,吵鬧的人聲,在這一刻,仿佛都靜止了。
漸漸靠近的兩人,各自望着對方,尋找藏在心裏許多年的影子。
他歪了歪頭,“你長得,很像我認識過的一個人。”
喬冉一笑,“是的。”
作者有話要說: 自推新文《愛在星辰墜落時》婆婆媽媽結束,甜甜戀戀走起
錢思思抽屜裏,收藏了很多形形色色的石頭。
可有一天,其中一塊石頭居然會說話了,錢思思很淡定,養在出租屋裏當個伴。
可又有一天,那塊會說話的石頭變成人了!錢思思驚掉了下巴,小腦瓜很快明白,“這是成精了!”
男人:“說好的,你給我睡,為什麽出爾反爾不給我睡?”
“…………”
錢思思歪嘴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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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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